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此話一出, 周圍阿依努獵手們看向直哉的眼神驟然變了。

如果說之前是忌憚的話，那麼現在他們的眼中就是震驚和豔羨——沒有人會懷疑祭祀眼花了，大神的氣息對他們來說就像魚兒賴以生存的水源, 鳥兒展翅高飛的天空, 是絕不會錯認的東西。

當受過加護的箭尖與得到眷顧的人相衝突的時候, 雙方的差距立刻就體現了出來。直哉手臂上爆發的白光瞬間將箭身包裹其中, 在一陣悄無聲息的爭奪後，後者倏地化作一片白色的光點, 緩緩消失在了空氣中。

直哉：“……”

五條悟：“……”

二人對視一眼, 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發現了困惑。

五條悟心想他都做好帶著直哉強行跑路的準備了, 結果就這？就這？？

而直哉也沒太反應過來, 他不明白自己身上這陣白光是什麼，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他還以為這就是自己並非‘災厄’的體現, 這支箭就算扎在自己身上也不會產生效果。

殊不知, 要是沒有這道白光出現，他早就重傷了。

這時阿依努祭祀在希多娜依的攙扶下緩緩走上前來，他放棄了阿依努語, 轉而用日語對直哉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覲見過大神？”

直哉下意識看向五條悟，卻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樣的迷茫。

“他們說你有什麼大神的眷顧？”五條悟問，“那是什麼東西？”

直哉心說我要是知道還能被他們追得到處跑？

他搖頭, 看向祭祀，“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祭祀偏頭看了希多娜依一眼，她沉默地點點頭。

他的確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否則在一開始被箭尖對著的時候就該表明身份, 而不是出劍斬斷了那些箭。要知道在眷顧下, 就算他什麼都不做, 那些箭也不可能傷到他的。

“喂老頭, 你說的那個‘眷顧’究竟是什麼？”五條悟忽然問。

其他阿依努人都對他怒目而視，反倒是被叫‘老頭’的祭祀本人擺了擺手，一副無力追究的模樣，緩緩地用直哉也能聽得懂的日語說：“你身上的‘眷顧’與我等的‘加護’不同，我們一族是生下來就會得到加護，但眷顧是只有親自覲見過大神的人才有資格獲得。”

他的日語明顯比希多娜依好得多，這麼一長串的話說下來也沒有卡頓，所以直哉很容易就聽懂了他話中的深意。

只有見過大神的人才能獲得的眷顧在他身上出現了，也就是說，他曾在過去的某個時間點與一位貨真價實的神明見過面。

他試圖回想自己在哪裡有過這麼一段奇遇，腦海中卻始終蒙著一層霧，讓真相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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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五條悟忽然開口道：“神明的話，你之前不是提到過嗎？”

“什麼？”

見直哉看向自己，他就抵著下巴複述：“‘好像吃到神明的料理了’……這不是你說過的原話嗎？”

直哉一臉茫然：“我說過嗎？我怎麼不記得？”

“……”五條悟一臉無奈地提醒他，“奈良、拉麵店、自稱來自蝦夷的老闆。”

“啊！”一提到拉麵直哉就想起來了，他的確吃過一碗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拉麵。作為料頭的菌菇和苔蘚味道鮮美，麵湯中彷彿包含了一整片森林的清新香氣，那味道他至今都難以忘懷。

腦海中的迷霧瞬間被苔蘚獨特的香氣拂去，他一下子回想起那個迷路的下午，在小巷中兜兜轉轉發現了一家拉麵鋪的經歷。

“看來是想起來了。”阿依努祭祀輕嘆一聲，“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等大神現在的情況嗎？”

直哉和五條悟受到阿依努族的邀請，和他們一起返回了深山裡的聚居地。

五條悟悄悄對直哉耳語道：“剛好外面有些煩人的傢伙在找事，先在這裡避一避風頭也好。”

直哉略帶詫異地看向他：“今天是世界末日了嗎？我居然能從你口中聽到‘避風頭’這個詞。”

“嘖，”五條悟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為了誰啊？”

“我知道啦。”直哉微笑，“謝謝你。”

五條悟洋洋得意地‘哼’了一聲，不再糾結這個話題。

走前前面的希多娜依聽到他們的對話，時不時隱晦地偏頭看他們一眼，殊不知這些小動作都被二人盡收眼底。

“那個小姐姐一直在看你？”直哉遲疑地說。

五條悟掃過去一眼，剛好和希多娜依的視線對上，對方僵硬了一瞬，很快把目光收了回去。

那視線的確是往這邊來的，但落點不是他，而是……

五條悟不動聲色地往自己身後看過去，正對上直哉好奇的金眸。

……是這傢伙。

只不過五條悟剛好走在直哉前面，所以希多娜依注視的物件被誤會成了他，在想通這一點後，他不爽地眯了眯眼。

“吃過神明做的拉麵還真是了不起啊。”他忽然涼涼地來了一句。

直哉不解：“你生氣了？”

