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經歷過白相驂等人深夜行刺之後，傅宗龍府院的防衛明顯增強了許多。姚欽每走三五步便遇到一對持刀的甲士，雖然他們對他滿臉堆笑，畢恭畢敬，還是讓他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廢物！廢物！要不是你們一個個跟草包似的，本府怎麼捨得花兩箱白銀去找他們！”

尚未繞過迴廊，姚欽遠遠便聽到傅宗龍的罵聲，不由得加快腳步，腦中思量著說辭。

“現在好了，一個逆賊沒抓著，白花花的銀子全打水漂了，娘的，要氣死老子了！”

聽到這句罵，姚欽心中嘀咕道：“有種你去罵那些人啊，對人家不敢放一句屁，在這裡瞎叫喚什麼··· ···”正這麼想著，前腳已經習慣性地邁過門檻，姚欽陡然瞥見猩紅的地毯，心中一驚，再抬頭時正撞見傅宗龍不滿血絲的雙眼。

“大，大人，下官，來，來晚··· ···”

姚欽眼中兩顆綠豆珠子不敢亂動，支吾幾句，立即跪倒在傅宗龍腳前。傅宗龍胸中本就有一股邪火沒處發洩，瞟了姚欽一眼，冷哼一聲，沒好氣道：“你還知道自己來晚了啊，一天到晚不是狂窯子，就是偷寡婦，你把老子的事情當什麼了啊，再鬼混下去，當心老子讓人閹了你！”

“大人，下官，下官是做····下官該死，下官該死，如果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不用大人動手，下人自己個切了那家夥！”

姚欽磕頭如搗蒜，一旁的裴副將、李參將、浪頭鯊等人聽到二人對話，憋忍不住，險些笑了出來。還是李參將為人老道，眼瞅見姚欽額頭已經淌起血水，躬身求情道：“大人，料想姚大人已經知錯了，您老就高抬貴手饒了他這一回吧，實在不行，就罰他出個主意錯錯那幫逆賊的銳氣··· ···”

“是啊，求大人開恩，姚大人向來勤勉，這回怕是真有什麼難言之隱。”

其他人也跟著一同求情，傅宗龍本就沒有為難的意思，順坡下驢，不耐煩道：“起來吧，起來吧，要不是看在你腦袋還算靈光，本府決不輕饒你！”

“哎，哎，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姚欽連聲感謝，眼珠滴溜溜，從地上爬了起來。傅宗龍不再多看他一眼，雙手背後，在原地走了幾步，突然回頭掃了眾屬下一眼，幽幽道：“說說吧，接下來怎麼辦？”

在場幾人聽他如此發問，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接起傅宗龍的話頭。裴副將生性急躁，胡亂瞥了眾人幾眼，粗聲大嗓道：“調集全陝西的兵力，把那個鬼地方踏平了，只要不遇到李闖，啥都好說！”

“對，對，對，踏平，踏平！”

自從上次在法場中捅了簍子後，浪頭鯊在傅宗龍眼中極不受待見，要不是這次事情發生在化身谷附近，估計他都不一定會被叫來。此時聽裴副將說要強攻大省等人，趕忙附和幾句，以表明自己的立場和願意做事的決心。宋參軍聽他跟著附和，暗暗發笑，繼而一本正經建議道：“大人，要是發兵的話，下官斗膽建議鯊遊擊為先鋒，畢竟他對化身谷熟悉些。”

不待傅宗龍開口，裴副將圓凳立時圓瞪雙目，厲聲斥責道：“哼，你當我麾下將士都死絕了嗎！要這個草包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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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話可不能這樣說，畢竟··· ···”

宋遊擊還想多說幾句，就聽傅宗龍輕咳一聲，趕忙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姚欽已察覺出傅宗龍似乎並沒有強攻的打算，乾笑幾聲，拱手道：“傅老大人，各位大人，請聽下官幾句肺腑之言，化身谷外勾連縱橫不說，單是谷口的瘴氣就能壞掉不少性命，更別說谷中的重重埋伏了，咱們若是強攻，取勝那是一定的，可是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些。”

浪頭鯊毫無眼力，聞聽姚欽說谷口瘴氣十分險惡，搶著插嘴道：“谷口那點瘴氣算什麼，我有破解的法子！”傅宗龍聽到他的聲音，眼皮跳動了幾下，顯得格外厭惡。姚欽看準機會，繼續道：“咱們莫不如招撫··· ···”

“招撫，怎麼說？”傅宗龍聽到“招撫”二字，瞬間來了興致，再次轉過身，背對著眾人踱起方步。

“只要咱們放出風去，無論土匪、草莽誰要是有本事滅了順義盟，巡撫衙門不但賞賜白銀千兩，還可以招撫整個山頭。”

此話一出，廳堂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傅宗龍停在原地，仰頭細思，裴副將幾人滿心後悔，靜靜等著巡撫老爺的斥責。

許久，傅宗龍緩緩轉過身，盯著姚欽，目光犀利道：“黃金一百錠，封將軍，再招撫整個山頭。”

聽到這句話，在場之人無不咂舌，浪頭鯊和宋參軍臉上同時露出歆羨的神情，裴副將喉結動了幾動，心中有話卻不敢說出來。姚欽眉毛微跳幾下，撫掌大笑道：“好！好！好！有了老大人這把火，何愁不燒死那些龜縮在化身谷中的無膽鼠輩，哈哈！”

