第80章 北地風雲起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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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府,南京。

香林寺緊挨著琵琶湖,就在皇城門口,作為大明的皇家寺廟,朱元章有時也來此,祭奠大明為國征戰死去的老卒英魂。

自朱元章起勢之初,其實他一直不信天命,也並不信神鬼之說,但是越到晚年,尤其是在兒子朱標和皇長孫朱雄英前去北平這個時候,就算朱元章也未能免俗,藉著前來看望馬皇後,順便到寺廟中走走。

今日,李善長,湯和也陪伴在側。

這些時日,李善長的權勢更大,大明皇家銀行在各地推廣,處處離不開李善長輔左,勳貴們對李善長尊敬,文官們對李善長畏懼,李家的權勢一度超過了諸勳貴和文官,如今南京城人人都說,李善長家的財富堪比沉萬三家族。

沉氏家族世代經營海商,家中在江陰有數萬畝蘆葦鹽田,每年光是私鹽就能進項上百萬兩銀子,積累數代,即便被洪武皇帝朱元章敲打過,在修建南京城牆時,家中拿出了至少兩百萬兩銀子,如今仍舊富可敵國。

李善長之弟李存義,如今更是添任大明皇家銀行行長一職,被稱為大明財神爺。

朱元章,李善長,湯和三人,站在大殿之前。

朱元章單手揹負,另外一隻手將三支香插入香爐裡,微微嘆了口氣,對湯和問道:“湯和,你說咱大明若想讓老百姓都吃飽飯,得需多少銀元?”

湯和如今也是兩鬢花白,作為大明信國公,他和天子朱元章乃是同鄉,自幼便相識,更是朱元章加入郭子興義軍的領路人。

他身材修長,面貌黑瘦,如今看起來高瘦慈祥,反倒更像是個文臣。

大明的開國功臣勐將們,年輕時個個都是能打野戰,在夜間偷襲元軍精銳的勐人,這個年代,可以打夜戰的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可知湯和勇武,但他年老了反而慈祥和藹,瞧著一點也無殺氣。

他反倒不如身邊的李善長意氣風發。

湯和躬著身,幫著朱元章將那三炷香擺正,說道:“上位,咱不好說,但咱看如今,至少老百姓認真種田,吃飽飯是沒問題,反倒是咱們這些個軍戶。”

“還有浙江那邊的船戶……”

湯和的話,讓李善長眉頭一皺。

此事本來是軍事,但是這段時間,因為李文忠身體欠佳,而且李景隆又去了北平,雖說傅友德藍玉等人都已回朝,但傅友德功勞太大,平定雲南之後,又得封許多錢糧土地,所以,朱元章有意讓湯和來分擔李文忠的軍事。

“多是方國珍舊部吧?”

朱元章問道。

湯和嘆了口氣。

當年,方國珍在浙江盤踞二十餘載,他兄弟幾人,子侄幾人,個個都善於海戰,盤踞在浙江搶劫過往商船,當年朱元章強大的時候,他就向朱元章稱臣。

同時,他也向元朝稱臣。

有一段時間,因為河南中原等地戰亂不休,賦稅沒法運送到大都,方國珍還派出自己的海船,運送張士誠獻給大元朝廷的糧食去大都。

此人善於首鼠兩端,來回投機。

最後湯和帶軍連戰連克,方國珍只得投降,其部下大多被遣散,分在大明各處做船戶,浙東等地如今的船戶,許多還是他老部下。

經濟一繁榮,就要出事。

大明如今海貿興盛,和周圍的呂宋,安南等地,商船貿易頻繁。

這幫船戶,也就坐不住了。

他們當年當海盜倭寇的時候,十分自在,元朝對於這些地方豪強是散養式管理,你比較強,然後在當地維持了一定秩序,收些過路費,和我們蒙古人幹的差不多,只要你不稱王,我還可以給你封個官兒。

於此相同的,還有張士誠。

大元對他們封官兒,也不管他們,只要你給我大元交賦稅,不稱王,你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畢竟以前大元玩的就是包稅制。

故而,當年那些在海商富裕地區的割據豪強,似張士誠,方國珍,福建陳友定等,都很堅定的支援大元,誰不想在自己的地盤山高皇帝遠,做個割據的平章政事快活?

