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初到新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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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平槿與廖大亨兩人眉來眼去幾個月,終於在那一晚捅破了窗戶紙,勾搭成奸。隨即,蜀王府和巡撫衙門按照商量好的辦法,各自行動,準備好生接待京師來的貴客。當然,那些知道朱平槿和廖大亨底細的人,比如富順王父子、劉盡忠、陳士奇、傅崇奇等人的命運,在那一晚也就此註定了。

第二天一早,朱平槿便召集在成都的王府官員在謹德殿開會,隨即發出了一系列人事調整命令:

解除了賀有義總參謀長職務,遺職由舒國平接任。孫洪升任第一副總監軍,並兼任幹部局長、宣傳局長和護商隊第一團監軍。李四賢升任第二副總監軍(副團級),並兼任兵役局長。軍法局長則改為鄭安民和孫洪兼任。

解除了宋振宗護商隊第一團團長職務,遺職由賀曾柄接任。賀曾柄仍兼一營長。第二團同時解除對譚思貴第四營的指揮。

賀有義將以飛仙關巡檢副使從九品的官職,署理江安縣務;宋振宗則以秦軍千戶的正式武職,升任瀘州衛指揮同知,署理衛事。除了官面上的職務,兩人還將與瀘州判官高登泰、署理納溪縣事的舒國信和護商隊第四營營長譚思貴一起,組成臨時的瀘州軍政委員會,由賀有義負總責。

瀘州軍政委員會的主要任務,就是憑藉掌握的軍政大權,將瀘州板塊打造成蜀王府在萬里長江上的第一個基地。

隨著朱平槿旨意的連續發出,蜀王府對瀘州的鞏固和開發的節奏再次加快。

接到任命後的第三天下午,宋、賀兩人便率領一支緊急挑選出來的幹部隊伍,包括從護商隊、護莊隊和左護衛中抽調的軍事幹部,從王府長史司和承奉司抽調的文官、書辦和太監、宮女,從各王莊、王店抽調的管莊、掌櫃,從情報局抽調的細作,以及新近透過蜀考進入王府做事的書生,一共兩三百人組成了一個所謂的“南下幹部團”,在成都府的東門渡口上船,經岷江水道向瀘州駛去。

隨著發往雅州、仁壽、彭山的人事和部隊調令,那些地方也會抽調精兵強將,南下支援瀘州。

……

朱平槿夫婦的眼睛暫時放在川南的瀘州。而在此時,一支不足千人的小部隊正在艱難地向川北前進。

五月至九月正是川江的夏、秋兩汛。每到這個季節,四川西邊綿延數千公裡的雪山,就會在陽光的炙烤下,透過高山峽谷間那些彎彎曲曲的水道,向下游的平原和丘陵傾瀉大量的高山融雪。

這個季節,還是四川的雨季,從南面飄來的富含水汽的雲朵,翻不過北邊的秦嶺山脈,也越不過西邊的青藏高原,只好停留在秦嶺南麓或者橫斷山系的東麓附近,把自己攜帶的水珠源源不斷地抖落下來。豐沛的降雨,小部分浸潤了土地和森林的根系,更多的則沿山勢滑落山澗,成為注入川江水系的一條條奔騰的支流。

由護商隊一團三營為主體的北進支隊在陳有福的率領下,在距離順慶府不遠的青居渡口上了船,然後沿著蜿蜒的嘉陵江逆流而上,向他們這次行軍的終點——保寧府所轄的南部縣新政壩駛去。

這條水道並不太遠,如果順江而下,也就是大半天的時間。可逆流而上,而且是在汛期時節,行船的速度就很慢了。每到江面狹窄,水流較急的地方,就不能單靠划槳撐蒿,而必須用縴夫拉過去。每當此時,護商隊那些窮苦出身的年輕士兵便在軍官們的帶領下,紛紛跳下船來幫著拉縴。

人多力量大,這句話說的好。大家一起使勁,空載的船隊很快接近了新政壩。

陳有福的身體向前傾斜著,左手拉住纖繩,右手拽著套在右肩上的繩套,把全身力氣落在蹬在江邊亂石上的後腳上。他四周都是幫著拉縴的士兵,側前方還有一位纏著白裹頭(注一)的老年縴夫。那縴夫的裹頭吸收了太多的汗水,沾上了太多的灰塵,已經從白色變成了黃褐色,如同兩岸峭壁的顏色。

一隻白棕色肚皮的飛禽閃電般地掠過陳有福耳旁,在天地間留下長串嘯音。陳有福望著那飛逝的掠影,笑著問道:“大爺,這亂飛的鳥叫啥名字?天上怎麼這麼多?”

