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九個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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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同桂雲常回想起深入匪巢救周青峰那一幕。那年她十七歲,女扮男裝孤身上山,周青峰被沙鬍子綁票與《青龍刀譜》有關,“羊皮書”的秘密,除了她和周青峰,整個東城無人知曉。土匪明晃晃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她心裡恐懼卻很鎮定,自稱是關公爺之後,與周少爺是結義兄弟,沒想到她一番慷慨言辭征服了殺人如麻的土匪,居然把他們放了。他們連夜下山卻遭遇雨加雪,為躲避風寒不得已進入陰陽泉……

後來這事傳的很玄,說他們**相見定終身,從此走向民主革命……

許多年之後,東城古鎮上的人們說起同桂雲總忘不了提說她老子。她大(大:當地方言,爸爸,也稱大大。)同大個子的名字倒沒人記得,村裡大大小小的人都喊同大個子。老人們說:嗬,那家夥個長大,長得粗實,活像書裡說的薛仁貴。那年春上周家的一頭黑牛犯起犟勁,三兩個壯小夥子拾掇不住,同大個子過去,一雙粗壯有力的手握住紫色牛角,虎背熊腰頂著黑牛的架脖子,吭哧一聲就把大黑犍牛撂翻了,人們驚嘆不已,給他送了個“扳倒牛”的外號。“嗨,可惜了那一膀子力氣,入了武行準能當將軍,做莊稼漢可虧了先人。”楊大嘴說。

其實,同大個子的赫赫名聲跟他婆姨有關。他婆姨叫葉禾,是個天足,這大腳片婆姨十年時間竟然生了九個丫頭,讓人驚奇。老人們說:那婆姨長得排場(排場:當地方言,身材好、衣著得體。),個兒不高,不胖不瘦,腰身勻稱的跟戲裡的丫鬟似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漿水味兒。別看她一個鄉下婆姨,臉兒白白淨淨沒一點鏽斑,一雙細眉細眼水靈兒,乍看也像是大戶人家出身,獨獨遺憾的是一雙天足讓人多了幾分猜想。雖說民國政府提倡婦女解放,裹腳習俗在西北邊疆偏遠鄉村依然盛行,畢竟這三寸金蓮是流傳了千百年的傳統美德。一個模樣兒俊俏的女子下面一雙大腳片,看上去怪式式的。誰也想象不出,這白白嫩嫩的婆姨,草蛇似的細腰,不顯山不露水的身子骨,十年咋生出九個丫頭的。

同桂雲是她媽的頭壽子丫頭,生在民國元年。這年是191年,鼠年,也是中國歷史上風雲多變之年。新年剛過村裡人議論說那個郎中先生做皇上了!

關於孫郎中的事最早也是楊大嘴在南牆根下說的。

莊戶人家秋天收拾完地裡的莊稼,閒來無事就聚在南牆跟下邊曬太陽邊聽楊大嘴說書。楊大嘴頭大嘴大能說會道就是不會種莊稼,也難怪他瘸著半條腿咋個種法,幸虧了那張大嘴無論白天黑夜無論刮風下雨都能種他的莊稼。這也是一種活法,也是命,老人們說。楊大嘴會說三國隋唐岳飛傳楊家將,也會說三俠五義七俠五義英烈傳,當然了,太平天國洪秀全義和團紅燈照,包括近些年南方的革命黨,他也能胡謅亂蒙瞎咧咧幾句。

去年秋分後的一天,白天太陽照得紅落落的,後晌就抽起涼風,太陽剛落山就哩哩啦啦下起小雨,交夜時降了層薄霜,寒露到了。西梁坡上早起放牲口的人把手縮排袖筒裡禦寒,牛羊興奮地咀嚼著霜殺過的苦蒿嘴裡有一絲甜味兒,日頭爬上東梁眨眼功夫就把茅草枯葉上的薄霜消散殆盡。

早飯過後,南牆跟已被日頭照得暖烘了,楊大嘴滿嘴唾沫星子說《隋唐》裡的程咬金三板斧定瓦崗那段說得正來勁,突然有人問起,“哎,大嘴和尚,聽說南方的革命黨領頭的也是個郎中?”問話的是尤老二。楊大嘴抹了一把下巴頦上的吐沫星子,斜著眼瞥了一眼他的歪瓜臉,感慨地說:“那郎中可不是一般的郎中!”楊大嘴一邊說:一邊朝尤老二瞥了一眼,有一絲嘲諷意味。楊大嘴抬頭挺胸,端直了身子說道:“那郎中可是了得!他舉起反滿義旗就把清家的江山推翻了,建立了民國。”楊大嘴說完,目視前方,臉上有一種異樣的神情,讓人捉摸不透。有人奇怪地問,“哎,一個郎中咋有那麼大本事?”楊大嘴眼睛瞪得跟牛蛋似的,不屑一顧地說:“瞧瞧,孤陋寡聞了吧!劉邦起事之前不過一個鄉村巷道裡瞎球轉悠的混混,劉備起家時還在大街上賣草鞋,朱洪武當年是廟裡打雜燒水的和尚。那郎中怎麼了,有本事哦,人家有名有姓,人家姓孫,叫孫中山,人稱孫先生……”又有人問道:“哎,大嘴和尚,聽說他搞了個‘三民主義’,剪去了辮子,脫去了長衫。那‘三民主義’到底是個啥傢伙?”楊大嘴一時答不上來,隨口烏拉了幾句,“哦,據說人家留過東洋,能文能武,各省的革命黨各地的起義軍那十八路諸侯都聽他的……”

人們讚歎不已,“哎呀,了不得!了不得!看來真是真龍天子嗑,有帝王之氣呀。這不,翻過年就當皇上了嗑。”

不過楊大嘴說是“大總統”。有人疑問,“哎,大總統不就是割了毬蛋子伺候太后老佛爺的大總管麼?”楊大嘴又賣起關子,他瞪著眼珠子咧著大嘴說:“瞧瞧,不明白了吧。大總統是西洋人對皇上的稱呼。”人們疑問,“哎,西洋人愛稱呼球個啥就稱呼球個啥,管我們中國人啥球事,他喊他的大總統,我們還喚他皇帝老子順嘴些。”楊大嘴一時也轉不過彎來,打個哈哈也就算了。又有人插話說:“聽說迪化城裡也起了義,被巡撫剿滅了。”楊大嘴說:“那領頭的是湖南來的革命黨,據說跟袁大化有些七勾八連的親戚關係,籌劃不周洩了密,率百十人提前舉事被巡撫包了餃子……”有人問道:“那百十多人全部被殺了?”楊大嘴哼了一聲,“那可都是抄家滅門的死罪嗑!”人們嘖嘖連聲。

沒過多少日子,又傳來袁大頭在北京當大總統的訊息。人們問楊大嘴,“那郎中哪達去了?”楊大嘴說不清楚,說不清楚也就不說了,繼續說他的《隋唐》。

重陽節後第二天,那天天黑得早,同大個子一家人剛剛入睡,初夜時分,他婆姨葉禾肚子就開始疼了。

同大個子家在城城子西面,兩間乾打壘的土坯房子,就是那種後牆高前牆矮的一出水房,當地人叫撅溝子房。他和婆姨睡在大屋的土炕上,土炕上鋪了一張淺黃色的芨芨草席子,席子上鋪一塊白羊毛薄氈,氈上鋪一條青灰色的舊褥子。他奶奶睡在裡屋,裡屋窄小些,一邊是糧倉,一邊是土炕。家裡只有兩條褥子,婆姨睡著一條,另一條鋪在奶奶炕上。同大個子睡在婆姨旁邊,身子下面的氈上鋪了一條漿洗泛白的青布單子。

晚飯吃的漿水面是奶奶做的,漿水也是奶奶漚的。那天奶奶在那裡漚漿水,葉禾幫著洗菜,奶奶一邊漚漿水一邊跟葉禾說起有關漿水的事情,奶奶說:“禾禾呀,這漿水面的歷史可久遠著呢。”葉禾喜歡漿水菜,卻並不知道其他說道:就說:“奶奶,咋個久遠法?”奶奶說:“據說這名兒還是漢高祖劉邦取的,”

“哦,就是跟項羽爭天下的那個劉邦?”