如今,方國珍死後,他兄弟,子侄,又不得重用。

船戶們失去了約束,當年因為擔心他們反叛,並未將他們收編衛所。

現如今,這些船戶就糾集起來,操刀做起老本行,騷擾沿途的商船。

朱元章深深嘆了口氣,他眼神閃爍,明白這是因為浙東等地在方國珍洪武七年死去之後,當地的船戶散亂開來,沒有得到有效的管理,形成了隱憂。

之前施行海禁,海上的商船,只有大明官府的商船,他們不敢動。

如今,民間的商船往來也很頻繁,而且越來越多。

“無人能禁得住肥肉過嘴的滋味兒啊,咱當年收了方國珍,將他手下這些船戶打散,本是為了防範他們作亂,誰成想他們現在散亂各地,到處作亂。”

朱元章揹著走朝前面走去,李善長和湯和一左一右跟著。

湯和看了李善長一眼,嘆氣道:“是啊上位,咱當年沒對方國珍這幫老部下下死手,此事罪責在我,還望上位恕罪。”

朱元章笑呵呵地扭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善長。

他又看了一眼湯和。

微微仰起頭,望著旁邊的銀杏樹,朱元章道:“有罪那也是咱的罪,是咱下令你不許傷害浙東無辜,這幫船戶也是不得已,浙東山區田地少,若是不出海,沒有活路,而且他們還算是有些講究,只要給足了銀錢,也不取商船商人性命……”

朱元章這話讓李善長也是苦笑。

元朝時候,對於死刑的核准十分寬泛。

蒙古人因為草原地廣人稀,奴隸十分珍貴,家家戶戶放牛放牧都需要幾個奴隸,如果有人犯了死刑,大部分貶成奴隸,過得生不如死。

另外一種,就是多使銀錢。

對,元朝時,死刑可有可無,有和無的界限,在於你有多少銀錢,銀子給的足,完全可以不判死刑。

而方國珍這批手下船戶,還秉承著當年元朝時做海盜的準則,劫財不劫命,搶劫了足夠多的過路費還禮送出境,畢竟下次還要繼續收錢。

一頓飽和頓頓飽,方國珍這批手下還拎得清。

這也是當年,朱元章在湯和打下浙江之後,並未對方國珍這幫手下船戶下死手的緣故。

大明朝的天子,丞相,國公,三人對視一眼,皆是哭笑不得。

“善長有何言語教咱?”

李善長眯眼吸了一口氣,斟酌了一番,道:“聖上,如今我大明皇家商船,民間商船,往來頻繁,海貿去年一年,為我大明得稅一百七十餘萬兩銀子,摺合大明銀元三百四十餘萬塊錢,這其中,還多有偷稅漏稅。”

“沿海諸邊,倭寇猖獗,海盜作亂。”

“這些海盜,有些可以收編,有些則應剿滅。”

“臣建議,與其讓這些船戶疍民在海邊劫掠收保護費,不如我大明在沿海多建衛所,就地將他們收編,似那即將開建的天津衛。”

“浙江等地,可以建立一些小砦衛站,一個十餘人,廣立小衛所,連接成線,一來備災保商,二來緝私查盜,第三,就是將這些船戶都納入衛所,施行正管,他們緝私所得,正好給養,也能威懾那些偷逃賦稅的海商。”

朱元章點了點頭。

他咧嘴笑著,指了指李善長:“還是李韓公懂咱,咱大明如何能離得了你李韓公呀!”

說著伸手拍了拍李善長肩膀。

李善長連忙拱手道:“臣惶恐。”

朱元章和湯和對視一眼,哈哈大笑,三人又說著政事,朝前面走去。

不遠處。

毛驤手裡拿著一封情報,緊緊皺著眉,他猶豫一番,還是衝了上去,單膝跪地奏報:“聖上,有晉地的鷹信!”

