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三屯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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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牧群轉場季節,同桂雲帶著三妹五妹去西河壩看熱鬧。西河壩的熱鬧有兩次,一次洪水爆發,一次是牧群轉場。

洪水爆發在春天。每年開春時節,天氣日漸暖和,白天陽光直射南山,把滿山滿谷堆積了一個冬天的冰雪融化,溝溝坡坡的水流順著東溝直溝西溝山谷流下來,彙集到東城河谷,午後河水漸大,傍晚時形成山洪。洪水穿過紅山嘴沿著西河壩咆哮而下,在土狼溝、碉堡梁、野狐溝等拐彎處狹窄河道形成巨大的洪峰,洪水沖刷高大的土崖濺起兩三丈高的土黃色浪花,蔚為壯觀,在遠離海洋又沒有大江大河的西北荒漠東城古鎮,無疑就是一大景觀。每年春洪之時,村裡的大人小孩常來看熱鬧,也有的人趁機在河岸邊撿一些被巨浪拋上岸的柴禾當燒柴。同桂雲以前也跟媽媽一起撿過浪柴,不過奶奶看到巨浪翻滾的洪水心裡十分擔憂,不讓她們去撿了。同桂雲非常好奇,這麼巨大的水流最終流向何方了?聽老人們說是流入荒漠深處。那荒漠深處又該是怎麼樣的一番景象?因為奶奶一再叮囑,洪水季節,同桂雲不自然敢帶妹妹們來看,不過她自己會偷偷去看。而牧群轉場倒是沒啥危險,奶奶自然不會阻攔。

洪水季節過後,時候也進入初夏,山上冰雪早已融盡,天長日暖,滿山坡青草恣肆瘋長,哈薩克牧民趕著牧群從荒戈壁灘轉到南山夏牧場,成群結隊的牛羊駱駝都從西河壩經過,牛哞羊咩,駝鈴叮噹,塵土飛揚,浩浩蕩蕩,煞是壯觀,也是孩子們愛看的熱鬧場景。

這時遠處塵土飛揚,一大群羊浩浩蕩蕩開過來,尖角長胡子的黑山羊白山羊在隊伍最前列,大小綿羊跟在後頭,小羊羔子沒在羊群裡咩咩叫著,大羊不時地抬頭咩咩叫著尋找著,羊群像河流一樣蜿蜒而行,揚起一陣塵土。素雲彩雲頓覺得眯眼睛嗆嗓子眼兒,桂雲連忙帶著她們後退幾步上到河壩東岸的崖頭上。彩雲眼睛裡進了塵土,她轉過身來揪著眼皮“啐,啐,啐”啐了三口,用手揉了揉就好了。

羊群剛過,牛群跟了過來,短角長毛的黑犛牛領隊,黃牛花牛甩著尾巴跟在後面。黑犛牛肚腹上的長毛幾乎挨到地面,眼睛發著瘮人的綠光,陰森恐怖。素雲和彩雲有些害怕,緊緊拽著桂雲的衣服偎依在她身旁。牛群走過之後,幾匹高頭大駱駝馱著高高的馱子晃勢晃勢走過來,彎彎的長脖子上掛著的大鈴鐺咣噹咣噹地響著,非常響亮非常悅耳非常神奇,這時候早有娃兒喊起童謠,素雲彩雲興奮地跟著娃娃們喊起來:“駱駝駱駝高高,遊馬(遊馬:當地方言,蹺蹺板,孩子們也把駱駝鞍子比作蹺蹺板。)遊馬梢梢。”

緊跟著幾個騎馬的男牧人和女牧人冒著塵土跟在羊群後面,一個騎白馬穿紅衣的女牧人很是特別,那匹白馬皮毛白淨閃亮跟天上的雲彩一樣,馬龍頭佩戴紅纓子非常顯眼,馬鞍子上銀亮精緻的裝飾閃閃發光,華貴無比。那女牧人衣著特別鮮豔,裡面穿一件白色內衣,外面穿深紅色外衣,戴著深綠色的頭巾,在塵土飛揚的牧群隊陣裡非常醒目也非常神秘。娃娃們齊聲高喊:“白馬白馬驫驫,尾巴尾巴翹翹。”

