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剩的幾抹餘暉，勾勒出一座頹敗的長安城。
重樓高閣盡被蜘蛛網覆蓋，仍能泛起金光的大多是一些尚未剝落乾淨的琉璃瓦當。原有的嫋嫋炊煙，不知從何時起換成了稀稀落落的滾滾黑煙。富貴院落、煙雨亭臺早已絕了人跡，荒僻院落、大街小巷倒擁擠了無數流民。
古飛鳳在城中匆匆疾行，除了遇到無數隊巡街的甲士，便是一些蓬頭垢面，衣衫破爛的流民。她仰頭望了幾眼在頭頂上聒噪喧鬧的大隊烏鴉，緊了緊衣領，低下頭，快步走進一處偏僻的街巷。
行不多久，她停在一處二門緊閉的院落前，猶豫了片刻，伸手在門板上重重地拍大了三五下。不等她再拍下去，院中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門栓的響動，門縫中露出半張臉來。
“你，怎麼是你？”
“劉老伯，我··· ···”
“別說話，快進來。”
話音未落，半張臉消失不見，隨後吱呀一聲輕響，一名乾瘦的老叟推開兩扇門，將古飛鳳迎了進去。
“你們來長安啦，這回是要殺人，還是劫獄？”
“都不是。”
老叟心中狐疑，讓進古飛鳳後，又在門外張望了幾眼，繼續問道：“彪兒他們呢？怎麼就只有你一人？”
“我，我一人就夠了，用不著他們。”
“好吧，你們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反正我也幫不上忙。到了我這裡就安心的住下，老頭子別的本事沒有，吃喝住宿保管你夠。”
“多謝劉老伯。”
“說的什麼話，雖然沒了客棧，但是我和你爹多少年的交情還在，就連你和彪兒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呵呵”說著話，劉老伯笑容滿面，向著院內呼喚道：“老婆子，老婆子，快出來，你看誰來了。”
“哎，聽到了，糟老頭子，你就不能小點聲··· ···”
老太婆的應答聲尚在院中流淌，古飛鳳已經跟在劉老伯身後，緩緩走入一間堂屋中。
在他們背後，隔著幾排破爛屋瓦，一棟四面張風的閣樓之上，一對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看著眼底的一切，嘴角漸漸浮起一絲笑意。
“丫頭，可有好些日子沒見了，你還好吧？”
老太婆頂著一頭銀白的頭髮，慈眉善目地望著古飛鳳，在她們二人之間是一桌豐盛的晚飯。先前迎接古飛鳳進門的劉老伯，此時正從酒壺中倒出一杯老酒，自顧自喝下一杯。
“還好，還好，您和劉老伯身體還好吧？”
“好，好，身子骨還湊合，哎，客棧沒了，也沒事可忙了，怪清閒的。”
“要我說啊，您二位還不如直接回老家呢，長安城裡兵荒馬亂的，住著也不安穩。”
老太婆聞聽此話，愣了愣神，拿起一個饅頭遞到古飛鳳眼前，慢悠悠說道：“回老家啊，哎，哪裡還不都一樣，聽你老伯說，村子裡面早就斷了人煙，想回也回不去啦。”
“哎，說起來也是，您二位緊鎖門戶，興許苦日子也沒幾天了呢。”
古飛鳳話裡有話，狡黠一笑，夾起幾根鹹菜塞入口中。劉老伯聽罷，額頭的皺紋化開了七八分，望了望身邊的老太婆，放下手中酒杯，轉移話題道：“你爹爹還好吧？聽說他眼睛有了毛病，是真的嗎？”
“哎，是啊”古飛鳳一面吃著饅頭，一面回答道：“我爹的脾氣您也知道，好端端的被官兵弄壞了眼睛，這口氣他老人家怎麼能輕易嚥下，只是眼疾一直不見好，乾著急也沒多大用處，時日一久，整個人也有些萎靡。”
“這個老倔頭，眼睛壞了就沒了威風嗎？！哼，感情我們這些老兄弟都是看在他的一雙眼睛上，才幫襯了他這麼些年，哎，讓人說什麼好呢。”
劉老伯幾杯酒下肚，面色愈發紅潤，聽到古北漠的近況，無奈地搖起了頭。
三人沉默一陣，古飛鳳忽然開口道：“劉老伯，您老能幫我一個忙嗎？”
“有什麼事，你儘管說，老頭子一定幫你”劉老伯氣憤未平，又仗著酒勁，拍著胸脯道：“在長安城中咱還算有些關係！”
“您知道城中最大的媒婆嗎？”
“媒婆？”老太婆和劉老伯同時一愣，幾乎同時吃驚道：“你要尋婆家嗎？！”
“是，是吧。”
“哈哈，原來如此，難怪你一個讓人來了。”劉老伯心情頓時大好，轉念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想了想，問道：“尋婆家不該你爹來嗎？！到底怎麼回事？”
古飛鳳遲疑不定，想著胡亂編個理由糊弄過去，又不忍心用謊話欺瞞兩位老人，索性含含糊糊道：“我爹，他，他應該已經知道了，您就別再問了吧。”
“是啊，老頭子，女兒家的事情哪有你這麼個問法”老太婆幫腔道：“快說說你能幫上忙不？”
“這個呀，你還真問對人了，那大媒婆黃九姑和我呀，我還真能說上話，哪一年他大兒子皮五賭錢··· ···”
“老頭子，別扯這些陳芝麻爛穀子，就說能不能幫，呵呵”
“能！”
劉老伯回答的斬釘截鐵，得意地笑笑，再次自顧自喝起了老酒。
古飛鳳懸在心口的大石稍稍落下，吃下半碗稀粥後，咬著筷子問道：“那就勞煩您老明天帶我去見她，我有事求她。”
