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初到新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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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政壩位於嘉陵江的河道彎曲部,與川中川北很多傳統農耕區一樣,是個典型的江岸彎曲部衝擊小平原。嘉陵江水在這裡被南邊的離堆阻擋,被迫向西拐了個大彎,同時流速減緩,便在這塊河灣處留下了萬餘畝良田。壩子沿江流展開,南北長約二十裡,東西寬約十里。南北東三面是山,西面臨江。

新政壩是個歷史悠久的古城。在唐宋兩朝,新政壩是新政縣的縣治。至元明時行政區劃調整,這才撤縣劃歸到南部縣。到了朱平槿的前世,新政壩又從南部縣劃出,成為了儀隴縣的新縣治。因為毗鄰水路,又是巴州、儀隴縣到潼川州和順慶府的陸路捷徑,新政壩商賈林立,貿易發達,是不亞於南部縣的區域商業中心。

船隊溯嘉陵江而上,終於接近了新政壩。

縴夫大爺手指遠方給陳有福介紹:“瞧!陳官爺,那就是新政壩的西門碼頭。碼頭兩岸便是河街。河街賣吃食的最多,江水一漲立即撤了。”

陳有福張目望去,河灘上有一長排簡陋的竹木棚屋,江岸邊還停靠著數十條大小不等的船隻。

陳有福的心思不在賣吃食的河街上。江岸越來越近,那道斜掛在江岸上的石梯吸引了他的目光。石梯一丈多寬、數十步高,連線碼頭與城門。只是城門明顯歪斜,城垣更是城磚盡落,露出了裡面黃黑色的夯土(注一)。

在此時,陳有福的信心堅定無比。

“只要有道城垣,那土暴子人再多,也休想打進來!”

……

新政壩西門高高的石梯之下,一行衣著鮮亮的士紳立在碼頭上。迎著緩緩而來的船隊,擺好了歡迎的架勢。

歡迎隊伍的前頭幾步,並排站著三人。

中間領頭的人物,乃是一名身著吏員青色盤領衫,腰纏黑色絲絛(TAO),足蹬皂(通皂)靴,頭戴雙短翅吏巾的老者。他鬚髮皆白,慈眉善目,杵著一根虯藤杖。他身旁還有兩位老者,一位容貌相仿,身著錦袍,頭戴凌雲巾;另一位五短身材,心寬體胖,也是身著錦袍,卻帶了一頂可以遮陽的煙墩帽。

在他們仨人身後隊伍裡,一位十四五歲的勁裝少年不停地把頭探出隊伍,急不可耐地盼望著的船隊到來。

終於,縴夫們拉著第一艘大船靠上了碼頭。

青衫吏巾的老者輕跺柺杖。

這一跺可非同凡響。嗩吶、銅鈸、大鼓立即開始吹吹打打,碼頭如同紅白喜事一般地動山響。

一名高大精壯的年輕縴夫在另一位老年縴夫的指點下,將首船上拋下的纜繩牢牢系在了石縫裡留出的鐵環中。

見著歡迎的隊伍,那高大縴夫便迎了過去。可剛走了十幾步,他突然發現自己上身赤裸,頓覺不妥,又轉身跑回去,翻過船舷,跳進了船倉。

此時,又有幾條大船靠上了碼頭。跳板剛剛搭好,便有紅甲黑盔的士兵拿著短矛火銃湧上甲板,魚貫從跳板上透過,然後迅速在碼頭上集合。尖銳的竹哨聲和軍官的口令聲,士兵的腳步聲和應答聲響作一團,既是那麼嘈雜,又是那麼井然有序。嗩吶大鼓的吹打聲,與軍隊的氣氛相比,顯得是麼不和諧。

眼見那高個縴夫走過來卻跑回去,轉眼間又是一大片黑盔紅甲的兵士整整齊齊在碼頭上列隊。這等場面讓見慣了大世面的三位老者有些忐忑不安了。

“賀家小九!”中間的老者拄著柺杖,頭不斜身不轉地喊道。

“李世伯!”那名十四五歲的少年立即應聲,從密集的歡迎隊伍中擠出來。

“這就是你爹常說的王府親兵?”

“可能是吧!”少年隔著紅色頭巾摳摳後腦勺,“我也只是聽少爺和爹說過,還沒親眼見過……”

“你爹該在船上吧?”老者終於轉頭看了少年一眼,“羅監軍、陳營官,帶兵主將我等皆不認識。總得有個人相互介紹,以後大家好說話!”

“我爹在不在船上我不知道。不過聽說我三叔也要回來!三叔回來,我幾個哥哥……”

這回答等於沒有回答。

三位老者不想聽小孩呱噪,便緩步迎上去。一位高大的年輕軍官同樣黑盔紅甲,快步向他們三位走來。

“護商隊營官陳有福!”軍官向三位老者敬了一個奇怪的帽簷禮,“奉世子和撫臺大人之命,卑職率護商隊全營將士前來新政壩駐軍。羅監軍另有要務在身,可能晚到一兩天。本軍之來,是為著護國安民、天下太平……”

拄著柺杖的老者擦擦眼睛:“老朽雙眼渾濁,將軍恕罪!方才拉縴之人,可是將軍?”

還是被人認出來了,陳有福有點不好意思。他嘿嘿笑了笑,算是預設了。

“想不到!想不到!”老者跺跺柺杖,“天家親兵,一軍主將,竟能放下體面,與士卒同甘共苦,難怪王府親軍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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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嘆著。轉頭問向左右兩位老者:“可知何故?”