那騎白馬的女牧人轉過頭來,看著娃娃們笑起來。她的臉包在深綠色的頭巾裡顯得很白淨,顴骨高,眼睛大,眼窩深,目光藍黝黝的。娃娃們興奮不已,接著喊起來:“央格(央格:當地方言,對山區牧民婦女的叫法。)央格俏俏,回頭回頭笑笑。”

那騎白馬的女牧人似乎聽懂了娃娃們的話,轉過頭來又笑了,一張嘴露出一排銀亮的牙齒。娃娃們哈哈哈笑起來,看著跟著隊伍後面個子跟羊一般高的牧羊狗,娃娃們高喊:“黑狗黑狗汪汪,四眼四眼亮亮。”

牧群走遠了,娃娃們望著遠去的塵土還不足興,一起喊起來:

駱駝駱駝高高,遊馬遊馬梢梢;

白馬白馬驫驫,尾巴尾巴翹翹;

央格央格俏俏,回頭回頭笑笑;

黑狗黑狗汪汪,四眼四眼亮亮。

牧群走遠了,娃娃們也喊夠了。後來,不知是誰又唱起新近流傳的歌謠《東城五味》:

周家莊的燒坊,醉醺醺的味兒;

谷家莊的醋坊,酸溜溜的味兒;

尤家莊的粉坊,寡兮兮的味兒;

苟皮匠的皮坊,臭烘烘的味兒;

水紅袖的身上,騷哄哄的味兒。

這個歌謠是誰編的,有說楊大爺編的,也有說是娃娃們自己的編的,反正流傳著,娃娃們隨口唱著,最終把東城的故事留了下來。

後面娃娃們又唱起了《東城四怪》:

紅麻子家的鵓鴿,

寄故屍廟裡的燈,

同大個子的婆姨,

遊神廟的石頭人。

同桂雲聽了可不樂意,追著娃娃們打起來,憨娃、石頭、大蛋、二蛋、紅蓮子都挨了同桂雲的耳刮子。大蛋二蛋是紅蓮子的大哥二哥,比同桂雲大幾歲,卻是軟蛋尿苔貨,吃得肥肥胖胖卻沒有力氣,任憑桂雲一腳蹬一個坐咕咚,還不敢還手,所以孩子都喊大蛋二蛋,兩個軟蛋。同桂雲一邊追著打一邊罵道:“往後誰再敢瞎傳我媽的閒話,我打爛他的嘴巴子。”同桂雲出手利索,這幾個娃娃原本說人家的壞話心裡膽怯,也就不敢跟她真打,一個個都絀捏捏的不敢當著她的面喊了,背後地裡照喊不誤:

紅麻子家的鵓鴿,滿天飛;

寄故屍廟裡的燈,照死鬼;

同大個子的婆姨,生丫頭;

遊神廟的石頭人,望斷魂。

後來加了一句,“大嘴和尚會說書,不識字。”湊成《東城五怪》流傳下來。

老人們說:東城最早叫東吉爾瑪臺,後來叫三屯莊,再後來才叫東城,延續至今。吉爾瑪臺是蒙古人的話,意思是泉水窩子、小河溝。至於三屯莊,或許跟周谷尤三家高牆大院的屯莊有關,具體咋樣,年陳久遠了誰也說不清。

據說周谷尤三家都是清朝乾隆年間從口裡遷來的,周家谷家都是甘肅涼州的,周家祖上是最早的軍屯,谷家是朝廷遷移的民屯,尤家祖上是陝西發配來的犯人。自清乾隆至民國一百多年,周谷尤三家的屯莊是怎麼發展壯大的?沒有人詳細知道:周谷尤三家的後人也說不詳細。老人們說:經歷同治之亂後,東城上的人全部逃難遷回口裡。朝廷平定叛亂之後,社會安定了,才陸續遷回來一部分。周家族長週五爺說:同治之亂前周家有一百三十七口人,戰亂之後只回來了十三口人,其他人去了哪裡,沒有音訊。谷家和尤家的情況不得而知。