主意已定，官府佈告，小道消息沿著各自的渠道，開始在陝西境內快速傳播。不出半個月，塵土滾滾，人影交疊，有山頭的沒山頭的，一隊隊江湖宵小或騎馬或步行，熙熙攘攘，人聲鼎沸，蝗蟲一般湧向陝西南部。

“兄弟們這是探親還是逃荒？”

“探什麼親啊，逃個屁荒，爺爺們這是去賭一把大的，哈哈”

“賭一把大的，哼，也不撒泡尿照照，就憑你們··· ···”

“我們怎麼了，哥幾個在關中的名號可是響噹噹的！”

“吆，就你們這破衣爛衫的，還有名號，哈哈，也不問問我們乾縣十五虎買不買面子！”

“二哥，跟他廢什麼話，乾死他們十五個豬狗，咱們也少幾個搶功勞的！”

“幹你親孃！”

各路草莽先是結伴同行，漸漸回過味來，隨便對罵幾句，便相互拼殺起來。

化身谷外再延伸百里，訊息網密佈，早已滲透至長安的各個角落，就在官府決定煽動土匪草莽火併順義盟的當日下午，聞墨麟已然收到了確切訊息。他不敢有絲毫耽擱，放出信鴿之後，親自騎著快馬奔回谷中。

“呂兄弟，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咱們乾脆讓這些沒腦袋的傢伙吃吃苦頭，也好試試咱們弄得這些訊息機關到底有多大威力。”

古飛彪心情激動，兩隻佈滿老繭的大手，使勁揉搓著。聞墨麟快步而入，拍了拍身上粘掛的水草，朗聲大笑道：“你小子還算有骨氣，咱們這回就是讓那幫雜碎吃吃苦頭，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拿咱們的人頭換吃喝，哈哈！”

“聞伯伯您來啦。”

柳兒看到聞墨麟，淺淺一笑，主動招呼一句。聞墨麟搔搔後腦，衝她點頭致意。楊承露稍稍揚起頭，指著身旁一把椅子，面帶慍色道：“坐吧，都一把年紀了，還和年輕人一起瞎起鬨。”

古北漠猛然轉過臉來，用塌陷的眼窩在兩人眼前晃了幾晃，聲如洪鐘道：“起什麼哄，我家彪兒說的沒錯，老頭子也是這麼想的，這些人不給點顏色看，怎麼立咱們的威風！”

“古伯伯，話不能這麼說，要立威風也不能靠殺人啊，咱得讓人真心敬佩，咱得··· ···”

沐風滔滔不絕，大道理一句接著一句，白相驂淡淡一笑，提醒大省道：“師叔，人也到的差不多了，您還是直接說出您的想法，看看大家的意思如何。”

“好。”大省清清嗓子，邊想邊說道：“殺，咱們是萬不能的，這些人雖然如今各有山頭，可是再倒退兩三年，他們哪一個不是本分的莊戶人家。咱們用莊戶後生立威，傳出去恐怕令人寒心吶。”

大夥兒聽他如此說，原本發熱的腦袋慢慢冷靜下來，默默點點頭後，各自認真聆聽起大省的計劃來。

“所以這次我打算，放他們一馬？”

“放他們一馬？怎麼放？”

“咱們··· ···”

於是大省將心中計劃說了個明明白白，大夥聽完，無不喜笑顏開。白相驂想了想，伸手搭在古飛彪肩頭，笑呵呵道：“依我看，要想呂師叔這條妙計天衣無縫，還得讓這些慫貨吃吃苦頭，這樣他們在瞧見香餌時才會死死咬住，是吧，飛彪。”

古飛彪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跟著憨憨地笑，大省已明白白相驂的意圖，點點頭，輕聲叮囑道：“要注意分寸，別太過了。”

“放心吧，師叔，我們會小心的。”

白相驂答應一聲，對楊承露等人拱拱手，攬著古飛彪的膀子走了出去。古飛鳳望著兩人的背影，胸中一陣不痛快，暗暗思量道：“爹爹老糊塗了，大師兄也是這幅德行，子午門在七大門派中的地位恐怕早已一落千丈吧，哎··· ···”

跋山涉水，一路相殺，待眾宵小踏入化身谷勢力範圍時，已經相距傅宗龍貼出佈告二十幾天以後。

望著山寨、堡子之間縱橫交錯的路徑，眾人一陣唏噓慨嘆，原有的濃濃敵意，逐漸在眼前的困難面前化為雲煙。經過一番權衡、妥協，以及對成果如何瓜分達成的口頭共識，近萬名土匪、流寇開始歸攏在由三原“銅葫蘆”、安康“十一殺”，以及榆林“鐵蠍子”三人共同組成的“議事堂”管轄之下。

東方漸白，一鉤殘月極力回望著這片霧騰騰的谷外平原，在它著眼之處，草草支搭著百十來頂破爛的帳篷，其中一頂帳篷前篝火已經燃盡。榆林“鐵蠍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柴火被晨風一縷縷吹散，揉了揉佈滿血絲的眼睛，打量著隨處躺臥的人群，下定決心道：“算了，還是我帶人去蹚路吧，兩位兄長要是有良心，到時候多分兄弟些功勞就是了。”

“既然兄弟提了出來，我們兩個做哥哥怎麼會不體諒你呢，放心去吧，不會少了你的！”

安康“十一殺”從昨日傍晚三人共同議事開始，始終面無表情，此時見“鐵蠍子”主動領了最難啃的骨頭，這才勉強擠出幾絲笑意。三原“銅葫蘆”聽兩人的意思，似乎已經達成了共識，於是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開懷大笑道：“管毬他呢，先劫了這些堡子再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