聽到她說話，劉老伯嘿嘿一笑，醉眼朦朧道：“好，好，包在我身上了···這丫頭，弄得老頭子雲裡霧裡的，尋婆家又不讓你爹親自來，再說就你們的現狀，也不能在長安尋啊···哎，算了吧，不管你想做什麼，老頭子都幫你囉，誰讓我看著你長大呢···”
劉老伯絮絮叨叨，似乎醉了七八分。老太婆瞥了他一眼，又勸古飛鳳吃了些東西，待丈夫趴在桌邊起了鼾聲，這才暗暗拉著古飛鳳的雙手，悄聲叮囑道：“丫頭啊，不管你要做什麼，一定要注意安全啊，這世道兵荒馬亂的，萬一你有個閃失，我們可怎麼向你爹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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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放心吧，一定不會有事的。”
古飛鳳目光堅定，試圖讓老人家寬心些，老太婆始終放心不下，嘆息一聲，在她手背輕輕拍了拍。
第二日清晨，在劉老伯引薦下，古飛鳳見到了長安城第一大媒婆黃九姑。兩人悄聲嘀咕幾句，黃九姑突然興奮地拍著胸脯道：“你放心，這件事就包在九姑身上了，到時候你吃香的喝辣的，可別忘了九姑的一番奔波啊。”
“九姑放心，有我一口肉，就有您一碗湯。”
古飛鳳臉色羞紅，從袖中摸出一錠金元寶，悄悄塞給黃九姑。黃九姑接過金元寶後，迅速塞入懷中，一面招呼人給劉老伯添水換茶，一面回過頭在古飛鳳屁股上觀瞧幾眼，賣弄風騷地以袖掩口，浪聲大笑道：“鳳兒姑娘，就你這身段，這風流，嘖嘖，長安城找不出第二個了，嘻嘻。”
劉老伯陡然聞聽此話，眉頭一皺，正想放下茶碗理論幾句，卻見古飛鳳不僅不怒，反而快走幾步攬著黃九姑的臂膀，耳語幾句，隨後兩人同時大笑起來。劉老伯捉摸不透，只好將注意力轉向別處。
半杯新茶還未喝下，黃九姑緩緩站起身，向劉老伯行了個禮，笑盈盈道：“劉老伯，鳳兒姑娘，您二位稍安勿躁，先在這裡喝著茶水，老婦人現在就去給您打前站，探探那邊的虛實。”
不待劉老伯答話，古飛鳳搶著說道：“有勞九姑，我們在這裡靜候您的佳音。”
“哈哈哈，放心，放心，姑娘您稍後，興許一會兒老婦人就得改口教您夫人啦，哈哈哈”
浪笑聲兀自迴盪，黃九姑已然在僕從攙扶下，扭動著腰肢離開了廳堂。古飛鳳見四下無人，咬咬嘴唇，跪倒在劉老伯腳邊，壓低聲音道：“老伯，您幫我的都幫完了，鳳兒打心底感激您，現在鳳兒只求您一件事情，求您帶著婆婆，今天就離開長安。”
“要我們離開長安，難道說你··· ···”
“老伯您別猜了，快些離開這裡，趕快和婆婆收拾東西出城！”
“傻丫頭，我們走了，你怎麼辦，我們不能··· ···”
“什麼也別說了，您要是不走，我就死在您面前！”
不知何時古飛鳳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不等劉老伯開口，毫不猶豫橫在自己脖頸間。劉老伯沒有法子，雙手停在半空，激動地顫抖起來。
“走啊，老伯，您難道要看我死在您面前嗎？！”
“這，這，這，我，老頭子，實在··· ···”
劉老伯始終不肯離開，就在此時房梁上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笑聲。
“哈哈哈，多感人吶，我說這位老伯，你就聽她的，走了吧。”
“誰？！”
古飛鳳和劉老伯心中一驚，一齊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古飛鳳，你不認識本將了嗎？”
公鴨聲再起，一道身影飄然而下，古飛鳳定睛看時，對面茶座現出浪頭鯊的身影。
“你，你來作甚？！”
“我來作甚，哈哈，你不是要給傅大人做小妾嗎，我來幫他驗驗貨，省的老頭子吃不消，嘻嘻。”
此言一出，劉老伯驚愕不已，轉頭怔怔望向古飛鳳。古飛鳳豁然站起，眼神複雜地望著劉老伯，最後勸說道：“老伯，您快些走吧，我還沒那麼不知廉恥··· ···”
“不知廉恥，吆，聽著好像貞節烈女呀。”
浪頭鯊插一句嘴，身形微動，劉老伯脖際略感冰涼，早已被他丟擲窗外，古飛鳳心中一緊，根本無暇顧及劉老伯的生死，只將手中匕首攥了攥，一對眼中死死盯著浪頭鯊。
“要是有血性你就用手中匕首結果了自己，我浪頭鯊若是阻攔，便不算條漢子！”
古飛鳳明知自己落入歹人手中，定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一顆心砰砰砰，狂跳不已，然而縱有千萬悔恨，無盡懼怕，她也不願草草結果了自己的性命。正思量間，原先敞開的門板、窗戶，哐啷，哐啷幾聲響，廳堂內光線陡然轉暗，浪頭鯊的聲音再次響起。
“要是沒血性的話，嘻嘻，就先陪哥哥我快活一回，也不枉你來人世一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