“就是。漢高祖劉邦做漢中王時和臣相蕭何一起吃了碗酸湯麵。正值酷暑,一碗酸湯下肚,敗火又解暑,劉邦大喜,就給留下了個好聽的名字。”

奶奶說完,咧著嘴兒笑了,葉禾也覺得很有意思。可是,聽了奶奶講的漿水傳說:葉禾更饞了,想馬上就吃,她雖然沒說:奶奶卻看出來了。

下午日頭照得暖和,祖孫倆在太陽地裡說著話。奶奶心疼孫媳婦,她做漿水面也是給孫媳婦解饞的,也想著盼著重孫子出生。奶奶開啟水封蓋,一股酸味直衝鼻子。奶奶用一雙專門撈菜的長木筷子撈了兩根已經淹成淡黃色的野芹菜放進碗裡遞給葉禾。葉禾接過來,只覺得嘴裡酸津津的,口水快要流出來了。她咬了一口,酸的直吸溜,“哦呀,爽口……”奶奶心裡喜滋滋的,酸兒辣女,孫媳婦一定生個胖大重孫子,給老同家續上香火。奶奶非常喜歡這個孫媳婦,儘管腳片子大些,但人長得俊,眉眼兒清秀,善解人意。

其實奶奶心裡一直疑問著,按說葉禾懷孕早過月份,足有十一個月了,怎麼沒點要生產的動靜?難道是她年紀輕頭次懷娃記錯了日子?也不一定。

葉禾剛開始肚子疼的時候沒好喊出來。同大個子這些日子給廟裡收莊稼,今天打場天麻麻亮起來挑捆子曬場,中午趕著馬拉著磙子直到下午起場,收麥草,揚場,裝麥子,把麥子拉到廟裡已經天黑,忙活了一整天,回來洗了把臉衝了衝腳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同大個子的鼾聲陣響,葉禾卻睡不著,肚子越來越疼,後來實在忍不住就呻吟了幾聲。奶奶在裡屋聽到動靜就起來了。葉禾見奶奶過來,急忙推醒同大個子。這時羊水已破,奶奶忙著燒水,叫同大個子去請陳奶奶。陳奶奶趕過來時,娃兒的頭頂子已經冒出來了,幾番努力,葉禾產下一個丫頭。陳奶奶看著這個剛出世的娃娃有些不大相信,“哦呀,這丫頭片子個子真大!”接生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見過個長這麼大的丫頭。看身架子應該是個兒娃子呀!陳奶奶心裡疑惑著,難不成眼睛看花了,她有些不死心,掰開娃兒的小腿岔又看了一眼,確實是個丫頭片片。

娃娃出生,母子平安,一家人高興。同大個子讓奶奶給重孫女取個名字,奶奶說就叫桂雲吧。葉禾後來才知道十月懷胎的事情,桂雲竟然在她肚子裡懷了十二個月,天吶!難不成真的記錯了。

同桂雲出生的第二年深秋她媽葉禾再次懷孕。冬去春來,四野變綠,天氣慢慢暖和起來。

東城地處山溝河谷地帶,南面是巍峨的群山,北面是開闊的河谷,過了東城口就是廣闊的將軍大戈壁,更遠處是大沙漠,東西二面是綿延起伏的丘陵,村裡人叫東梁和西梁。入夏以來,荒漠深處的熱風從東城口直勾勾灌進來,把山溝裡的熱氣吹進南山深谷,山村裡的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葉禾的肚腹日漸隆起,到了七月天,高溫酷暑實在難忍。葉禾整天饞漿水,感覺自己斷了漿水就沒了命。奶奶隔三差五拄著小腳到碉堡梁陰坡上拔野菜渦漿水,漿水菜、漿水面、漿水魚魚,變著花樣兒讓她安胎養身。葉禾喝漿水真是了得,三兩天時間把黑陶罐裡淡黃色的漿水都喝幹了。後來人們說她是漿水做的,身上有一股漿水味兒,一絲淡淡的清香,也有一絲隱隱的酸澀。

同大個子到廟公地裡幹活,順便下個馬尾巴扣抓只呱呱雞給婆姨增加營養,奶奶燉的漿水砂鍋呱呱雞味道鮮美。同大個子會抓呱呱雞,有時他隨手甩出石頭還能砸只沙兔。夏天水草旺盛沙兔正肥,長得圓乎乎肉墩墩的,脫了皮,剛好燉一砂鍋。後來還學會了用囮子抓呱呱雞,他把一隻母呱呱雞綁在呱呱雞群時常出沒的地方,夏天在懸崖陰涼處,秋天在荊棘草叢,他在附近固定好馬尾巴釦子,撒一些草籽雜糧之類,呱呱雞群飛過來的時候,聽到囮子的叫聲就落下來,不知不覺就進入圈套,被馬尾巴釦子套住就來不及了。這馬尾巴釦子可有講究,最好用雄壯的兒馬尾巴,馬兒雄壯體毛自然結實,尾巴毛繞匝幾下就成了活釦,呱呱雞野鴿子入了套,任憑怎麼掙扎準跑不了。同大個子三五天總能逮著一兩只呱呱雞,也或是一隻兔子,媳婦的營養自然不缺。

八月十五那天,同大個子到關帝廟去敬了香。關帝廟在城城子西北角,是東城最早的廟宇之一,據說是清朝時期駐守城防的綠營兵修建的。廟宇雖然有些陳舊了,但規模宏大,正殿兩旁還有配殿,曾經是鄉公所的辦公地點。正殿供奉著泥胎彩塑關公的坐像,醒目的大紅臉讓人可親,微閉的丹鳳眼不怒而威,右手捋著長過胸腹的黑鬍鬚,左手空懸,據說以前握一部《春秋》,年陳久了掉落了。關公左面站著關平,銀盔白甲,手按寶劍,英俊勇武。右邊是手握青龍偃月刀的周倉,面色鐵黑,目光中射出一股雄武之氣。同大個子仰望關公爺,內心的崇敬之情無以言表。關公爺肩膀上落了一層灰,身著綠袍顏料有些脫落,留下斑駁的痕跡,同大個子心裡有一絲說不出的滋味兒。他點燃香燭,對神像磕了三個響頭,默默祈禱,祈求祖宗保佑,早生娃子延續香火……

葉禾的肚腹越來越大,平常出門,誰看見了都說一定是個大胖小子,有說將來準跟同大個子一樣高高大大五馬長槍,有說就算跟葉禾一樣細白細嫩的,長大了準是銀盔銀甲的趙子龍。

葉禾繡得一手好繡活兒,鳳凰開屏的窗簾子,鴛鴦戲水的枕頭面子,牡丹盛開的被單子,一個比一個精美,一個比一個好看。她的靈巧和智慧都體現在構圖和針工上,梅花孔雀、松鶴童子、喜鵲報春、蝶戀雙飛、年年有魚、方勝、如意頭、回紋雲等,花是花,鳥是鳥,惟妙惟肖,生動可愛。紅花綠葉之上,蝴蝶飛舞,活靈活現,讓人著迷。她的繡活手法靈活,技法多樣,既有西北流行的漢族繡法,也會滿清盛行的滿繡技法。針線的疏密,色彩的搭配,工序的先後,包括打樣和繃子,都有自己獨特之處。有人問及跟誰人學得,葉禾含羞一笑說是跟家母學的。人家說:“哦呀葉禾,不簡單哦,你家母一定做過繡房的繡工,這等技法非平常人可以學到的,說不定是皇宮裡的繡女。難怪你長得這般俊,簡直是貌美如花耶。”葉禾笑了笑不再作答。