兩代人之後,對於那些陳穀子爛芝麻,三家後人說辭不已,多是清湯寡水的淒涼滋味。楊大嘴說過一段書非常精彩:話說晚清以來,朝廷軟弱,官吏腐敗,百姓遭殃,八國聯軍悍然入侵,洋槍洋炮轟開國門。西太后帶著小皇帝逃到西安,洋人搶掠京城焚燒頤和園,中華大地慘遭塗炭。“庚子事變”之後,各地豪傑舉起義旗,一時之間,風起雲湧,義和拳,紅燈照,殺洋人,揚國威……

相對於內地,現在東城的日月還比較太平。老人們說:這個功勞第一個要歸劉將軍,經他多次建議,光緒十年新疆正式建了省。第二個應該歸於楊督軍,他的功勞老百姓都記得,楊大嘴也是經常傳頌。

楊大嘴有一副好記性,別人過目不忘,他能入耳成誦,他對聽到的東西能夠原貌原樣一一複述出來,稍加捋順就能說書。他說過一段楊督軍的事情非常精彩。那日,南牆根下坐了許多老人小孩要聽楊大嘴說《興唐》,楊大嘴偏偏不說《興唐》,他說這些日子古道上的商客、種地把式,到處都在傳頌楊督軍的豐功偉業,我也在這裡學說一番。人們並不樂意,還是嚷嚷著要聽古書,楊大嘴也不理識,袖子一甩就開講了,

“話說民國元年,改朝換代,民國建立,楊增新接任新疆省主席兼任邊防軍督軍,開創新疆治理新紀元。這位楊督軍治疆,那是內柔外剛。老督軍原本是個讀書人,學富五車,博學多才,知道疼惜百姓,他對內施以懷柔之策,蒙漢回維,和睦相處;對外以柔克剛,擊敗沙俄入侵,外敵不敢虎視眈眈,內賊不敢蠢蠢欲動。他講究權謀,出手果斷,為任一方,保境安民,功不可沒……”

楊大嘴今天好像在誰家討得了油水,咧著大嘴樂呵呵地說著,言辭流暢,說楊增新的業績,且都是關乎百姓的事情,原本吵嚷著聽古書的人,一個個都睜著眼睛聽著,就連小孩子也不鬧騰了。後來有人懷疑他是楊督軍派下來的說客,也或是吃了人家的好處專門宣揚的,到底咋回事,最終沒有結果,楊大嘴還是整日說書度日。不過,楊督軍的故事卻在流傳。

楊大嘴說:“楊督軍的神話絕非空穴來風。楊督軍這個人,尊崇儒學、喜好老莊、善於書法,他雖貴為一省之主席,對自己卻要求嚴格,生活節儉。有人說他的衣著跟我一樣。”有人罵道:“去你的,你個邋遢鬼也敢跟楊督軍攀比。”楊大嘴笑道:“那只是說:他的衣服洗得少,袖口常有油膩斑點。然而,他執政風氣嚴整,嚴厲懲戒貪腐官員也是出了名的。”人們說:“大嘴和尚,快說說吧,別吊胃口了。”楊大嘴呵呵一笑,抹了把嘴上吐沫星子拉開陣勢。

都說楊督軍英明,其實他手底下有一批忠孝賢臣,最得力的是“章程”二將,二人皆是文人,最得他的信任。這“章”名曰章明嚴,天津人,精通俄文,負責外交事務,楊督軍對沙俄幾次成功外交,都是章明嚴先期掌握了沙俄那邊的情況,然後給楊督軍出謀劃策,楊督軍審時度勢做出明確決策。這“程”名曰程居來,湖南人,據說祖上是跟隨左宗棠進疆的文官,自幼在南疆生活,熟悉南北疆風俗,精通維吾爾、蒙古、哈薩克等民族語言,既能通暢流利地跟各種人交流,還可以書寫各種文字書信文牒,是個出了名“新疆通”。那一年,沙俄十月黨鬧革命,白俄被紅俄打敗逃至新疆邊界,二萬多荷槍實彈的白俄軍隊重兵壓境,新疆危在旦夕!

