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百零二章 磁石效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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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境內原明軍舊將中位高權重兵多者,除了通江副將丁顯爵、馬湖參將郭成達和馬湖守備成都中衛世襲指揮劉繼祖等寥寥幾位朱平槿尚未見面,其餘皆在階下肅立。

這十五名將領,他們是大明官僚體系中的成員,也是大明軍事體系中的節點。

作為大明官員,他們拿著朝廷的俸祿;作為軍事將領,他們手裡有兵有械。

他們掌握著軍屯和關隘,是另類但合法的大地主和大商人;他們控制著軍衛,是各地方上層統治階層的核心之一。

沒有他們,大明王朝的統治基礎就會崩壞;沒有他們,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就不能保持長治久安。

他們在蜀王府和與之勾結的四川文官政府的政治 壓迫經濟誘惑下,在護國軍和流賊土寇的兩面軍事夾擊下,在朝廷遠在萬里之外鞭長莫及的困境下,以本人、本人家族、本人所轄私兵和營兵的利益為基本的現實考量,主動或被迫選擇向世襲的頂級大貴族朱平槿稱臣屈服,並以屈服來求得自己和團體的生存發展。

然而,這種屈服只是表現在口頭稱臣,表現在形式上接受整編,一旦朝廷或者至高的皇帝有什麼動作,他們的臣服是否能夠維持,能夠維持多久,仍然還是未知數。

他們所率之軍大部分已經整編為護國軍番號,但內裡的瓤子,依舊是大明官軍的那一套:軍風敗壞軍紀鬆弛,任人唯親左右為壑。軍官忙於升官發財,軍閥老爺作風盛行;士兵不知為何而戰,吃糧賣命心態嚴重。

這樣的軍隊,再多的數量,再強的裝備,再厚的待遇,再先進的戰術技術,也不能使其成為忠誠之師、威武之師、勝利之師,成為朱平槿手中能夠放出去橫掃天下的無敵強軍。

宇宙的基本定律是熵增定律。簡單來說,即萬物發展的過程都遵循著從有序到無序的演變。

而朱平槿目前的使命,則是反其道而行之,把一群心懷鬼胎的人都納入自己設定的軌道,讓他們外在的行為和內在的思想都從無序到有序,其難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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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玉潰於開封城下,中原局勢愈加敗壞,留給朱平槿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對四川軍事力量的全面整合,必須在深度和廣度上加快推進。按照護國軍的標準全面整編在川官軍,已經勢在必行。

但整合整編,必然觸及許多人敏感的利益。

如何順利推進而不出亂子不留隱患,這個棘手的問題已經赤裸裸地擺在朱平槿和他的心腹謀臣面前,成為一道繞不過去的坎。

舒國平建議用宋太祖趙匡胤強幹弱枝的辦法,擴編嫡系,消弱雜牌。

總參正在大幅擴編警衛部隊,成立一百二十個架子營作為後備部隊,在步騎兵的營團編成中充實炮兵、工兵、輜重兵、衛生、偵查兵、通訊兵和憲兵等支援兵種,打造所謂“現代化合成軍”,這就是操作的絕好契機。

孫洪建議在組織上摻沙子,建制上打亂洗牌,把監軍到連和補給到連兩項基本制度堅決貫徹下去,把夜間學習班的好傳統傳承下去。利用這次大鎮反,對全軍進行一次建軍宗旨的再教育、軍風軍紀的大整頓。程翔鳳建議調虎離山,讓那些依賴地方勢力為支撐的軍事小集團喪失根本。他還建議以二桃殺三士之計,以官位權術挑動官軍舊將之間的矛盾,讓蜀王府在不動聲色間獲取最大利益。

最近時常呆在朱平槿身邊的專職軍機馬乾則建議,欲進行組織和制度上的深入整軍,除在思想和軍紀上深入整軍外,還應該充分注意和利用舊軍隊兵將之間的矛盾。

他以漁溪之戰中的張奏凱和程衛國兩派人馬的鬥爭為例指出,對付軍隊的上層人物,要首先爭取軍隊的下層士卒和軍官。只要廣大的下層士卒和軍官穩住了,軍隊也就穩住了。用某些人的話說,這叫發動群眾鬥領導。

遠在達州以西的蔡紹諴也按朱平槿的要求提出了建議。他以馮如虎與丁顯爵的深度合作為例指出,應該樹立或保留一個雙方共同的敵人,在團結中鬥爭,在鬥爭中合作,在合作中逐漸融合。

他還若有所指地提出,不要輕視民間和軍隊傳統中的一些宣示決心和忠義的做法,比如指天發誓、詛咒、請神、燒黃紙、喝血酒、給關二爺磕頭等等,這些粗陋儀式的效果可能會好於一紙官樣文章。

中國人的老祖宗幾千年留下來的人鬥人的鬥爭藝術,是如此的完美、精妙和不露痕跡,值得全世界全人類來深入研究。

在四月六日晚,即宋振嗣領兵進軍眉州的前夜,朱平槿最終拍板,眉州圍而不攻,給廖大亨一個調動全川各處兵馬和將領的完美藉口,並藉助不遠處的松林山基地對來援的官軍進行統一整編,正是出自於他心腹謀臣集體智慧的結果。