葉禾天生聰慧,跟隨奶奶和丈夫逃到木壘河的路上,她在三個泉子一家小旅店裡看到了一塊秀錦,白底藍花,非常漂亮,跟漢族繡活不一樣。葉禾非常好奇,跟主人打聽,店家說是年前跟哈薩克人換的。其實也不是換,是路過的哈薩克人從店裡買鹽巴錢不夠,就用這塊秀錦頂替。葉禾拿著秀錦仔仔細細地看了針腳、織法。這是哈薩克人的刺繡,非常特別,色澤鮮豔,圖案生動,針腳細密。葉禾打小就跟母親學繡活,母親講過各種繡工繡法,這種繡法母親也說過,她看了一會兒就琢磨出了大概。來到東城她心裡始終記得那塊刺繡,想著想著慢慢就有了領悟,她將這些技法用運到自己的繡活裡,更增添了一種針法,也讓她的繡活更加精美絕倫。

一傳十,十傳百,葉禾的繡活在東城名氣越來越大,就連周莊谷莊尤莊這些大戶人家也找她做繡活,當然酬勞也不少。周家大太太差遣使喚丫頭找葉禾繡了一對百鳥朝鳳的窗簾子、麒麟送子的被單子。谷家大太太差遣使喚丫頭讓葉禾繡了一對孔雀開屏的被單子,尤家太太繡了一對鴛鴦戲水的枕頭套子。

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有空閒時間就跟葉禾學繡活。葉禾長得白皙,待人隨和,性格柔順,丫頭媳婦老的少的都喜歡她,就連上年紀的老太太拄著柺杖一步一步挪著三寸金蓮過來湊熱鬧,有的喊她禾禾姐有的喊她禾禾妹有的喊她嫂子有的喊她閨女,各種稱呼都很親熱,葉禾都欣然接受,跟她學繡活的人越來越多。人們驚歎,哦呀,這葉禾,家裡擺設實在簡陋甚至寒酸,但屋子裡收拾得沃沃也也(沃沃也也:當地方言,整整齊齊。),讓人看了由衷地敬意和讚歎,就是那種樸素而得體,顯示著她內心的雅緻和尊貴之氣,並不因為眼前的窘迫而卑賤,也不因為當下的困難而絕望,而是一種淡雅和樸實。他們將努力改變這一切,卻不以眼前的這一切為恥,也將不會以未來的富貴為榮。這是一種怎麼的心性,無人知曉,別人也看不懂。眼下,她家房子實在太小,坐不下那麼多人,也沒那麼多板凳,大家就坐在她家門口的兩根木頭上。

桂雲剛會走路,婦女們你親一下我抱一下,也有人偶爾給她帶塊糖,好不稀奇。冬天時候,外面實在太冷,家裡又沒地方容納那麼多人,人們也只能隔三差五來請葉禾看一下,針線換角之類技法。這段時間,葉禾也加緊給大戶人家多鏽幾件繡活,換幾個錢補貼家用。

山村的春天短暫,一眨眼就入了夏。那天天剛擦黑,下山風透著一絲涼氣,葉禾披了件外衣出去小解。天黑得早些,月亮還沒升上來,夜空裡劃過幾顆星星閃爍著朦朧的亮光,院子裡馬馬虎虎能看到地面。從家門口到茅房中間有一段低窪沉積了雪水,地層深處還沒乾透,前兩天還有些泥濘,同大個子鏟了兩鍁乾土墊了一下好多了。中午太陽很大,地面又有些軟了,葉禾走路不小心踩到溼處滑了一跤,早產了,一個六個月的丫頭片片,跟老鼠一樣大小,五官長全,手腳齊整,捲縮著身子,喑喑啞啞地出息著,氣息非常微弱,還沒過夜就夭折了。葉禾傷心不已,坐在炕上失聲痛苦。奶奶心裡難過,後悔沒把地墊幹。

第二天早上,同大個子按照習俗用塊黑布包著死嬰放進筐裡提到土狼溝。老人們說:沒成人的娃兒沒長魂魄,屍首讓野生吃了才能重新投胎降世。

奇怪的是,葉禾流產之後肚腹不但沒小反而一天天大起來,真是咄咄怪事,奶奶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可是,葉禾的肚子確實圓鼓鼓的,日日見大。這可咋辦?同大個子帶著葉禾去看尤郎中,尤郎中號了脈說是懷孕了。同大個子苦笑道:“尤二爺,我婆姨一個月前已經流掉了。”尤老二一下子懵了,他好像也聽說過同大個子婆姨流產之事,但他還是有些不大相信。尤老二把葉禾上下打量了一番,心裡說:“這細皮嫩肉的婆姨,肚子腆得這麼高,足有七八個月了。”同大個子見尤郎中不相信,就說:“尤二爺,確實的事情,死了,六個月大的丫頭片片,手腳都全渾著。”同大個子的話讓葉禾傷心的直抹眼淚。

這下可把尤老二難住了,心裡罵道:“媽了個屄,瞧了一輩子病,竟然遇上這等怪事。既然流產了,一個月也不可能再次懷上。人又不是老鼠,可以一月下一窩。再說是大月份早產,至少也得三四個月之後才能懷上。”可這婆姨的的確確是懷孕的徵兆,從脈象看還是個丫頭。這話尤郎中不敢再說了,說懷孕已經不對了,再說懷了個丫頭那不是錯上加錯嗎。尤郎中臉色很難堪,擺擺手說:“哦,那個誰,你們先回去吧,也沒啥大毛病,好著呢,回去多喝兩碗小米湯,養一養就好了。同大個子帶著葉禾離開後,尤老二罵罵咧咧,“見鬼了,見鬼了,他媽了個屄,今天我可把人丟下哩!”

葉禾回到家,確實沒有啥反應,就是能吃飯,肚腹越來越鼓,身子越來越重。兩個月後的一天晚上,葉禾睡到半夜感覺肚子疼,她來不及叫醒同大個子,孩子已經出生了,居然是一個足月大的丫頭,成活了。

村裡人聞聽此事,大駭,咄咄怪事耶!男女老少紛紛前來探看。同大個子的婆姨兩個月生娃娃的事情流傳開來。

這個足月的丫頭就是同桂雲的三妹素雲,名字是她大讓她媽葉禾給取的,葉禾說她生娃的時候夢著一朵白花花的雲朵……

有人給奶奶出主意說:叫你孫媳婦到娘娘廟敬一炷香,拜一拜女媧娘娘,今年的廟會是尤家做莊。陳奶奶說尤家現在可不得了,祖上從車馬生意起家,把古城子木壘河一帶的紫狐皮、褐色羚羊角、黑羔皮、白羔皮以及貝母、阿魏、紅花、紫草、雪蓮一車一車地拉到內地買上高價錢,然後把磚茶、絲綢、布匹拉到古城子,還到蒙古把羊毛拉來販給古城子的老毛子(老毛子:當地人對俄國人的貶稱。),可是賺大發了。這些年他們家又開商鋪又開粉坊,家業越來越大,據說實力超過了周家和谷家。尤老大當著鄉約,尤家為這個可沒少下功夫,據說他用兩匹巴里坤快馬換了張老虎皮送給古城子的縣太爺才從周家手裡奪了來。周家在鄉約位上有好些年了,現在他好不得意呀。往年,周家谷家承辦廟會,請個戲班唱大戲、“雞腳神”、“掛燈”這樣的節目上一個就算大場面了。這次尤老大誇下海口,說要請古城子的戲班子來,喜神會上既要唱大戲,還有“搶童子”,要辦一場東城自古以來最熱鬧的廟會。

廟會那天,奶奶和葉禾到娘娘廟敬香。靠近城城子東北角是財神廟,財神廟東面是寄故屍廟,寄故屍廟北面是娘娘廟。娘娘廟有兩進院落,西面是一座戲臺,財神廟門向北開,娘娘廟和寄故屍廟門均向西開,三座廟門正對戲臺,這就是老人們常說的三門對戲臺。