“這是鷂子!比鷹小,可飛得比鷹還快!”大爺爽朗地回答。他光著上身。長年縴夫的生活,纖繩已經在他的肩背處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官爺你抬頭看,這裡就是新政壩有名的鷂子巖!兩面絕壁,高有六七十丈,長有一里多。鷂子呢,就在巖壁的大洞裡築巢。它們最喜歡貼著水面飛來飛去,抓那些貪嘴的水鳥。”

“原來我們闖進了鷂子窩!這裡離新政壩還有多遠?”

“十多裡。出了鷂子巖,前面江西邊是離堆(注二),江東邊是一座大寺,名叫給孤寺。過了給孤寺就可以看見新政壩。官爺,過了鷂子巖這江面便寬了,水流也緩了。到時你們上船歇著,有我們這群苦哈哈就行!哪有你們出錢坐船,還要你們幫忙拉縴的道理?”

“不妨事!坐久了腰痠腿疼,還不如下來活動活動。出一身汗,全身都清爽!再說拉縴的人多,沒人坐船,這繩子拉著也輕。”

“官爺,小民說句冒犯的話。小民活了五十,還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官兵呢!”

“我們是護商隊!不是官兵!”這時大爺身前的士兵發聲了,“護商隊!大爺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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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蜀王府你知道吧?”

“那咋能不知道!”大爺大聲道,“這兒便是蜀地!那是我蜀地的正主哩!”

“我們就是蜀王府的親兵!”那士兵終於驕傲地揭開謎底,“跟你說話的,就是我們的陳營長!”

哎呀呀!那大爺腳步一軟,幾乎轉身就要跪下去。可多年的職業經驗告訴他,江流湍急之時,纖繩千萬不能鬆勁。若是船隻被急流衝著往下行,那用多大的勁也拉不回來。

大爺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左右為難,只好用語言來表達歉意:

“小民真是有眼無珠!還把陳官爺你們當作天殺的兵匪。難怪,難怪!聽說蜀王府有個世子爺,才十幾歲的年紀,就能為父報仇,抓了那狼心狗肺的殺父仇人!還聽說世子爺是個大慈大悲的活菩薩,最是可憐我們這些小百姓!給王府當莊戶,只交一半租子,官府不敢來徵糧,官兵也不敢進莊搶掠。莊戶白天下田勞苦,晚上嗎就可以抱著媳婦美美睡上一覺。哎!可惜呀!這兒窮鄉僻壤,離成都府太遠了!也不知道世子爺會不會在我們這兒設個王莊。要是設了,我一家子也投到王莊去!”

聽大爺說得有趣,他前後左右的官兵都笑了。

情緒是會傳染的。歡笑像一長串中間點燃的鞭炮,迅速向兩頭傳遞。不多時,綿延一里多的拉縴大軍都充滿了生氣。

陳有福安慰大爺:“大爺,你們別擔心這裡遠,世子心裡裝得下天地!你看,我們這不就是來了嗎。世子這次派護商隊來,就是要在新政壩設個王莊!臨行前,世子讓我替他帶個話,告訴這地面上的所有百姓,說他沒有忘記你們!要是有官府欺壓你們,有土暴子來搶你們,世子就讓我們這些親兵替他打回去!”

陳有福話一出,旁邊親耳聽見朱平槿校閱講話的士兵們連忙你一句我一句地向大爺證實,說得是活靈活現,有鼻子有眼。

“哎呀,那感情好!那感情好!老天開眼,老漢苦了一輩子,今兒總算見到活菩薩了!”大爺激動得語無倫次,褶皺的眼眶裡全是淚花,“城裡的老爺和書生都說天家怎麼怎麼壞,穿的是金線錦緞,睡的是白玉大床,三宮六院玩不盡的女人,連茅房裡的馬桶也是黃金的。呸!我老漢就不信!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還會把自家的田荒了?瞧瞧你們這些菩薩兵,就知道定是那些官老爺和書生們亂傳聖旨,冒著皇帝的名頭來欺壓百姓!”