那是民國八年,全新疆的軍隊總計不到一萬兵力,那種危機可想而知。別人都勸楊督軍趕快給民國政府發電請求中央火速派精兵馳援。楊督軍卻搖了搖頭,笑呵呵地說:“用不著,收拾這幾個黃毛子爛腿子還需要請中央軍,我一句話就讓這群黃蟊賊乖乖繳械。”眾人傻眼了,心想,“不對呀!這楊督軍做事一向謹慎,今兒個咋這麼衝動,是不是吃錯藥了喝醉酒了!”省府的大員軍界的將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所以然,這楊督軍葫蘆裡買的是啥藥哎?有的搖頭有的嘆息。楊督軍卻不管那麼多,也不多解釋,空著兩隻手就去了,眾人心裡忐忑,不知道將要發生啥大變故。楊督軍到了邊境對黃頭發藍眼睛的白俄將軍義正言辭地說:“哎,我知道大隊紅俄兵正在後面追擊你們,現在到了我們的疆界,只要你們交出武器馬匹,就准許你們入境,落籍為民,給你們糧食給你們住的給你們生存之地,能種地的給土地給種子,能做買賣去做買賣,會放牧的去放牧,會幹其他技藝的就去幹其他技藝謀生。總之,保證你們在這裡有吃有穿有住有生命保障。要是你們不交出武器,我們的百姓會擔心你們,我們的軍隊會警惕你們,你們吃飯也要提防,睡覺也不踏實,生活也不安生。你們想一想吧,想好了就按我說的做。一句話,交出武器發給糧食。”

這一年,老督軍楊增新已經五十六歲了,他看上去就像一頭蒼老的獅子,沉靜的目光中有一絲淡淡的憂鬱,額頭佈滿皺紋,清瘦的臉頰顯得有些蒼老,瘦長的下頜上的山羊鬍子有些灰白,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目光灼灼,精神矍鑠,非常硬氣,整個人就像一頭猛虎,傲然不可侵犯。那個黃頭發藍眼睛白俄將軍嚇愣了,他沒想到這個黃皮膚的中國瘦老頭竟然如此威嚴,他膽怯了,況且蘇聯紅軍已經不遠了。這白俄將軍原本還氣勢洶洶的,被楊督軍一句話就打懵了,跟底下幾個軍官一合計,眼下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糧食短缺人飢馬乏,幾萬人馬走投無路,他兩手一攤,“上帝呀,活命要緊!”兩萬多黃頭發藍眼睛的白俄大兵乖乖交出了武器。這就叫:宋太祖杯酒釋兵權,楊督軍一言敗白俄。

楊大嘴說完,眾人心潮澎湃,對楊督軍讚歎不已。

楊大嘴說:其實不然,楊督軍畢竟是一代梟雄,自有一番雄才大略,他對新疆周邊非常關注,尤其是沙俄,新疆大部分疆土與沙俄接壤,某種程度上處於沙俄半包圍之中。沙俄對新疆的威脅最大,也是他重點防範的外患。赤俄鬧革命之時他就讓章明嚴密切關注那邊的動態,及時翻譯了那邊的時事資料,他對布爾什維克黨的活動情況也有所瞭解。可以說:他雖遠在新疆省政府迪化城裡,沙俄那邊的情況瞭如指掌。白俄軍為啥要入境新疆?包括他們的人員、裝備、糧草等情況,包括追擊他們的赤俄的軍事實力,還有,赤俄對白俄的態度,白俄眼下的處境,等等,他掌握了他們的軟肋,還跟赤俄溝通了資訊,做好應對之策,一切都在預設之中,所以他有的放矢,對方不得不屈服。

近兩三年來,已有兩三批白俄兵從伊犁、博樂進入新疆避難,楊督軍跟他們打過交道:知道他們的困境,他們已經被蘇聯紅軍打敗,沒有活路了,對於這群戰敗的虎狼,硬拼不如智取,楊督軍選擇了第二策略,他勝了。事實上,楊增新已經派外交官與蘇聯政府聯絡,兩面出擊將白俄擊敗,免除了邊境之患。