“是紅信!”毛驤補充。

“哦?”

朱元章本來在說笑,此刻眸子一皺,眼眸閃過凝重神色,他伸手接過毛驤那鷹信,也未避諱李善長和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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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李善長和湯和,都是識趣地躬身彎下腰,往後退出兩步。

朱元章瞧了幾眼,越看那鷹信越好笑,他哈哈笑道:“晉地的官員來信,說晉王意圖霸佔軍屯田,要謀反!”

“啊!?”

李善長和湯和都是一驚,李善長眸子緊皺,心中沒來由的想起鄧鎮那粗獷狠厲的臉頰。

湯和罵道:“晉王謀反?這是哪來的謠傳!”

朱元章將鷹信遞給了湯和,示意他們一起看看,這是晉地的地方官利用驛站最高等級的官信傳來的,十分珍貴,自然不可能拿這種東西開玩笑。

隨著大明的經濟越來越繁榮,對於鴿信,鷹信的需求也越來越大。

但是鷹隼這東西,馴化多是草原蒙古部落比較擅長,大明如今繼承的送信獵鷹越來越少,除非十分緊要,晉地的官員,應該不會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挑戰朱元章的脾氣。

湯和和李善長看完,俱都眸子一皺。

作為大明開國勐將中,少有的和朱元章有始有終,全了君臣之誼的完人,信國公湯和不僅很能打,政治覺悟也十分高,他當即感覺此事和北方軍屯土改,均田有關。

可是,此事又牽涉到淮西權貴。

所以湯和明智地選擇了不開口,他深吸一口氣,盯著地上,一言不發。

如今,大明的淮西勳貴集團,也是分為各個派別的,互相之間各自不爽。

就比如鄭國公常茂,與自己老丈人馮勝之間頗有間隙,為此還影響到了周王朱橚,朱橚偷偷的瞞著朱元章,和自己老丈人馮勝見了一面,聊了一些不為人知的事。

而此次之後,常茂家在北方,尤其是河南中原的良田就基本上被賤賣。

周王朱橚為此被朱元章呵斥一頓,懲罰他在王府不準亂跑,圈禁思過,本來他在洪武十五年,奉命押運糧草,走通濟渠上北平去,運送過去之後,就讓他做海船火速回來,被朱元章一頓臭罵,然後就在王府禁足。

這也讓周王朱橚記恨上了常茂。

而山西的事情,更加錯綜複雜。

永平侯謝成,當年跟隨徐達南征北戰,又和鄧俞搭檔過,在山西根深蒂固,將校衛所官兵千戶,基本都是他謝成家丁親衛出身。

因此,在晉王朱棡就藩山西時,朱元章賜婚,讓朱棡娶了永平侯謝成的女兒為晉王妃。

按道理,作為勳貴,應當奉公守法,可是謝成久在山西坐鎮,山西晉代之地,民風彪悍,多通北狄,所以免不了手下軍頭有貪墨和殺良冒功之事,後來漸漸的晉代之地的明軍衛所,貪墨良田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謝成也並不約束。

晉王朱棡過去之後,仗著自己老丈人是謝成,又是堂堂朱明皇室,一度想要制止山西明軍衛所的不良之風,結果發生了庖廚給他下毒,他鞭答庖廚的事件……

有些事,也並非是謝成能掌握的了。

土地,不管在任何時候,對於華夏的大地主階級都是硬通貨,即便如今大明皇家銀行轉移了一部分影響力,但是這個影響力還遠遠未到大明的勳貴和大地主們,放棄侵吞良田上。

山西移民眾多,當地有許多大家古族,譬如金末大詞人元好問家族,元氏,就是北魏皇室後裔,唐朝丞相元載的母族,在唐朝就十分龐大,似這種古族,想要讓他們移民,不動用非常手段很難施行,如今的山西其實是個火藥桶,許多火星子都沒捂住了,並未爆出來。

朱元章為了告戒謝成約束手下,親自下旨,並沒有封賞謝成一千石公田的侯爵官田,對謝成大家叱責,然後提拔謝成的兒子。

此舉是在告戒謝成,你若是再不約束手下,我就對你下手,咱對你的恩情,報在你兒子身上!

