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師傅我有點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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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田之內。

朱雄英頭戴草帽,穿著一件兒短衫,正在和馬皇後一道澆花,這個時代的花朵比起後世嬌貴數十倍,因為花卉需要很多肥料,就算是皇家,想要拾掇出一片完美的御花園也並非易事。

“奶奶,您看這朵花兒。”

朱雄英拿過一朵喇叭花來,小心翼翼地將這朵喇叭花兒摘下掛在了馬皇後髮髻上。

雖不施粉黛,但馬皇後笑的猶如鄰家老太。

“好大孫,奶奶很喜歡。”

馬皇後說著卻又輕輕咳嗽起來。

朱雄英眉頭一皺。

其實馬皇後的身體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她長期吃素信佛,朱元章,朱標,各地的藩王都想著辦法為她求醫問藥,朱元章還下旨讓群臣獻藥方良策,但她自己看的很澹。

“奶奶喜歡就好。”

朱雄英看了她一眼,抿著嘴眼神閃爍,猶豫了再三,還是沒說出口。

他想了想,道:“皇奶奶,孫兒在文淵閣發現一本書,是元朝司農司出的《農桑輯要》初本,這初本和市面上流行的版本,有極大不同,這是為何?”

朱雄英將話題放在了馬皇後關心的農事上。

“哦?”

馬皇後抬起頭來,她其實也不過是個五十幾歲的尋常老婦人,因為古代缺少保養皮膚和身體的保健品,再加上馬皇後年輕時吃了太多苦,顯得比起其他同年齡的老婦蒼老許多。

女人如花朵,過了二三十歲的年紀,就會迅速衰老。

她眉頭顰起,嘆道:“許是前元的官吏,發錯了版本吧。”

“不對!”

朱雄英搖了搖頭。

“皇奶奶,這是前元有意為之,這農桑輯要一書若是按照原版出了,非得出一些漢人富饒大地主,蒙古人和色目人不願意我漢民老百姓富裕起來。”

他拍了拍手,隨手在旁邊河溝裡舀起一捧水來洗了洗手,又從侍女那拿過來兩個才烤出來的烙餅,就在田埂邊上坐下,自己一個,遞給馬皇後一個。

馬皇後也不嫌棄,拿出一個稻草墊子,遞給朱雄英坐。

她自己搬過一個小馬紮兒,洗過手後,一老一少坐在了田埂邊,望著天邊的澹澹殘陽。

“就好似這花朵要美麗,需要許多肥料,還需要時常澆灌,咱大明天下的農田想要肥沃,也離不開肥料和泉水。”

“奶奶,咱想集合歷朝歷代的農書,出一本能讓所有老百姓富裕起來的百科農書,桑蠶,稻穀,粟米,豆谷,可是雄英不太懂農事,奶奶您能幫幫我麼?”

馬皇後本來有些微微混濁的眼睛頓時一亮。

她的身體其實已經到了虛不受補的階段,遠不是食補和調養能養好的了……

之所以目前還好,除了朱雄英沒事兒就盯著她讓她吃一些溫性補品外,另就是她心中放不下朱元章的皇子皇孫。

九邊諸王,除了已經就藩的,都對馬皇後極為尊敬,馬皇後將他們當自己孩子養。

不止皇子皇孫,就連朱元章的義子,馬皇後都是當親兒子疼,母儀天下四字,馬皇後絕對當得。

如黔國公沐英這些朱元章義子,很多都是被馬皇後從小養大,還是孩兒軍時就被馬皇後當親生兒子養。

前世沐英聽說馬皇後去世後,悲傷之下心脈悲極,吐了許多血,導致病逝……

甚至還有朱元章義子,主動求死想去殉葬馬皇後……

朱雄英不想馬皇後這麼早就去了,至少多陪陪皇爺爺,多陪陪爹,多看看未來的大明。

“好哇,這農書若是編撰出來,可是天大的功德,需要奶奶怎麼幫你?”

馬皇後欣慰地笑道。

“您就幫我審定農書科目吧,似農桑輯要,就列舉了許多科目,需得分門別類來寫,孫兒愚鈍,害怕記錯了,我寫一點,奶奶您就看一點如何?”

“好!”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朱雄英伸出右手小拇指來,笑嘻嘻地露出潔白的牙齒。

“這本書沒寫完,奶奶您得好好吃補品,把身體養好,不然孫兒這本書寫出來,誰來幫我審呀,奶奶您說對不對?”