有章程二人在身邊,楊督軍如虎添翼,處理內外事務得心應手。楊督軍執政以來,南北疆百姓安穩,邊境無大的戰事,也可以說天下太平。

老人們說:想知道東城古鎮誰家的窮富,聞一聞人家煙囪的煙味兒就知道。那周谷尤三家大戶高聳的大煙囪,縷縷輕煙都飄著松香味兒,他們家灶塘裡燒的都是劈的整整齊齊的松木劈柴,燃燒時火焰紅亮旺盛,不時發出噼啪噼啪的爆裂聲。每年秋收之後,翻好歇地壓好冬麥,三家大戶的長工就趕著牛車拉上整包的饃饃一大早出發上山拉木頭,壯耕牛拉著鐵釘木軲轆車從車輪梁上去,到了山溝裡,砍倒枯死的松樹,砍去枝蔓鋸成幾截,落日之前裝上一車一車整整齊齊的木料晃晃蕩蕩拉下來,天長日久,車輪樑上就攆出一道道車轍,人們習慣性地把這塊地叫車輪梁。那些整截的大木料拉回屯莊,能做材料的就留下,其餘的全部用長鋸截開,長工們光著膀子倫起開山斧頭劈成劈柴碼成大垛,供燒坊伙房使用,窮人家哪有這等排場。

那煙囪裡冒著苦澀味道的白煙的,一定是小戶人家灶塘裡燒的楊木柳木榆木劈柴,這些河溝裡的歪曲溜巴的涅柴,大戶人家看不上,小戶人家趕著驢爬犁車剛好拉上。那些煙囪裡冒著刺鼻嗆人的黑煙,還伴隨著火星的,一定是毛毛戶人家的灶塘裡在燒黃刺紅刺蒿子草之類,他們沒有牲口進山拉柴禾,只能在附近山坡上用鐮刀割鋤頭刨拾掇回來做燒柴過日月……

據老輩人說:東城是清朝在北疆最早的墾區,屯墾之初即實行鄉約體制。周家是當時的第一大戶,下來是谷家、尤家,鄉約最初周家執掌多年,後來才由周谷尤三家輪流執掌。說是輪流執掌,實際上周家幾代人當鄉約的時間最長。

朝廷平定同治之亂後,東城古鎮人口回遷。周家屯莊人多地廣,良田千畝,有一座遠近聞名的屯莊燒坊,依然是第一大戶,重新執掌鄉約。谷家最初土地不多,後來谷家出了個人才到古城子縣衙做了參議,一時得勢,谷家獲准開墾荒地,幾年時間置地千畝,養了一大群牛羊,開油坊、開磨坊、開醋坊,家業越來越大。谷家家大業大之時,開始與周家競爭鄉約治權。尤家從車馬戶起家,開商鋪、開藥鋪、辦粉坊,家業興起。為了與周谷兩家抗衡,據說尤家老太爺下了大本錢,用五匹巴里坤快馬從哈薩克人手裡換得一張虎皮送給古城子的縣太爺,第二年就當上了鄉約。尤家這一動作改變了三屯莊輪流執掌的格局,原本的平衡被打破,三家大戶開始了三國論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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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傳到周如海已是三世單傳,且都短命。周如海的太爺爺十七歲娶上婆姨,連續生了三個丫頭,又娶了二房再生兩個丫頭,娶了三房又生兩個丫頭。這一年老爺子五十好幾了,一直生不出兒娃子。六十歲上他又娶了個小妾才生下一個老幹子(老幹子:當地方言,小兒子。),取名繼祖,意思是繼承祖業。誰知第二年老太爺就蹬腿了。這個周繼祖比他老子還厲害,十六歲娶親一口氣娶了一妻二妾生下五女一男,娃子也是小妾所生,取名周昌盛。周繼祖還沒活過他大,五十九歲就撒手找他大去了。周如海他大周昌盛比他老子比他爺爺更甚,十五歲娶親,娶了一妻四妾生了七女一男,娃子也是小妾所生,取名周太山。周昌盛找車輪梁的白道士掐算了一下,白道士說名字太大,太山太高,壓著命了。後來,周昌盛就給娃子改名叫周如海。