“皇帝我沒見過,不知道啥樣的。”陳有福道。說話時他腦中飛過了許多的時光片段,臉色也嚴肅起來:

“但世子我見過!我就是世子救出來的流民,也是世子練出來的兵。我和世子一起吃過飯,世子吃的,和我們沒兩樣。兩碗乾飯,幾塊鹹菜。有肉了,世子先分給我們吃!世子穿的,也是我們一樣的布袍!沒有板凳,還會和我們一起坐田坎!大爺你說的對!這國家,就是被那些官老爺和書生們弄壞了!他們自己搜刮百姓,卻把罪責都推到天家身上!現如今,世子親自派我們過來,就是要解放川北的窮苦百姓,打跑土暴子,管住官老爺,讓百姓吃飽穿暖,重享太平生活!”

“吃飽穿暖,重享太平!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咧!”大爺激動地將身上的纖繩狠狠繃緊,又有些擔心地問:“陳官爺,不知道新政壩的王莊會不會收留我們這些跑江的縴夫?我們一家可是在蓬州哩!一分田沒有,只有這把子力氣。老爹老孃老婆都在,下面還有三個飯桶和三個賠錢貨!”

飯桶是指兒子,賠錢貨是指女兒。

陳有福和士兵們大笑起來。陳有福安慰道:“跑江的怎麼了?我以前還是沿街要飯的叫花子呢!沒田沒錢都沒關係,只要你們做事就行!以後王府的田多了,王府還會分田給你們種,一人五畝地,只交一半租子。加入我們護商隊的,一個人每月補助兩鬥糧!我有個老孃,還有個妹子,都在王莊裡,幫著王府織造局紡紗織布。前些日子她們捎來口信,說她們吃得飽穿得暖,日子過得像神仙!”

“哎呀!我家原來就是種桑養蠶繅絲的!後來土暴子來搶,官府來徵,又遇到絲價大跌,我這才帶著仨兒子出來在江上掙苦錢!要是我們替王府種桑養蠶,王府那個織造局要不要?”

一路上,賀永年給陳有福說了多次,順慶府和保寧府山多田少,很多農戶都是依山種桑養蠶。尤其是順慶府,古來便是絲綢之鄉。種桑養蠶在太平時節比種稻更掙錢,可如今戰亂饑荒,絲綢錦緞這些精貴的東西銷得少,自然價格暴跌,兩府許多桑農都破產轉行了。

“劉參謀!往下傳,讓劉參謀立即跑步來見我!” 陳有福轉頭大喊。

劉文鬱也在與士兵們一起拉縴。他對體力活一點都不陌生。劉家以前並不富裕,他小時候也得跟著大人下田幹活,美其名曰“耕讀“。後來嗣父高中進士,進京當了官,他這才放下了鋤頭,來到京師專心讀書。營長帶著軍官士兵下來幫著拉縴,他二話沒說,帶頭挽了纖繩上肩。那些有戒備心理的官兵們,對這個沒有斯文架子的年輕參謀也漸漸生出一點親近感。

“劉參謀!營長在前頭叫你!”一個士兵回頭對劉文鬱喊道。

“知道了,我馬上去!”劉文鬱將纖繩圈套從肩上取下,交給了後面拉繩的士兵。他踏著大大小小的鵝卵石,一蹦一跳地向前頭跑去。

“營長!你叫我?”

“劉參謀!你幫我給世子擬封奏摺!”陳有福稍一思考便道:“順慶保寧兩府,桑田甚多;如今糧貴絲賤,桑農甚苦。先照這個意思準備。等我們到了新政壩,再將所見所聞一併寫上,請監軍到了看過,聯名奏請世子示下!”

“是!”

注一:四川鄉下有白布纏頭的習慣,據說是懷念諸葛亮(纏法與冀中平原大相徑庭,與江西老表類似。)。直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四川一些偏遠地區仍然保留了這個古老的習俗。響木下鄉,多次目睹。

注二:新政離堆,又稱鮮于氏離堆,四川的四大離堆之一。書友欲知詳情,請自行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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