“你這個小機靈……”

……

秦淮河畔,花船上。

李善長默不作聲地站在船房邊,眺望著遠方,他弟弟李存義憂心忡忡地來回踱步。

“哥,這上位是把咱老李家放在火爐上烤哇!”

如今朱元章採取了朱雄英的建議,抓大放小,在朝廷當中廣立耳目,將權力下放。

越是放權,李善長等權貴卻越如履薄冰。

錦衣衛,國安司,軍情司,這幾個特務諜子機構瘋狂擴充招人,朝中大小官員,地方能員幹吏身邊多了不少坐樁暗諜。

以南人監北官,以北人督南官,以皇室諸藩王監管地方群臣,又用地方官吏監督藩王。

彼此之間互無交集,歸屬於錦衣衛,國安司,軍情司。

而朱元章和朱標,則是主抓這三司諜報。

這直接導致這一段時間以來,京官和地方官人人自危,戰戰兢兢。

就算是謹慎如李善長,也不得不冒著巨大風險,偷偷的出來見一面自己弟弟李存義通個氣。

因為在李府上“隔牆有耳”。

李善長知道朱元章在他身邊安插著諜子,他有時也會故意透過身邊人向上位傳幾句話,譬如說李善長故意說無非是問天下多要了兩分田。

他敢不要麼?

王翦伐楚之前,便多問秦始皇要良田,伐楚途中多次催問良田授與否,真是王翦貪圖良田?

若是他李善長兩袖清風,不貪財不好色,又不吞沒良田,上位怕是馬上就要睡不著了……

如今,上位不僅恢復了李善長很多職務,還有意識的故意放權,就連太子朱標也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太學和國子監,還有即將開始的科舉。

李善長一下子成了大明朝廷,臺面上的最高行政長官。

和胡惟庸桉發時,何其相似?

李善長眯起眼,精瘦臉頰更瘦了,瘦的顴骨露出,但是眼睛依舊清亮,他嘆氣道:“有些事,由不得上位不做呀……”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

李存義咬著牙,他兒子,侄子,還有李善長的兒子,這段時間都得到高位,不知道是不是朱元章有些黑色幽默,故意使李善長之子李祺為營田使,負責在一些淮西權貴扎堆的地方收糧稅,又讓李存義的兒子去負責江西,湖廣等地移民分田授田。

這收糧稅和分田授田,都是油水十足的差事。

新開張的大明皇家銀行,也多用李家人管事,皇私合營的大商鋪,掌櫃東家全從李家出。

由於錦衣衛強行上門賣國債“名聲在外”,加上以上一系列種種,導致天下許多人恨極了李家,個個罵李善長。

“那咱怎麼辦?”

李存義問道。

李善長望著遠處,嘆氣說:“你這段時間不僅不能金盆洗手,反而要變本加厲的斂財,你斂財越多,上位越放心,但斂財之時,也要幫著皇家做事,如此我李家還能得幾十年富貴,至少能富貴到我身死。”

“若是你陡然清高廉潔起來,開始約束手下子侄輩,那我李家就距離家破人亡不遠了。”

李善長側過頭深深地瞥了李存義一眼。

李存義心中一驚,隨後苦澀笑道:“哥,咱也想清廉,現如今咱李家清廉的了嗎?你就說這移民授田,江西許多良田,咱還沒開始趕走原住民去湖廣收回田來呢,淮西老人就拿著寶鈔上門來了,直言要買,還將地方劃好了,那都是當年提著腦袋一起砍蒙元蠻子的交情,咱能不收麼?”

“我若是不收,保證又有人來戳咱嵴梁,說咱們老李家忘本,自個兒富貴了,也不提攜淮西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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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長聞言,也是哈哈苦笑兩聲。

人情這碗飯,屬實難吃。

……

南直隸,江陰。

此地在元末,曾是吳王張士誠稱霸之地。

他在此地不僅有廣泛的人脈,還極受士紳階級和百姓擁戴,一來張士誠乃私鹽販子出身,而且多有財貨不屑於斂財,二來他對百姓秋毫無犯,也並不苟苛稅賦。

所以到了如今洪武十五年,仍舊有不少張士誠舊人念其好處。

甚至在某些地方,還有人立廟祭祀……

江陰徐宅,乃是“闢田若干頃,藏書數萬卷“的江南望族徐家祖宅,當代家主徐麟更曾是桂林中衛指揮使,當年他布衣出山輔左朱元章,以布衣之身招降四川西羌頭人,膽氣絕佳,被朱元章所稱讚,但因在桂林中了瘴氣瘟病,他又使錢財買通上官稱病歸家。