“請大哥(姻兄)指教!”

“仁者,無敵也!”

……

拄著柺杖的老者名叫李俊英,年齡已至耳順,並且直奔古稀而去。李俊英是新政壩李氏一族的族長,又是南部縣衙常駐新政壩一地管事收稅的前任典吏(注二)。他身旁的老者,樣貌相若的是他的四弟李俊成,五短身材的矮胖子則是他的妻弟周文正。

李氏一族是章懷太子李賢的後人。據說當年章懷太子李賢被他千古名媽武則天廢為庶人,發配在新政壩附近的山上讀書思過。有靜有動,動靜結合,有益身體健康。李賢在讀書思過之餘做運動,便留下了新政壩李氏血脈。也許他動靜太大,李賢終究難逃親媽毒手,被賜死於黔中。世人感嘆於武則天之毒,毒過蛇蠍;又傷懷於章懷太子之慘,慘過竇娥,於是在他留下動靜的山上建了一座簡陋的亭子做紀念。

自從那山上有了亭子,李氏一族便在新政壩繁榮昌盛起來。如今,李氏一族已是新政壩土豪大族,李俊英便是新政壩最大的鹽店、糧店的東家。

介紹人賀永年遲遲不出現,是因為他不幸留在了尾船上。李俊英向陳有福自報了家門,又把歡迎隊伍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一一介紹認識。

雖然李俊英自稱南部縣衙的一名老吏,可一看他待人接物的氣勢,就知道他不是普通的小吏。

李俊英,陳有福將面前的老者與賀永年對新政壩地理人物的介紹聯絡在一起。他知道,前面這些人都是新政壩的地頭蛇,屬於世子強調的“統戰物件”。要實現世子在保寧府“扎釘子,樹形象”的任務,這些人是要全力爭取的。於是他便學著羅景雲的模樣,略微誇張地向他們拱手致意。

“護商隊千里而來,舟船勞頓。新政百姓有感世子恩德,略備薄禮,請將軍笑納!”李俊英稍一點頭,立即身後就有管家大喊道:“將禮物抬上來!”

嗩吶和大鼓重新吹打起來。幾頭洗的白淨肥豬捆著紅綢,幾隻角上拴著紅繩的山羊,幾十石糧食和鹽,絡繹不絕從城門裡抬了出來。送禮的隊伍從陳有福身邊經過,又停在護商隊的佇列前。

“這裡還有一份禮物要贈與陳營官!”李俊英笑眯眯地牽住陳有福的手。

管家將一個不大的檀木盒子抱了出來,李俊英指著盒子對陳有福說道:“這裡是黃金二十兩、白銀二百兩,翠玉帶飾一雙。請陳營官笑納!”

“這可使不得!”

雖然陳有福拒絕了,但李俊英並不氣餒。他笑道:“世子心懷黎民,派來精兵勁旅,那可是我新政壩百姓天大的福氣!這些金銀,都是新政滿城百姓自發籌獻之助餉,陳營官可不能寒了百姓的心啊!”

李俊英說的情真意切,讓陳有福頗有些躊躇。按照他的性子,立即就要推辭。可如果真是百姓助餉,推辭了會不會違反 “統戰政策”?猶豫間,陳有福想起了他的搭檔羅景雲。不知怎地,監軍還不回來!

陳有福猶豫再三,終於做出了決定。他態度親切但不失堅決,“新政百姓的心我領了,我護商隊的全體將士也領了!護商隊有鐵的軍紀:護商隊上下人等,不得奸 淫擄掠百姓,不得擅取百姓財物!如今護商隊遠道而來,正缺軍需糧草。百姓送的吃食我們收下了,但要照價付賬!至於這些金銀財寶,不能吃不能穿,陳有福只好卻之不恭!”

陳有福堅辭不受,讓李俊英有些意外,又有些感動。可他老臉被落,又有些慍怒。不斷變換的神色,隱隱浮現在他的臉上。

大船不斷靠岸,士兵陸續集結。陳有福再向李俊英一個軍禮:

“卑職坐船經過蓬州之時,聽說已經有些零星的土暴子在蓬州、營山一帶騷擾。我們來到川北,就不能任由土暴子橫行無忌!李公,軍情如火,我要立即帶隊入城佈防,請李公派人領路!”

“喔!好好!”李俊英驚醒過來,正要點人。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已經蹦了出來,“陳叔叔,我叫,是我爹的兒子!我帶你們去吧!我在這裡住了一個多月,到處都玩過了,帶路沒問題!”

陳有福已經猜到了這個少年的身份,可他仍然馬著臉問道:“你爹是誰!”

“我爹就是賀永年吶!賀桂、賀桓是我哥,我排行老九。對了陳叔,我爹我三叔呢?不是說都要回來嗎?”

“你三叔在潼川與匪兵打了一仗,就留在了那裡!至於你爹,”陳有福對賀桐擠擠眼睛,“不知正躲在哪個船艙裡偷看呢!”

注一:明代新政壩殘存不完整的土質城垣,這有史書記載。

注二:明代,衙門裡有官、吏、胥(XU)三類人。吏員,為“庶民在官也”。吏,是固定的職務,而胥,則是服役的內容。所以百姓服役,只是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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