周如海小時候非常聰明,八歲那年他大周昌盛給他請了私塾先生教他讀書識字,他把《三字經》、《百家姓》倒背如流,《千字文》、《四書》、《蒙學》讀得也非常順溜,周昌盛著實喜歡,心裡說:“周家祖上原本也是讀書人,幾代人中斷就沒接上茬,如海這娃聰明好學,將來定能光耀門楣。”周昌盛每每想起祖先的榮耀就興奮不已,他對周如海更加溺愛,整日讓下人好生伺候,不敢有半點疏忽。周如海打小養尊處優,甚至沒邁出過屯莊半步,一年四季在屯莊院子裡讀書玩耍。最多也就是去後院的花園裡看會兒花草,使喚丫頭幫著摘朵紅花歘枝綠草扣只蝴蝶揪只蜜蜂捉只蛐蛐挖只窩窩牛。

有一次,他見後院榆樹上的馬蜂窩上有許多馬蜂飛來飛去,一會兒,四周的馬蜂嗡嗡飛來都聚在那泥疙瘩包上忙活,他心生好奇,哦呀,這個好玩呀,就拿一根長杆子捅了馬蜂窩,馬蜂窩砰一聲掉下來,他正要得意,馬蜂群起攻來,把他咬得亂叫,多虧家人及時趕來將馬蜂驅散,也幸虧只是個小馬蜂窩,馬蜂不多,一會兒就被驅散了,若是大馬蜂窩,定是小命不保。這一次可把他嚇壞了,這小小馬蜂可不是好惹的,簡直跟噩夢一般,自從孃胎裡生下來到現在他還沒受過這等驚嚇,他腦袋腫得好大縮在屋裡不敢出門。

周如海十二歲那年,他大周昌盛感覺身子不大好了,就給他娶了大他五歲的毛毛戶肖牛倌家的二丫頭豆花做童養媳。別看瘦猴子似的肖牛倌小鼻子小眼兒,可他二丫頭豆花長得俊俏又水靈,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會說話,雙眼皮巧嘴薄唇笑眯眯的討人喜歡。另外一點很關鍵,這豆花皮膚白腰身細溝子大,是那種能生能養多子多福的身板子。周昌盛早就看上了,要是他還能多活幾年保不定要娶她做小妾,現在不成了,他想著給兒子娶上好傳宗接代。周家差媒婆麻三婆子合了八字,卻有緣分,隨即去肖家下聘禮。常言道:馬瘦毛長人窮志短,肖牛倌貪念周家的財勢,就把豆花留給周家少爺換了一頭牛三十畝旱坡地。

豆花到周家做童養媳,主要是伺候周如海吃飯穿衣擦灰抹桌子打掃屋子,多的時候也就是陪陪他,陪他讀書陪他說話陪他看騾子看馬看雞看草看花,末了陪他滿院子東跑西竄地玩耍,捉貓貓藏到到家壓遊馬等等小把戲,周如海玩的不亦樂乎。豆花也非常開心,到了周家吃好的穿好的,屯莊高牆大院寬敞闊綽,屋內傢俱擺設華貴精緻,可以說進了天堂福地,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再說:自家也得了許多利,有了土地有了耕牛,一家人生活有指望了,她也成了家裡的救星,她在周家自然分外小心,一門心思伺候少爺,以得其心以求長遠。

一天,周如海在院落裡玩膩了,跟著豆花偷偷溜出屯莊到西河壩撈魚。見一頭灰叫驢正在爬黑草驢,那黑戳戳的大棒槌直挺挺戳進黑草驢溝子裡,從來沒走出高牆大院的周如海並不知道牲**配之事,卻感覺自己溝檔裡的JJ脹得慌,他羞怯地問豆花灰叫驢爬在黑草驢身上在幹啥?豆花打小就跟她大放牛放驢,對牲口的這些事情司空見慣。豆花看了周如海一眼,心裡好笑,“這傻娃,連這也不知道。”豆花笑呵呵地說:“灰叫驢在給黑草驢下種苗兒哩。”