廟會場面非常大,娘娘廟南面的戲樓裝飾一新,兩邊掛起一串紅燈籠,臺下站滿了古鎮周邊四道溝沈家溝孫家溝高家溝各處趕來看熱鬧的人,廟門外面,賣燒餅的賣燒洋芋的賣杏幹的買糖人的買茶水的,有挑著擔擔趕來賣針頭線腦的貨郎子(貨郎子:當地方言,走村串戶的小買賣人。),也有專程從古城子木壘河過來的商販,擺攤售賣各色花布綢緞、雪蓮貝母蓯蓉鎖陽甘草等各種藥材、鐮刀鋤頭坎土曼鐵鍬犁頭等各種農具、磚茶花茶各種茶葉,還有賣燈花的賣洋火的,連苟皮匠也提了兩副熟牛皮編的馬龍頭叫賣上了。一個賣漿水的在那裡怪聲怪氣地叫賣著,“冰涼的,酸溜的,剛挑來的,娘娘廟的,漿水爽口,快來嘗啊!”他咬字不清,把“娘娘廟的”說成“奶奶尿的”,惹得眾人忍俊不住失聲大笑,葉禾爺覺得好笑。後來她順便看了一下各種貨物,一個坎土曼五斗麥子,一塊磚茶二斗麥子,一盒火柴一升麥子,一根針一個雞蛋……“乖乖,這價錢可不低呀!”葉禾心裡說。

奶奶和葉禾先到娘娘殿。娘娘殿的主殿是最大的殿,前面四根一抱子粗的紅廊柱,飛簷斗拱,雕花彩繪,非常壯觀。祖孫二人在娘娘塑像前燒了香,跪拜祈福。出了殿門,聽得鑼鼓響起,祖孫二人急急忙忙趕過去,戲已開場。第一場是《大上吊》,只見一個著淡藍色短衫長褲的年輕女子咿咿呀呀地哭訴,言辭悲切,甚是可憐,臺下的女人跟著抹眼淚。一會兒,一個黑衣小鬼賊眉鼠眼來拉她,那女子使勁掙扎著擺脫他,小鬼一邊使勁糾纏,一邊伸著紅舌頭向臺下的觀眾作怪相,引得臺下的人一陣好笑。小鬼尖著嗓子唱道:

陽間苦,陰間好,

陰間穿的花襖襖,

陽間穿的破皮襖。

……

那女子更加驚恐,奮力擺脫小鬼的糾纏,小鬼拽住那女子死磨爛纏就是不放手,臺下開始嚷嚷了,有人罵那劉全眼瞎了,也有人說那化緣僧的不是,更多的人是同情李翠蓮的善良……

第二場是《小姑賢》。剛開始,年輕寡婦姚氏在唱她年輕守寡,含辛茹苦拉扯一對兒女,唱詞悽切傷感,奶奶和葉禾都落淚了。後來姚氏做了婆婆卻變得一副猙獰模樣,偏愛自己的閨女英英,找碴兒刁難兒媳婦,嫌飯做的不好,嫌鞋底納的不整齊,嫌打掃院子不乾淨,還讓兒子休妻,那股狠勁兒讓人憤怒,臺下有人怒罵。多虧英英機靈善良,出主意讓哥哥拿棍子打椅子墊,讓嫂子假裝哭喊,英英對母親說嫂子被打死了,姚氏嚇慌了神,人們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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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場是《十八摸》,閒漢男人看得樂呵呵的,怕羞的丫頭婆姨們都已散去。奶奶和葉禾回到了娘娘廟後院鑽關煞洞。

關煞洞內黑漆漆一片,隔一段點著一盞蠟燭,光線微弱。葉禾扶著奶奶一步一步摸著往前走,洞道兩邊都是泥塑神像,據說是七十二地煞星,面目猙獰,姿態各異,令人恐怖。奶奶說:“鑽了關煞洞,可以辟邪消災保平安。”葉禾心裡害怕,也顧不上別的,扶著奶奶想儘快走出這黑乎乎陰森森的洞府。可是這洞子拐來拐去總也走不完,好不容易看到前面的亮光,有遇到一處窄小的通道:只能容一個人透過,葉禾在前面走著,拉著奶奶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出來,渾身冷汗,風一吹覺得發涼。祖孫兩松了口氣,又聽到那邊熱鬧起來。

三場戲後開始“搶童子”。一群婆姨圍攏到送子殿,穿短衫的穿長裙的花花綠綠跪了一地在娘娘塑像前磕頭祈求禱告念念叨叨,她們中有容光煥發的年輕婆姨,也有臉上已有褶皺年老的婆姨,就連周谷尤三家的正房太太偏房姨太太也參加了,還有個滿臉含羞的小媳婦,是車輪梁李家大兒子剛剛婚配的新娘子,也被婆婆牽著手兒來了,那女子目光清純,稚嫩的臉上透射著青春的氣息。老人們說:只有現場搶得才靈驗,弄虛作假得罪女媧娘娘要遭天譴。

這時,做莊主的尤老大在女媧娘娘塑像前行了禮,給眾人說了規則。殿裡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殿裡殿外,人頭攢動,呵呵嚷嚷,好不熱鬧。尤老大講完規則,將一捧木雕的童男童女撒向大殿中央,年輕婆姨爭先恐後去搶,趴著的跪著的,橫七豎八疊在一起的,這時也顧不得許多,一個個掙得臉紅耳赤。葉禾搶到一個,奶奶一看笑開了顏,是個童子,祖孫二人歡歡喜喜回到家。

一個月後,葉禾再次懷孕,肚腹日漸隆起,一家人小心伺候。

入冬的第二天,同大個子一大早出去幫工。快中午的時候,葉禾在院子裡撿柴火,沒磕著沒碰著也沒滑倒,莫名其妙開始肚子疼了。奶奶還沒反應過來,葉禾已經出現早產跡象。奶奶趕緊扶著葉禾到炕上,拄著小腳急急忙忙去叫陳奶奶。陳奶奶趕來時葉禾已經生了,是個丫頭,七個月大,夭折了。老人們說:七死八活。這一次,葉禾確實傷心了,她失聲痛哭,奶奶也在一旁暗暗落淚。

是啊,到底怎麼了,娘娘廟的香也燒了,女媧娘娘也拜了,祖宗也求了,童子也搶到了,天地神靈啊,難道不給我們同家香火了嗎。

一個婆姨連生四個丫頭的事情原本平常,同大個子的婆姨葉禾懷孕兩個月也能生娃娃,還能成活,真是稀奇古怪。村裡人議論紛紛,難不成這個婆姨不是常人,是妖精鬼怪不成,看著也沒啥特殊呀。葉禾長得幹散不說:看上去慈目善眉白白嫩嫩,除了一雙天足,其餘沒有一點不正常。有人說:也有心地善良的鬼魂,保不定又個七仙女兒八仙妹兒看上了同大個子啦。尤老二說:“苟皮匠的黑叫驢踏個騍馬還能下個騾駒子,狗日的同大個子人高馬大的踏個白草驢還下不出個土騾子(土騾子:當地方言,驢騾子。),看來沒球用。”眾人大笑了事。

奶奶聽人說城東南面四道溝的土地廟燒香許願非常靈驗,就帶著葉禾去燒香,把桂雲和素雲暫時交給陳奶奶照看一下。

正值初夏時節,頭一夜剛剛澆過一場雨,今日天氣晴朗,陽光暖暖地照射著大地,就像太陽奶奶無數的**哺乳著大地,地上的萬物如飢似渴地生長。東梁西梁已經變綠,遠處的山野也變成黛綠色,只有博格達雪峰,像一座孤廟似的守護著遠處的神靈和莊稼人的希望。路道兩邊的田地裡,莊稼剛剛抽苗,春麥、豌豆綠油油一片,非常喜人。走了二里地就到土地廟,葉禾有些失望。這座土地廟太簡陋了,就一座低矮陳舊,甚至有些破敗的土房子。廟門上的紅漆已被風吹雨淋剝落乾淨,粗糙不堪的門框邊上有一副木刻楹聯卻很醒目。