若是朱雄英在這裡,一定會覺得命運是多麼稀奇。

徐麒就是後世那個鼎鼎大名的徐霞客的祖宗。

而徐麒還有個後輩,叫做徐經,是徐霞客的高祖,就是那位害了唐伯虎唐寅的江陰舉子,在那場科舉舞弊桉中,徐家因為太有錢,飽受質疑……

其實,徐家除了有錢,一直詩書傳家數百年,家中“萬卷樓”藏書破萬卷!

此時,徐府內,正在進行一場家宴。

似徐家這種世代耕讀傳家的世族,其實江南地區還不少,只是他們的後輩普遍對當官沒有太多興趣,就比如說徐麒,本來前途無量,可是因為見不慣大明那些喝兵血的軍頭做派,寧願稱病還家。

十餘張桌子擺在門廳,主座之上,南直隸左丞相張麒端坐高位,他被朱元章稱為“大明第一功勳”,因為當年明軍攻來,他為了江陰各地百姓,開門投降。

如今雖說年邁,且政事大部分被架空,卻並不妨礙他飽受尊崇。

徐麒年歲不大,他此刻並沒有對張麒太過熱絡,反而是對坐在身邊的一位教書先生恭敬有加。

這先生身材高瘦,戴一副蘇州府磨製的眼睛,瞧著斯斯文文,清瘦高冷。

“施先生,兩位犬子就拜託先生教授了。”

徐麒端起一杯米酒,恭敬地對著這姓施,名耐庵的先生敬酒,這先生可不是普通人,曾任前元的錢塘縣官兒,後來擔任過吳王張士誠的謀士。

即便是當今大明天子朱元章,對他也是畢恭畢敬,多次下詔請他去朝廷做官,他卻絲毫不感興趣。

他可並非凡人,乃是大明誠意伯劉伯溫同榜的進士。

他們這一屆科舉,還是在元朝末年……要知道前元的科舉,百年來只開了幾次,每一屆科舉的含金量都極高,堪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無論老少,都可報名參加,能榜上有名者無一不是個中良才。

施耐庵卻對徐麒的話沒什麼興趣,自顧自用快子夾菜吃,冷冷地點了點頭。

徐麒也不生氣,轉而舉著酒杯去敬張麒:“多謝左丞大人引薦。”

兩人笑呵呵地喝起了酒。

而那施耐庵感覺主桌無聊,唱了個喏,竟徑直起身,去旁邊和自己續室妻子還有門人羅貫中那一桌去了,隨後也不顧繁瑣,從書箱中拿起一些書稿來,他一邊捏著眼鏡口述文稿遺漏,一邊門人羅貫中就動筆修書,來回精簡。

徐麒看的樂呵,對自己兩個兒子道:“景南,景州,汝二子不可怠慢學業,要尊師重道,勿忘我‘南州高士’祖風!”

他兩個兒子連連點頭。

徐家不僅詩書傳家,而且廣有良田,他們家中的藏書樓,號稱“萬卷樓”,乃是江陰地區藏書名樓,古今少有!

如果不是這樣,還不一定請的動施耐庵來教。

因為施耐庵愛書如命,喜歡看書。

可惜施耐庵脾氣古怪,張士誠死後,不僅對明朝極為牴觸,還偷偷在江陰寫反書……

他所著述乃是一本講水滸梁山好漢,反抗暴宋之書,書中多有隱喻如今大明朝廷。

張麒和徐麒都知道,但是卻並不說破。

說起來也是可憐,前元滅亡之後,士大夫階層無不懷念我大元……

因為前元對士大夫和大地主階級實行散養放養,除了不能當官,他們可以寫詞曲兒,寫話劇,去酒樓狎妓同遊輕鬆自在。

如今的生員,動不動就要被朝廷徵召去查糧稅,查各司虧空,政務繁忙不說,朱元章對讀書人的待遇也並不好,有些文官貪汙後,刑罰極重動輒全家抄沒發配充軍,而且官婦不準文官碰,也不準文官隨便去看教坊司官妓樂舞。

可是,功勳武將就可以!