“啥叫下種苗兒?”周如海不明白地問。豆花笑呵呵地說:“就跟種地一樣,撒了種子才能長出莊稼。叫驢給草驢下了種苗兒,草驢明年就能下頭小叫驢了。”豆花說的有頭有尾清清楚楚,周如海聽得雲裡霧裡似懂非懂。後來周如海老夢見灰叫驢爬黑草驢之事,就跟豆花說了。豆花那年已經十七歲了,自然明白男女之事,她大和她媽夜裡在炕上黑麻咕咚折騰的事她偷偷看見過。一天夜裡豆花就和周如海偷偷學了叫驢和草驢,從此後周如海夜夜摟著豆花的光身子睡覺,沒想到豆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周如海他娘發覺不對勁,還以為是老爺幹的,拷問豆花,豆花哭哭啼啼招認是她勾引少爺幹了那事。周昌盛厲聲詢問周如海,周如海嘚嘚瑟瑟點頭承認確實和豆花在炕上學了叫驢草驢,周昌盛心中暗喜。第二年豆花果然生下一子,周昌盛大喜,給孫子取名周慶福。

孫子過百天時,周昌盛宰了一頭壯牛三隻肥羊十八只肥嘟嘟的大公雞,在院落裡置辦了十八桌筵席,請來遠親近鄰百十號人,當然包括谷家尤家兩位莊主一起慶賀。大家都給周昌盛祝賀,周家莊主的少爺這麼早就生下孫子,也是能耐啊!傳遞香火,原本就是孝道:能有什麼比這更大的事情呢。

誰知那日周昌盛是因為興奮過度,還是多喝了幾杯,當夜一命嗚呼。

自從他大周昌盛過世之後,周如海從此不振,一直不長個子,像是卡食了。人們私下裡說那是虧了陰了。周家祖上香火不旺,沒成人就早早婚配,傷了陽根,斷子絕孫。為了給周如海治病也為了保住他的命,周如海他媽不允許豆花再與周如海同房,可週如海已經習慣了摟著豆花的光身子睡覺,被窩裡空落落的他睡不著。他媽實在沒法,就給豆花下了死命:只能陪著睡素覺,決不允許那個,否則就將她逐出周家,並且要收回給她孃家的土地和耕牛。豆花自然不敢違抗太太的命令,周如海除了摟著豆花摸**子捏捏溝子也就完事了,其他一概沒有。周家四處請醫問藥,人參蓯蓉鹿茸熊掌驢鞭馬鞭牛鞭狗鞭,補氣的壯陽的活血的養生的各種補藥一一吃過效果甚微。十八歲那年,周如海突然開始長個子,且飯量大增,豆花每天早晨給他端一海碗牛肉丸子湯,周如海像小時候一樣趴在桌子上虎式虎式就吃完了,末了打個油膩膩的飽嗝兒,拿豆花的手巾抹抹嘴唇嗨嗨嗨笑一笑就走了。中午一大盤子油潑辣子拉條子拌上洋芋片片子炒牛肉,還要吃一碟子老湯滷牛肉,晚上還要就著鹹菜吃一大海碗牛肉汆湯,還要泡上一塊胡麻大花捲,吃得那個香胃口那個好可不是一般。

一年之後,周如海長得跟平常小夥子一般高矮,看不出有啥差異。周家大喜,又給他多方說媒正式娶親。這回娶的是古城富戶殷家的老幹子丫頭殷素素。可週如海除了豆花之外,對其他女人沒有興趣,殷素素進了周家一直未再生育。幾年之後,殷素素才生下一子取名周慶豐,後來改名叫周青峰。

周青峰出生後周如海再度疲軟,面黃肌瘦,眼窩塌陷,兩隻眼球像乾癟的皮囊,呆呆的,沒一點光澤,整天佝僂著腰,拄著一根金絲楠木虎頭柺杖。這根柺杖可是他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手柄上的虎頭是虎符形狀,象徵祖上曾經的榮耀。周如海拄著這根柺杖,不知道是懷念祖先還是再思過。後來,周如海索性連柺杖也拄不住了,乾脆癱在炕上不動彈,吃喝拉撒全由豆花伺候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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