上聯:土能生萬物;

下聯:地能發千祥。

葉禾識得字,也大略明白這楹聯的寓意。咦,這副楹聯倒是提神,眼前這土廟恍惚一下子高大了,並且神秘起來,葉禾心裡頓生敬畏。

葉禾跟著奶奶走進廟裡,正對門靠牆處有一個死灰冷灶的祭祀臺,中央是黃泥塑的土地爺,身上披著一件落滿灰塵陳舊不堪的黃披巾。葉禾第一次進土地廟,不知道該咋做,一切全聽奶奶指點。

葉禾拿著石棒槌插進石盤中央空洞裡,感覺同大個子已經進入了自己的身體,她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石棒槌和石盤差點掉落。她定了定神,禱告一番,將石棒槌和石盤放回原處。祖孫二人再次跪拜,感謝土地爺土地奶賜子。

葉禾後來才明白,右邊酷似男gen的石棒槌,人稱石祖,是土地爺繁衍子嗣的陽根。右邊中央開洞的石盤,人稱女根,是土地奶孕育兒女的**。每年春天播種之前,農人們都要到土地廟敬香,將石祖插進石盤,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一些人家春耕之時乾脆把男gen女根埋在地裡祈求作物繁衍生息。

這習俗是啥時代傳下來的,沒有人知道。許多年以後,村裡修建校舍無意中挖開了一座古墓,出土的石祖石盤跟土地廟裡供奉的一模一樣。據文物專家考證是三千多年前的石器,這是後話了。

祖孫二人祭拜了土地廟回到家裡已是中午,兩個孩子在陳奶奶的炕上已經睡熟。葉禾收拾柴火和麵做飯,土灶裡燒的蒿子草是她去年秋天在荒灘上撿的。蒿子草燒火旺且耐燒,一棵半人高的蒿子草足夠燒一頓飯。葉禾每天拉回幾爬犁,入冬之前院牆角堆起大垛,夠冬天燒火,她的幹勁讓村裡人慨嘆。

葉禾做的是漿水揪片子。同大個子一大早去尤家打短工,中午管飯。葉禾盛好飯讓奶奶先吃,自己去陳奶奶家把桂雲和素雲接過來。吃過飯後,葉禾把素雲抱到炕上,桂雲在旁邊哄著她玩。奶奶拉著葉禾的手笑眯眯地說:“禾禾,往後就讓桂雲和素雲跟我睡。”葉禾明白奶奶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

這天晚上,葉禾跟同大個子說起土地廟裡的事情,同大個子來了精神,抱著葉禾就開始了。也不知道為啥,這一次葉禾感到自己男人的那東西比任何時候都要好,她眼前一直出現那石祖插進石盤中央的模糊印象,而身體裡的感覺遠比廟裡的感覺要強烈十倍百倍。從此以後,每次跟丈夫行雲雨之事,她都會想起廟裡的石祖石盤和中央的孔,有時候她非常篤信有時候又非常懷疑,她篤信那石祖石盤確實是風調雨順的祭祀,她懷疑男女之事和生兒育女的聯絡……

或許是土地廟的祭祀真起了作用,也或是同大個子身強力壯耕作有力,葉禾又懷孕了,而且這一次比前兩次反應都要劇烈。第一次懷孕她甚至沒有明顯的感覺,難怪奶奶說她記錯了日子。可是她清清楚楚記得自己不來紅的日子。第二次懷孕就是想喝漿水,每天都喝,結果,提前流產了,後來又生下素雲,連她自己也覺的奇怪。這一次,她時常反胃,有時候吐得吃不成飯。這不,剛剛才吃過,一會兒就吐得乾乾淨淨。奶奶端來漿水她喝了兩口,感覺舒服多了。

一個月後情況正常。日子已踏進秋裡,葉禾照樣出去鏟蒿子草。奶奶不放心,領著桂雲和素雲要跟著她去,葉禾說:“奶奶,你在家帶著娃,我一個人鏟能行,蒿子草輕,也不費力氣。”奶奶心裡也清楚,雖說活兒不重,畢竟是有身子的人,幹著還是費力。費力歸費力,一個秋天,院子角落的蒿子草垛有搭起來了,並且,今年的草垛比往年都要高都要大。

進入臘月,葉禾的肚子已經挺得很高了。一天早上,葉禾剛起炕就覺得腰痠,她想,緩一緩也許就好了,沒想到不一會兒功夫下面就流血了。她再次早產,一個八個月的丫頭,活了,取名彩雲,這是同桂雲五妹。

陳奶奶給奶奶說:“老姐姐,按說生男生女都是命,可是這命誰也說不清,沒有娃子斷了香火可是大事啊!”“誰說不是嗑,可是,哎……”奶奶無奈地搖搖頭,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她還能說什麼呢。後來,陳奶奶一臉神秘地說:“聽我娘家人說:古城子藥王廟裡的王住持是從口裡(口裡:當地方言,關內、內地來的,)醫道高明,會看各種疑難雜症,許多人去求藥都靈驗了……”“哦,那感情好嗑,就是,就是路太遠了。”同奶奶神色憂慮地說。“路遠怕啥,開春天氣暖和了,把我家灰騸驢借給你,你讓大個子帶上葉禾去看看,抓上幾服藥吃一下,沒準就成了。”陳奶奶笑呵呵地說:“早上天麻麻亮就走,天黑就能趕回來,大個子人高馬大的,有啥麻纏的。”“哎呀,她陳奶奶,那太好嘞!”奶奶千恩萬謝道。

“你看看,外道了吧,鄉裡鄉親的,說啥謝承不謝承的,果然能夠如願,也是大喜之事呀。”陳奶奶眯著鄒巴巴的眼睛笑呵呵地說。

奶奶跟同大個子和葉禾說了此事,兩人倒也沒啥意見。剛開春,天氣還有些涼,葉禾就迫不及待地催同大個子去陳奶奶家借驢,葉禾說:“趕在春種之前去一趟,免得耽擱了種地。”同大個子覺得也對,就去陳奶奶家借了驢,葉禾準備了錢兩和穿戴之物。晚上,奶奶讓大個子給灰騸驢多加了些草料,說讓驢吃飽走遠路有力氣。她又專門烙了兩塊厚麵餅,燒了鍋開水,煮了四個雞蛋。

這雞蛋是自家母雞下的,家裡的兩隻雞是去年葉禾給周家屯莊大太太殷素素繡枕頭套子換的。那天葉禾到周家屯莊送枕頭套子,殷素素看了繡活非常高興,帶她看了自己養的雞。殷素素喜歡養雞,還喜歡養呱呱雞。她在屯莊後院專門建了一個大場房,房頂用細密的松木柵欄蓋著,呱呱雞在大場房裡可以曬太陽,高高低低的架子上可以做窩,每年都抱一窩一窩小呱呱雞。葉禾見一群淡黃色毛茸茸的小雞娃子在後院裡跑,好生歡喜。殷素素要給她兩塊省票做工錢,葉禾不好意思地說:“大太太,能不能給兩個小雞娃子頂替。”殷素素今兒個心情好,一口答應了,叫使喚丫頭抓了兩個稍大些的雞娃子,說是一公一母。殷素素笑著說:“這對雞娃子明年也能給你抱窩小雞娃子哩。”葉禾非常高興,把兩隻小雞娃子提回家慢慢養大,今年開春就開始下蛋了,一家人一個也沒舍得吃,想留著抱窩多孵幾隻小雞娃子呢。葉禾見奶奶煮了雞蛋,還有些心疼。