“晉王將軍屯田以均田土改的名義,佔為己有,並不分發給底層軍戶百姓,還私吞山西移民田,劃歸為軍屯田,將次田置成良田……”

李善長將那鷹信拿著,讀了一遍。

他和湯和對視一眼。

兩人都是就隨上位之人,跟著朱元章多日,約摸都能摸到朱元章的脾氣。

朱元章背負著雙手,望著遠處朱雄英和馬皇後常住的別院,他們在香林寺旁的琵琶湖,置辦了一座小院兒居住,晨鐘暮鼓。

和皇城僅有一牆之隔,但的確少了許多勾心鬥角。

馬皇後的心情和身體都肉眼可見的有好轉。

這段時間也並非沒有發生宮鬥事,因為馬皇後在宮外養病,六宮暫時由李淑妃代管雜事,結果李淑妃暴卒。

如今,大明的後宮,大權實際上在郭寧妃手中,她漸漸獨攝六宮,太子妃呂氏在宮中呂氏老人被驅逐後,也低調許多,一門心思培養朱允炆。

而朝中重臣,見郭寧妃得寵,不少勳貴和郭興郭英走的極近……

朱元章第八子,潭王朱梓,已經前往長沙就藩,說來奇怪,朱元章將陳友諒舊將,寧夏都指揮使於顯的女兒賜婚給潭王朱梓,此人曾是陳友諒麾下大將,當年在荊楚極有名望,投降後,被派去寧夏戍邊。

陳友諒的兩個兄弟陳友當陳友直,投降大明後一個被封為歸仁伯,一個被封為壞恩伯,二人聞言大吃一驚,上書哀求不可,長沙雖然距離武漢,江西有些距離,但是順江而下頃刻便到,且荊楚,江西曾是陳友諒舊地,至今還有些舊民懷念他當時恩義,立廟祭祀。

如今將潭王朱梓封去長沙,還輔以陳友諒舊人,這豈不是舊珠還櫝?

而朱元章卻並不理會,反而專門派遣陳友諒曾經的丞相,臨川侯胡美,親自去督造潭王朱梓的府邸。

胡美本是陳友諒心腹大將,在江西,荊楚極有人望,其妻子胡妃還被朱元章擢升品階。

這使得大明朝局,頓時緊張起來……

畢竟,當年陳友諒身死,他另外一個丞相張必先不知所蹤,鄒普勝隱姓埋名,又有宮人蠱惑潭王朱梓乃是陳友諒遺腹子……天子此番用意,諱莫如深。

說來也奇怪,就連朱元章自己,走出了那高牆大院的紫禁城,都覺得自己心情舒暢許多。

朱元章眯著眼望著遠處,沉思了片刻,嘴角一撇澹然道:“北方衛所軍屯田土改,暫緩,等咱太學和國子監的監生,丈量完了全國的魚鱗圖冊再說。”

“若是丈量十年,就十年後再均,若是丈量二十年,就二十年後再均。”

“至於南方,南直隸各地,都要悉心推動均田,讓軍戶良家子,各地皇田官田的佃戶人人有田耕。”

“浙江沿海,勞煩湯和你去走一遭吧,咱擔心別的人去,壓不住方國珍留下那幫舊部。”

當年,就是湯和親自招降的方國珍。

事後,方國珍舊部也是湯和分化安置,他對於方國珍的子侄也多有招撫,故而在那些改行做老本行的船戶中極有威信。

朱元章說完後,背著手望著遠處,背對著李善長和湯和二人。

“馮勝尚能飯否?”

朱元章忽然問了一句有些跑題的話。

李善長眸子微微眯起,低聲道:“若是徵遼東,僅馮勝尚不足以平遼。”

大明之患,不在於內。

如今只要解決了外患,內憂自然有慢刀子鈍。

君臣二人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湯和見狀,則是低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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