五條悟故意不看他，“我沒有。”

“那你忽然陰陽怪氣什麼呢？”

五條悟磨了磨牙：“我沒有。”

“真搞不懂你……”直哉放棄了思考他的思維迴路，“有小姐姐看你還不開心麼？那可是位大美人。”

希多娜依的確很美，與那些美得精緻的女孩子不同，她的美是自然而粗獷的，彷彿帶著北海道的風雪，在森林中散發著蓬勃的生命力。

可偏偏有瞎子不懂得欣賞，硬邦邦地說：“我沒覺得多好看。”

“哦。”直哉簡單地回應道。

五條悟不敢置信地回過頭：“哦？就一個哦？你難道沒有別的想對我說的？”

直哉涼涼地瞟他一眼：“說什麼？說某些人仗著自己長得帥就敢說其他人不好看嗎？”

仗著自己長得帥……五條悟忽然噎了一下，預備發的火也突然熄了。

“我要是你就少照點鏡子吧，一天天對著這麼一張臉審美標準的確會變得苛刻。”

“咳咳……”五條悟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努力壓下嘴角的笑，故作平靜地說，“倒也沒有你說的那麼過分。”

直哉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這人太好搞定了。

走在前面的阿依努祭祀注意到希多娜依頻頻回頭，於是忍不住問道：“希多娜依，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希多娜依眼神閃爍地回過頭，隔了很久之後忽然問了他一句，“父親，你說他們倆會是……那種關係嗎？”

“跟你說了多少次，在外面要叫我祭祀！”老人先是提醒了一句，然後皺著眉問：“那種關係是什麼關係？”

希多娜依連連搖頭，“沒什麼。”

說完，她仍然忍不住回頭，看直哉和五條悟旁若無人地吵吵鬧鬧。

真好啊，她眼裡有一絲羨慕。

阿依努人的聚居地位於很深的山裡，由於常年無人通行，所以道路兩側都長出了茂密的灌木。如果換做一個從沒來過的外人或者毫無基礎的普通人大概會前進得十分艱難，不過在場的這些都是經驗豐富的獵手和實力強大的咒術師，不存在會被崎嶇的道路困住的問題。

就連祭祀這位老人都在加護的作用下健步如飛，更別提其他人了，他們只用了短短數分鍾就跨越了數千米的距離，怪不得當時直哉一落地就被追上。

越是靠近聚居地的中心，加護的效果就越強，等到真正看到那一排排古樸的木屋時，直哉已經看不透這些人真正的實力了。

也就是說，現在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正面接下他的一擊而不受傷，阿依努人的加護就是這麼恐怖，能讓每個人都擁有堪比特級術師的防禦力。

“怪不得你們一直不離開這裡，換我也會把這種好地方牢牢守住啊。”五條悟環視著四周，試圖用六眼看破這個加護的運作原理。

“不僅僅是這樣……”老祭祀滄桑地嘆氣，“除了在這裡能受到加護之外，我們還有另外一個留下的理由，而且這個理由更加重要。”

他們被迎接著進入了聚居地裡最高大結實的一棟木屋，這本是阿依努長老和祭祀們議論重要事項的地方，現在被騰出來用作接待貴客的場地。

除了祭祀和希多娜依之外的人都被趕走了，現在木屋裡只剩他們四個人，五條悟和直哉並排坐在柔軟的獸皮椅子上，希多娜依則筆直站在祭祀身後，如同一個堅定的守衛者。

直哉好奇地問道：“另外一個理由是什麼呢？”

祭祀眼神一暗，“這件事本來不該告訴外人，但是你是親眼見過大神的人，告訴你的話或許能對事情有所幫助。”

再度思考了片刻後，他做出了決定，鄭重地對直哉說出了阿依努族數十年如一日地留守北海道的真正原因。

“我們的大神……已經在外面一百多年了，我等一直守在這裡，是在等大神回家。”

直哉愣了一下，回想著自己遇見過的那名拉麵鋪老闆的模樣。

祂有著一副花白的眉毛和鬍鬚，頭髮包裹在布巾裡看不到顏色，不過想來也應該是潔白的，就如同北海道冬天裡鋪天蓋地的大雪。

光看臉的話很難說清祂有多大年齡，說祂是六十歲也可以，八十歲也可以，那張臉似乎被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霧，直哉很難回想起具體的細節。

如果那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神明的話，記不清模樣也就可以理解了。

“我之一族守護著大神留下的最後道標，如果連我們都離開了的話，大神留給這片土地的力量遲早會消散，到那時祂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老祭祀在說出這番話時，眼中沉澱的是數代人積累起來的疲憊與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