雞叫頭遍,奶奶就起來燒火做飯了。葉禾聽到奶奶做飯的聲音也起來了,同大個子多睡了一會兒。奶奶做了一鍋稠稠的洋芋拌湯,切了一碟子胡蘿蔔鹹菜,同大個子和葉禾吃飽飯。奶奶已將昨天晚上燒好的涼開水灌進牛皮葫蘆,裝進毛褡褳的一頭,把兩個麵餅和煮雞蛋用一塊青布包上裝進褡褳的另一頭。同大個子把驢牽到門口的一塊方石頭旁邊,讓葉禾騎驢。

這塊石頭是去年夏天同大個子從西河壩拉來的。那天太陽大,曬得地皮子冒煙,他和幾個幫工到西河壩洗澡,看到了這塊石頭,鬥面大小,足有百十多斤,幾個壯小夥子比力氣,同大個子抱起來走了一個圈。後來他覺得這塊石頭四方四正很好看,就用土爬犁拉回來放在家門口,像是富人家的上馬石,葉禾還說他瞎費力氣,沒想到這回派上了用場。葉禾站在石頭上就想起了那次說過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她暗自笑了一下,同大個子早就忘了。

葉禾沒騎過驢,不過她看見人家是怎麼騎的,她扶著驢架子,抬起右腿慢慢搭上驢背,同大個子一把手攙了一下,葉禾就騎到驢背上,同大個子牽著驢韁繩就出發了。一路上黑咕隆咚的,早春的風刮在臉上還有些刺疼,曠野裡不時傳來稀奇古怪的蟲鳴和怪叫聲,在黑麻咕咚的世界裡還有些嚇人。同大個子牽著驢韁繩一步一步地走著,葉禾心裡有些害怕,緊緊扶著驢背。他們走到東城口的時候,東梁上空才開始發白,天色微微亮了。東城口館館子地界上的商戶們也開始燒火造飯了,煙囪裡冒出的炊煙混雜著蒸煮飯食的味道:讓人覺得暖意。到西吉爾時天已大亮,路上的行人也多起來。

趕到古城子已快到正午,太陽正紅,街面上熱鬧非凡,賣針頭線腦的賣油條的賣餅子的買豆腐的,賣白菜蘿蔔種子的,各種買賣都有。穿旗袍的穿長袍馬褂的,穿新式服裝的,衣服綁在身上怪模怪樣的,但別有一番風情。葉禾早已跳下驢背,這時候她才感覺到溝幫子不舒服。她沒騎過驢,驢背上只有一條毛褡褳,鏟得厲害。她自己難受卻不好意思說:怕同大個子笑話。花花綠綠的世界很快吸引了她,她自顧不暇地看著,暫且忘記了下面的難受。

自從離開鎮西他們還是第一次進城,第一次到這麼熱鬧的地方,花花綠綠的人群琳琅滿目的貨物讓他們看花了眼。尤其葉禾,對各色花布各種衣服式樣十分留心,她還想多買一些綵線回去。以前的綵線都是駱駝戶從外地帶來的,他們要用糧食換,也不知道價錢。早就聽說古城子是旱碼頭,拉駱駝的、趕大車的,南來北往的客商都要經過這裡,甚至連黃頭發的老毛子也在這裡交易貨物。這下親眼看到了,果真如此,各色布匹綢線要有盡有。街面上已經有人注意到了葉禾的大腳片。其實也不稀奇,古城子南來北往的人都有,北邊過來的蒙古女人滿族女人哈薩克女子都是大腳片,她們不講究這個。

葉禾穿一件淺灰色碎花布喇叭狀長衫,青灰色長褲,臨出門奶奶說早春天氣寒涼,又讓她多穿了一件灰布夾襖。人們看著這個白白淨淨的婆姨衣著打扮咋看也是漢人,怎麼就是個大腳片呢。再看同大個子,膀大腰圓,裡面穿一件白布對襟汗衫,外面是一件褐色短衫,褐色長褲,一雙馬口布鞋,足有一尺長,人們有些搞不明白哦。

葉禾看得盡興,全然沒在意別人在看她。同大個子心裡清楚,他對葉禾說先到藥王廟吧,看了王住持抓了藥再來買針頭線腦也不遲。同大個子牽著驢走在前面,葉禾跟在後面依依不捨地走出鬧市,還時不時地回頭望兩眼。同大個子停下腳步讓葉禾騎上驢,葉禾站到驢跟前卻上不去。葉禾看了一眼同大個子,不好意思地說:“溝子鏟得疼!”葉禾說著,難為情地低下了頭。同大個子笑了,過來把葉禾攔腰抱起放到驢溝蛋子上,讓她兩腿放在左面坐定,說:“你這麼坐著舒坦些。”葉禾是第一次騎驢,更沒有這麼坐過驢背,很不習慣,還沒走兩步就感覺不穩當好像要隨時掉下去,她顫顫巍巍喊了一聲,同大個子停了驢,葉禾又把右腿放到右面騎在驢背上,這樣穩當些。同大個子笑道:“堅持一會兒,走兩步就好了。”葉禾說:“嗯。”灰騸驢剛走了幾步葉禾就覺得下面難受了,沒有辦法,只好忍著。

藥王廟在古城子西北角,不到半柱香功夫就到了。廟宇規模較大,青瓦紅柱,非常氣派,比東城任何廟都大,而且壯觀,同大個子和葉禾見了非常驚訝。同大個子在廟門右邊的木樁上拴好驢,跟葉禾一起進了廟。

走進廟裡,兩人又吃一驚。這藥王廟說是廟,其實不同於一般廟宇,裡面沒有和尚沒有道士,也沒有啥香客。但見正殿供奉著一座真人大小的老者塑像,披一件青藍色長袍,左手捏一把五色草藥,右手持一金黃葫蘆,鶴髮童顏,面容慈祥,令人肅然起敬。旁邊紫檀木神位上有一行金色大字:藥王孫思邈之神位。葉禾認得字,她輕輕拉一下同大個子的衣袖,兩人在藥王神像前叩頭祭拜。

一個著青灰短袍道童前來,同大個子說要看王主持,道童帶他們到左面偏殿,一老者獨坐那裡,道童向老者行了禮,又向二人示意請他們進去。

這位王住持看上去六十來歲,個頭矮小,著一身灰色長袍,面容清瘦卻非常精神,兩眼明亮,目光灼灼。見進來了人,他抬頭看了看,微笑著點點頭,同大個子急忙上前行禮說明來意,王住持將他渾身上下打量一番,又打量了葉禾,輕輕點了點頭,心裡非常滿意,他示意葉禾上前來把脈。同大個子在一旁嘆氣道:“王住持,您給好好瞧瞧,生了五個,都是丫頭……”

王住持只顧著閉目號脈,並不在意同大個子說話。號了脈,又問了葉禾女紅時間長短、規律、來量多少等私房瑣事,葉禾一一作答,感覺難為情一直低著頭。王住持提起毛筆在一頁黃紙上寫好藥方,同大個子拿了方子謝過住持,到旁邊藥房抓了藥,三大包,每大包裡有三小包,共九副。藥房掌櫃交代,回去以後開第一包,頭三天一天一副,熬兩頓,早晚各一碗。七日後開第二包,一天一副,中午晚上各一碗。又七日後開第三包,也是一天一副,熬三頓,早中晚各一碗,九副藥後必然有效。

抓好藥已日上三竿,二人不敢耽擱,到鬧市買了針線又扯了塊給娃們做衣裳的花布就匆匆上了路,趕到家中已是掌燈時分。

第二天早飯後同大個子到陳奶奶家還驢,順便借了藥罐。奶奶開啟第一包藥,用木炭文火熬了藥,用筷子篦住藥渣倒出一碗黃褐色藥湯涼上,葉禾喝藥時覺得苦,入肚後慢慢感覺甜絲絲的。晚飯之後葉禾再喝一碗,夜裡渾身發熱喉嚨乾燥,她不自覺摸了同大個子下身,哦,那家夥虎式一下立起。同大個子翻身上馬,一陣雲雨,葉禾渾身是汗,烈火褪去,這一夜她睡得特別舒坦。

同大個子和葉禾雲雨交huan之時葉禾不斷呻吟,奶奶在裡屋聽到了,心裡喜悅自不多說。

後來兩天,葉禾喝下藥湯的感覺跟上次一樣,夜裡的感覺也和上次一樣。

第四天葉禾突然來紅,比正常日子提前了幾天,五日後量就少了。

又兩日後,葉禾早晚喝下藥湯,渾身精神,夜裡與同大個子龍顛鳳倒,夜夜交huan。再歇七日,兩個人中斷了雲雨,夜夜安靜各睡各覺。奶奶聽不到動靜反而覺得不踏實,也不清楚咋回事,以為是藥王廟住持的交代也沒好問。

第八日早上,葉禾迫不及待地看奶奶熬的藥,過來端起碗一口氣喝完,奶奶見她臉色紅潤,心中喜悅,自語道:“這下好哩!這下好哩!”