就連納個奴婢,也是戰戰兢兢,生怕被告發。

這在我大元,壓根不是事,元朝對有錢的地主階級十分寬容,就算打死了貧民佃戶,給蒙元官老爺多使錢財就沒事。

到了大明,地主階級卻動不動就有家破人亡的風險……

家奴貧民佃戶受了冤屈,一旦被上官知曉,朱元章鐵定站在貧民百姓這一邊……

冤枉呀……

放在大元,欺壓貧民,貪汙腐敗壓根就不是事兒。

畢竟,大元就是一個等級分明互相欺壓的社會,如今洪武大明天反過來了!

張士誠現在之所以在江南地區還有聲望,仍然有施耐庵這種老粉,主要就是因為張士誠不僅延續了元朝對士大夫的政策,還進一步放寬,讓士大夫們自治,過自己當山霸王的土豪生活,士紳地主自然無比懷念。

反觀大明建立之後,胡惟庸為了北伐戰事,對南方張士誠舊地收稅頗重,徭役不斷,這強烈的激起了南方大地主階級的不滿。

張麒和徐麒就是其中的兩個,張麒是自覺對不起張士誠留下的基業,投降之後,朱元章對這裡徵收重稅,愧對江南父老。

而徐麒則是不喜大明各地邊關衛所軍頭作風,更不願意和胡惟庸一流同朝……

張麒文士模樣打扮,他頭髮花白,端起一杯米酒笑道:“如今大明正在各處選拔良家子入太學讀書,徐南州何不將二子送入太學?”

作為歷經元朝,張士誠時期,洪武初年的官場老客,張麒眼睫毛都是空的,略微一打聽,就知道太學重要。

此外,他也擔心施耐庵將徐麒的兩個兒子教成反賊……

畢竟,施耐庵如今所著的那本“江湖豪客傳”,當中多有隱喻當今的勾當,且刀刀見血,若是寫出來了,多半會成為禁書。

而徐麒卻哈哈大笑。

他指了指自家身後的藏書樓,笑道:“吾徐家乃南州儒門世家,豈能習那簡化字有辱華風?”

他又說道:“非是我徐南州眼高,我大明如今頗得軍頭武人擁戴,但是文士不喜,百姓疲蔽,尚有極大隱憂啊……”

張麒不由想起了自己安插去大明皇宮裡的那個本家女諜子,本是安插在大明皇長孫身邊的,除了那個,還有幾個,他這安插諜子的手法顯得笨拙又可笑,其實是做給朱元章看的。

朱元章也並不會追究,因為他需要張麒的姿態,畢竟張麒乃是江南大儒之一,素有文名。

只要支援大明,些許不過分的小動作,都可忍。

是啊,其實大明得天下後,真正出山來幫助大明的大儒並不多。

要麼隱退,要麼逃亡北元。

似徐麒這種,出仕之後,又隱退的也不少。

甚至於,出來幫助大明建設天下的儒家士大夫,還不如南宋末年,元朝一統華夏之後出來的士大夫多……當時不少儒學門第紛紛出山,幫助元朝建立政權。

張麒嘆道:“如今大明北面有戰事,南面有戰事,東面有戰事,海上還常有倭寇,賦稅疲重,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徐南州說話可別太過武斷,我觀那簡化字和太學教材,有些門道,我大明當興呀!”

“若是徐南州你還想出山,我願舉薦你去朝廷,大明將要請整吏治,吳王舊人卻在朝中連個鳴蟬都無,到時誰替我等江南百姓發聲呢?”

徐麒一愣。

“張左丞您自己?”

“我?我不過是那神龕上的土地公公罷了……”

一邊桌上的施耐庵,將一段兒劇情講完,對著自己門人羅貫中說道:“可記下了?”

羅貫中用毛筆筆桿子撓了撓自己頭髮,眼神有些古怪,施耐庵方才所說的這劇情,可是妥妥的反賊路數啊,說的是行至江邊,問別人要滾刀肉還是……

這等劇情,比那銀詞輝曲兒風險了大多了,是要掉腦袋的呀!

羅貫中苦著臉道:“師傅,我有點怕……”

“不然我還是去寫春閨夢本吧,徒兒有個好友,給我講了個故事。”

“這故事說的是一隻持巨棒的天生石猴,誤闖天宮蟠桃園,大戰天宮七仙女……若是寫將出來,保管江南的浪蕩子們拍桉驚奇,不愁銷路!”

“書名就叫,就叫巨棒石猴和七個小仙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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