朱平槿臨行前帶上破山和尚,也是因為破山和尚在川東一帶傳法多年,影響巨大,門生弟子中不乏高門顯貴和將領土司。

當然,朱平槿也明白,政治某種程度上就是平衡的藝術,是鬥爭與妥協的平衡,是利益與風險的平衡。

臺階下的這些大明舊將,他朱平槿不管喜歡還是不喜歡,都必須面對。

只要他們願意付出臣服,則他必須賜予回報。但是這種回報,必須以某種自己能夠接受的方式賜予,以某種不留或少留後遺症的方式賜予。

刺目的光線爬過高高的院牆,把光亮與熱量同時襲來,讓朱平槿一陣眩暈。

他隨意揮揮手,一言不發轉身進房,把自己的身影隱沒於菩薩的坐像之後,也把一群傻了眼的將軍們扔在了院中互相幹瞪。

好在不久便有太監出來傳話:

世子有旨,請點到名字的大人逐一進去,單獨談話。

其餘大人請至廂房用茶歇息。

下面是談話的順序名單:

第一位,王祥王大人;

丁大人,您是下一位;

第三位,乃是曾英曾將軍……

……

崇禎十五年七月十三日,大明朝歷史上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

這日,蜀世子朱平槿在眉州城外的靈巖寺用了一整天的時間與眾多蜀軍舊將逐一談話,一直持續到當日深夜。

因為是單獨談話,故而談話內容外人無從得知。

後據隨侍太監張維的記敘,從禪房走出來的將領們神色各異:或興奮,或沮喪,或眉開眼笑,或凝重愁苦。但無一例外的,是人人手腳鏗鏘,彷彿大戰在即。

兩天之後,護國軍的圍城部隊在炮兵第一團五十四門十五斤中型榴彈炮的支援下,開始了對眉州城的總攻。

護國軍水師第一大隊五艘新型的蜈蚣三型槳帆戰艦也以艦上的十門十五斤艦炮向眉州東門開火。

在震天的炮火聲與喊殺聲中,護國軍第十一團的部隊率先登城,在眉州北門城牆上豎起了護國軍紅豔豔的軍旗。

與此同時,城內部分民團在眉州貢生王源長、生員蘭燦(注一)、混名鐵腳板的義民陳登皞等人的率領下突然反水,向眉州逆反分子的大本營——州衙展開了進攻。

成千上萬的護國軍將士吶喊著,如同起伏的海潮奔湧向前,從親臨城下督戰的蜀世子朱平槿身邊掠過,從眉州的四個城門湧入,把象徵勝利的旗幟插到了城樓的最高處。

然而,逆反勢力永遠不會自甘滅亡,他們一定會做困獸之鬥,甚至不惜押上萬千百姓的性命為賭注。

突如其來的大火從州衙開始,迅速向四周的民宅蔓延。

似火的驕陽下,升騰的火焰像貪食的饕鬄一般吞噬了一間又一間宅子,很快席捲全城。

進城部隊手裡是刀槍火銃,不是水桶笤帚,對撲面而來的火焰完全束手無策。正當將士們在火牆前進退維谷之時,世子旨意及時傳來:

全軍立即後撤至城外環形防線,嚴防敵人趁亂逃脫。起義部隊和逃難百姓一併撤出,甄別後到指定地域修整待命。

眉州大火燒了整整一天。

當夜幕降臨時,滿城的火焰映紅了低垂的鉛雲。高大的城牆在明亮的背景中,呈現出一種肅穆的黑色,好似墓園的石碑。

第二日黎明時分,一場磅礴大雨從天而降,瞬間又雨停雲開,露出了太陽的笑容。

攻城總指揮劉鎮藩急報,眉州城裡的建築蕩然無存,全部化作了灰燼,包括最負盛名的三蘇祠。城內沒有發現任何活人,推測無人倖存。即便是城內的池塘也被高溫烤沸,煮熟了裡面一切逃難的生物。

然而劉鎮藩的急報剛走,警衛團的奏報便到。

在城內某處水井中發現一個木製腳盆。腳盆裡有一名不滿月的新生兒。此嬰兒雖然黑煙鋪面,但試其口鼻,尚有一絲氣息。

朱平槿連忙口諭,將嬰兒送軍醫院搶救。之後,他拒絕了復興報族兄的獨家採訪,打馬來到環城土堤之上。

在那裡,破山和尚已經領著許多僧徒信眾,面對光禿禿的城垣,擺開攤子做起了超度法事。

一名死活不知的嬰兒,見證了眉州城這個名震中華的文萃之鄉,見證了這個蜀地新政反對勢力的大本營,就這樣以一種自我毀滅的慘烈方式,成就了蜀世子朱平槿對蜀地的徹底統一。

七月十六日清晨,就在眉州城餘燼未熄之時,蜀世子頒下令旨:

城下諸軍整編,組建若干護國軍旅級單位。

注一:王源長和蘭燦有史料記載為新津人,這裡劇情需要,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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