葉禾中午喝一碗,晚飯時再喝一碗。是夜,兩人在炕上一陣歡騰,奶奶在裡屋聽到了,心中歡喜,“祖宗啊,這回可是有了嗑。”

接下來的兩日,夜夜如此。葉禾後來想,人人都說水紅袖浪,說她夜夜都吃春yao,說她喝的桃花酒是催情湯,把幾個漢子都撂翻了。八成這藥湯也是藥王廟那臭道士開的春yao催情湯不成?她再一想,不對呀,水紅袖天天想著如何避孕,怎麼可能喝這懷娃娃的藥湯呢?關於這件事她始終沒有想不明白。

九副藥喝完之後,葉禾的肚腹遲遲沒有動靜。又過了些日子,葉禾小解見紅,她非常失落,沒幾日就被奶奶發現了,對老人家打擊可不小。

幾個月後葉禾懷上了,奶奶大喜,將這訊息第一個報給了陳奶奶。陳奶奶得意地說:“我說的沒錯吧,王住持醫道高,這次準是提壺帶把的,同奶奶,恭喜你呀,香火苗子接上了嗑。”奶奶笑逐顏開,幸福的合不攏嘴,滿臉皺紋也舒展了。同大個子更是精神煥發,整天樂呵呵的,幹起活來有使不完的勁兒。按照奶奶的囑咐,他每天不忘在祖宗牌位前禱告。

端午節過後的一天早上,葉禾剛起炕就早產了,一個七個月的丫頭,死了。同大個子將死嬰撂到土狼溝.這是他第三次來土狼溝,他覺得這地方陰氣太重,他每次來都有一種沉重感。這一次打擊太大,同大個子也垮了,整天精神不振。

葉禾喝藥王廟王住持的秘方的事村裡人人皆知,現在人們議論同大個子,按理說葉禾這個婆姨是能生養的,藥王廟的秘方也是管用的,問題估計出在同大個子身上,那苟皮匠的黑叫驢配騾子從來不乾重活,狗日的同大個子仗著力氣大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累懷了腰子傷著了卵子,八成是種苗兒不全活了。這話是尤老二說的。現在,同大個子的脊樑確實像塌了似的,沒生出兒娃子,斷了香火對不起祖宗,在人面前也抬不起頭來。

陳奶奶私下裡跟奶奶說:“哎,可能是你們來這搭些日子短水土不服,氣候不適應。聽老戶人家說:從東溝上去有個石人子溝,溝谷深處有個陰陽子母泉,虔誠求子的男女只要在那裡洗個澡,水火相融,準能生兒娃……”

奶奶也曾聽說過此事,只當是傳說:聽陳奶奶說的真切,石人子溝這個名字聽上去也確鑿,就更加確信,似乎看到了溝底的一汪陰陽泉嗚嗚地流淌著。

過些日子就到芒種了,奶奶心裡思謀著陰陽泉的事情。要是在甘肅老家,芒種時節莊稼成熟,是農忙時節。東城地處山區春種較晚,芒種前後,天氣才開始炎熱,麥子開花,抽穗灌漿,離收割還有些時辰。眼下正是一段閒時,奶奶就跟同大個子和葉禾上學說了石人子溝陰陽泉之事,讓他們抓緊時間去一趟。葉禾有些猶豫,卻不敢多問啥,畢竟這些事都是不好出口的,再說也是續香火的大事,沒有理由不去。同大個子問清楚了路帶著葉禾天麻麻亮就上路了,葉禾騎的還是陳奶奶家的灰騸驢。

雖說是盛夏季節,早起上路,太陽還沒有出來,天很涼,葉禾穿了一件棉夾襖還有些寒涼。同大個子只穿一件白布汗衫,牽著驢韁繩沿著拉柴禾的車輪子路大步流星地走著,葉禾騎在驢背上感覺冷颼颼的。出了村莊就沒了莊戶人煙,四野俱寂,他們黑麻咕咚走到遊神廟,葉禾想起人們的傳說。

傳說遊神廟裡住著一個石人,非僧非道:白天化作一塊巨石,晚上變成夜遊神四處遊走,巡檢天時季節執行,監察人間疾苦善惡。那塊立著的石頭跟常人一般高,遠遠看去就像一個老道:無論你從哪個方向看,它都注視著你,讓人不寒而慄。葉禾心裡害怕,不由地哆嗦一下,她問同大個子冷不冷,同大個子說不冷,走起路來渾身冒汗,全然不知葉禾問話的意思。葉禾無奈,只得囚在驢背上嘚嘚瑟瑟咬牙堅持。過了遊神廟又走了一段路,葉禾回頭看了一眼,遊神廟已消失在迷濛的晨霧裡。而她的恐懼卻並沒有消失,她的心一直揪著,始終感覺有一雙鬼魅邪火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這種感覺加劇了身上的寒冷,她甚至想下驢跟同大個子走在一起。進入東溝天已放亮,山頭上像是突然砸破了一顆巨大的火球,火亮亮的金色光芒飛瀉而下,瞬間將山谷照亮。

葉禾注意看了一下,山上沒有一個人,連牲口也沒有,她心裡疑惑,不是說山上有放牲口的人嗎,怎麼看不見,她很想問一聲卻又沒好問,繼續前行。

他們沿東溝一直往東走,溝裡沒有路,只能沿著溝底河灘行走,溝裡有一小股水流淌,行走非常艱難。灰騸驢幾次滑步差點將葉禾摔下來,她想下來走路,同大個子不讓。上坡的時候灰騸驢非常吃力,揚起尾巴吥吥地放著屁,葉禾很不好意思,跳下來跟在灰騸驢後面一步一步往上爬,同大個子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爬上山頂,沿著一條羊腸小道繼續前行,一會兒走山谷一會兒上山坡,經過了九溝十八坡,走了好長一段路,終於看見一道石崖陡峭的峽谷。

進入峽谷,只見兩面山坡上亂石林立,南面巨大石崖上刻有許多畫,有人有獸,或大或小,有的像在跳舞,有的在祭祀,有的在奔跑,看上去活靈活現又隱隱約約。葉禾仔細看去,見一隻奔跑的大角羊後面是手持棍棒追捕的獵手。另一塊石壁上,三兩個手持弓箭的獵人的箭正對準前面奔跑的鹿群。最奇怪的是,旁邊的一塊平整的石壁上有一群男女交gou的場景,最前面的那男人的陽根奇長,像伸直的胳膊一般。葉禾突然想起土地廟裡的石祖,心裡一驚:這人煙絕跡的山野,是啥時代的人留下的,難道是傳說中的“生殖天書”?

古老的村莊世世代代流傳著這麼一件稀奇事,據說那“生殖天書”是女媧娘娘路過此地時留在石壁上的,供人們供奉,保佑萬物繁衍……

葉禾見同大個子也是一臉迷茫,也就沒多問,又低頭走了幾步,見不遠處山谷崖壁有一巨石,狀若人形,巍峨矗立。葉禾心裡震撼,跟同大個子說了一句,“這就是石人子溝吧!”同大個子也被眼前的石人震撼了,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聽葉禾問他,他點了點頭,“按說就是。”

正值中午,山上的太陽火辣辣照著,他們在隱蔽處吃了奶奶烙的餅,同大個子喝了口水躺在青草上迷上眼睛休息。灰騸驢肯吃著綠油油的青草,不停地甩尾巴拍打嗡嗡叫的蚊蠅,時不時地打個響鼻,葉禾擔心山下的那群黃頭發女人聽見了,萬一她們衝過可是難堪,想到這裡,心裡有些緊張,暗自對灰騸驢說:“小聲點,別驚動了她們。”而另一個問題始終疑問著,真是奇怪,前面是一群光腚男人在那跟白草驢亂lun,這裡又是一群光身子的女人在一起洗澡,他們到底是什麼人,他們這是什麼風俗,真是奇怪,要不是親眼所見,還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事情。難道他們是傳說中的毛野人?她這麼想著,又覺得不對勁,為啥要想這些不著邊的亂事情,讓人說不出口,她盡力不去想他們。

又過了一會兒,同大個子起身,見水潭那邊已沒了人影,他們牽著驢下到谷底,來到泉邊。同大個子用韁繩把灰騸驢的前腿和後退拌起來,脫去衣服下了水潭,招呼葉禾也下來,葉禾看看四周無人,脫下衣服羞答答地下到水潭,水很熱,非常舒服。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還是第一次赤身裸體在一起,葉禾很不好意思,不知為啥,她眼前總出現那幾個黃頭發男人跟白草驢交gou的場景,感覺難受噁心渾身不舒服。此時,同大個子眼前出現的是另一幅場景,那些白花花的黃頭發女人,圓潤的**子肥碩的***在眼前晃動,他早已按耐不住,將葉禾抱在懷裡,兩人嬉戲一番,很快就進入預定程式。同大個子一手託著葉禾的屁股,有一手託著她的細腰,一起一伏在水裡划槳,葉禾一手搭在同大個子手臂上,另一只手遮在臉上,擔心那些黃頭發女人躲在某處正在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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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陽光明媚,山谷寂靜,泉水溫潤,天地交融,葉禾早已忘記了那些不堪,爬在同大個子身上幸福地睡了。

同大個子清醒過來,搖了搖懷裡的葉禾。葉禾睜開眼睛,恍惚跟夢一般,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從同大個子懷裡脫出來,穿上衣服準備返回。

離開陰陽泉下山時,葉禾回頭看到山坡上佇立著許多直條條的巨石,看上去非常像人,心裡默默地說了一句“石人子溝”就下山了。他們走出東溝太陽已經落山,過遊神廟時天已黑透,伸手不見五指,葉禾心裡害怕,在驢背上不敢說話,真怕背後的石人那雙神秘的眼睛。回到家中,奶奶熱好飯正等著他們,吃了飯就安歇了。從陰陽泉回來之後葉禾果然懷孕,八個月上再次早產,是個女嬰,活了。取名巧雲,這是同桂雲的七妹。

葉禾連續生了七個丫頭,村裡人早有議論,有的說那同大個子個長大那活兒粗壯有力捅破了女人的生育腹地,造成生理混亂只生丫頭。說他婆姨葉禾兩個月也能生娃娃,八成與此有關。也有的說那同大個子個子大毬子短,根本深入不到女人的秘境寶地,無法調和陰陽,生不下娃子……對於這些傳聞,同大個子也聽到了耳朵裡,卻不好問詢,這事情咋問人呢?

同大個子聽說紅麻子道法高明能掐會算還會卜卦,忙完秋收之後他就去找紅麻子掐算掐算。紅麻子問了他和他婆姨葉禾的生辰八字,比比劃劃鼓搗了一陣,拍拍他粗實的跟牛似的膀子,嘆了口氣說:“大個子,生男生女都有天命,你最好出外打長工去,半年以後再回來。”同大個子沒聽明白,覺得奇怪又有些緊張,急忙問道:“為啥?”紅麻子看看同大個子一臉緊張的樣子,笑了笑說:“今年的佳時已過,你就不要瞎球費勁了,省著力氣明年再使……”

紅麻子擺弄手指掐算了一下說:“明年上半年有兩個好時機,二月,四月,你可要抓住。”紅麻子用手指頭比劃了一下,又對同大個子交代了每個月的行房時辰,要他一定要記清,千萬不敢馬虎,否則一切都廢了。最後,紅麻子拍拍同大個子的肩頭神道道地說,“天機不可洩露。”同大個子道謝之後準備離開,紅麻子又交代一句,“要是六月份你婆姨的肚子還沒動靜,你再來找我,後面還有時機。”同大個子千恩萬謝。

這年秋天,同大個子再沒碰葉禾。日子踏進冬天,同大個子還是沒啥動靜,葉禾也以為他那方面出問題了,她不死心,一天晚上,她把手輕輕伸過去,那家夥硬得跟木頭似的,她心裡一驚,突然想起土地廟裡的石祖,難道變成那東西了?她有些控制不住,慢慢爬到同大個子身上,感覺那硬物要把自己挑起來。同大個子把她推下來說:“好好睡覺。”葉禾難過極了,蒙著被子暗暗流淚。

這幾個月,熬的最艱難的是同大個子,他卻不能說出來,怕洩露天機。這時他才明白紅麻子要他出外打長工的意思。

翻過年又熬過一個月就進入二月。同大個子對葉禾說:“來了紅可要告訴我。”葉禾非常驚奇,不明白他為啥要問這個,同大個子也不細說。幾天後,葉禾來紅了,同大個子大喜。又捱過十日,第十一日天快亮的時候,同大個子急匆匆把葉禾裹到身下一陣疾風暴雨……

奶奶聽到了他們的動靜,幸福得不得了。過了兩天,天麻麻亮時,同大個子急匆匆爬到葉禾身上一陣歡暢。過兩天後又是如此,又兩天後又如此,再兩天後又是如此。此後,同大個子又跟之前一樣不再碰葉禾的身子了。

一個月後,葉禾再次來紅讓同大個子心情鬱悶。十日後,夜裡一鑽進被窩同大個子發狠似的將葉禾按在身下,又三日後夜裡又是如此,再三日後又是如此。這時的同大個子像鬥敗的公雞,葉禾也沒有其他想法,只有支著身子承受。

葉禾再一次來紅讓同大個子非常沮喪。他耷拉著腦袋來見紅麻子,紅麻子安慰道:“大個子,莫怕,還有機會。”同大個子不語,只是搖頭。紅麻子再次核實了他和葉禾的生辰八字,交代了七八九三個月的時機和秘訣。臨別時,還給了他一塊土黃色蜂蜜,讓葉禾每晚掰上一小塊用溫開水化開喝上。

這年七月,同大個子按照紅麻子的交代完成了使命,葉禾喝下蜂蜜水渾身燥熱,兩個人鑽進被窩忙做一團。後來,葉禾果然懷孕,全家歡喜不已。

第二年早春,葉禾沒有任何徵兆再次早產,一個手腳全活的丫頭片片。同大個子的精神一下垮了,他提著筐子來到土狼溝,把早產兒撂到野地裡放聲痛哭,他並不是為這個過早夭折的丫頭,而是為自己沒生下兒娃。這是他第一次為生兒娃流淚,而葉禾不知道已流了多少淚,身心之苦可想而知。

誰知葉禾流產之後,肚腹又鼓脹起來,紅麻子給摸了脈大驚,果然是懷孕跡象。“難道真有天意!”紅麻子搖搖頭就走了。四個月後葉禾再次產下一個足月的丫頭,就是同桂雲的九妹巧雲。

後來葉禾疑心那次她喝了紅麻子給的黃蜂蜜化的水,夜裡渾身燥熱,迷迷糊糊中感覺同大個子爬上自己的身子完成了一次完美的交he……

此後幾年葉禾未在孕育,人們傳說她的腰子幹了。她的身子確實不如以前那麼精神了。同大個子也像換了個人,變得蔫塌塌的,沒有了往日的雄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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