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府,客廳。
休中顯與蘇言分別在客廳的主位與客位落座。
“方才你問我對於那鄭永連擅動功勳庫一事有何看法,那我倒要先問問,晨星子對此事有何看法?”
休中顯並未直接將自己的看法說出,因為此次來登門的,是讓登基衍帝三百年來第一次出京的晨星子爵。
如果那鄭永連所行之事真的惡劣,那肯定沒得談,該如何就如何,晨星子的面子,他一樣不會給。
但是啊,那鄭永連的行為確實是值得被諒解的。
就算晨星子不來,他也在想著到時候兩堂會審之時減輕一點刑罰,如今晨星子來了,那他心中那條線便自然而然的再次向下挪了挪。
他休中顯,絕不趨炎附勢。
但是...總之...反正就是不趨炎附勢!
“既然尚書大人發問,那小子便說一說自己的淺見吧。”
蘇言沉思片刻,斟酌了一下措辭,而後緩緩開口道:
“小子認為直鱗道巡查為百姓之存亡而擅動功勳庫,並非什麼罪不可赦之事,恰恰相反,這還體現出了他的急智。
能在那種情況下將被紅楓鎮令禍害的百姓們安置好,且還未以強權壓人。
如果從結果來論,非但無罪,反而有功。”
蘇言越說越覺得這事兒好像就是這樣的,乾脆不再想著為鄭永連求什麼情了,反而開始邀功:
“尚書大人,您說說,永連在去了紅楓鎮之後,救下了那麼多百姓,是不是該給他記個大功啊?”
休中顯:“???”
他以為自己已經將心中的底線放得夠低了,只需要將鄭永連巡查之職削去即可。
而且這次削了職,以後還是可以再考個進士,再走上來的那種。
然而蘇言所說的一切,實在是把他給整懵了。
你在說什麼玩意兒啊?
一個擅動功勳庫的巡查,我不但不能治他的罪,反而還要給他記功?
這到底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
就在休中顯懷疑人生的同時,觀天閣頂層,爆發了一陣大笑聲。
“哈哈哈哈~”
鎮墓公拍桌大笑道:“晨星子不愧是晨星子啊!
原本我還真以為他是去找那鐵公雞說請的,結果...哈哈哈哈~”
“確實挺有意思的。”就連坐在鎮墓公對面,一直表現得頗為澹然的莫如意,此時看著投影中一臉懵的休中顯,嘴角也在不經意間開始上揚。
“也不知道那鐵公雞會如何應對晨星子的這番言論,不會勃然大怒的將其趕出去吧?”
笑罷之後,鎮墓公摸著白鬚,開始猜測起接下來此事會如何發展。
“那倒是不至於。”
莫如意搖了搖頭,“雖然晨星子確實有些胡鬧,但休尚書的肚量,其實不小的。”
“嘖~”
鎮墓公砸吧了下嘴,很是懷疑的問道:“太傅大人,那鐵公雞還有肚量?”
“鎮墓公,你可不能因為一些陳年舊事,就胡亂貶低休尚書啊!”
莫如意笑著點了點鎮墓公,“我大炎之財富掌管者,沒點肚量能行嗎?”
“太傅大人說笑了,我才不會因為他三十年前將我鎮墓軍的物資削了一成,到現在還沒改回去的事兒放在心上。”
鎮墓公緩緩說道,“我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我怎麼聽說,他削你物資,是因為你在大墓中發現了一塊大藥田,卻不上報?”
“沒有的事,都是謠言,太傅大人明見萬里,可千萬莫要聽信這些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謠言啊!”
對於莫如意的問題,鎮墓公極其堅定的表示否認,但心中卻很是狐疑,不知是那個兔崽子將此事傳出來的。
若是知道了,定要揍其一個滿面桃花開,讓其知道,有些事不能隨便往外亂傳。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莫如意嘴角含笑,輕輕揭過了這個話題,轉而再次看向投影,說道:“休尚書似乎已經拿定主意了,他心胸是否狹窄,一看便知。”
鎮墓公依言看去,只見那投影中,坐在客廳主位上的休中顯表情不悅的說道:
“晨星子此來,莫非是來尋休某開心的不成?”
“休尚書切莫誤會。”
坐於客坐的蘇言連連搖頭,頗為無辜的解釋道:“方才明明是您問小子看法,小子才將自己的看法說出來的啊!
如果休尚書對小子的看法不滿意,完全可以說說您是怎麼個看法嘛。”
所謂漫天要價,坐地還錢,蘇言可謂是深得其中三味。
當然,他能說出這話兒,主要還是建立在休尚書將他請進府中的前提下。
若方才休尚書並未將他請入休府,那他的求情,就真的只是求情了。
因為他在門外敢這麼說,人休尚書多半會給他個閉門羹吃。
而現在進來了,就說明此事有得談,既然有得談,那就先說出一個近乎不可能的條件,如此才有往下壓價的空間。
嗯,蘇言給自己留下的壓價空間,不可謂不多。
“雖然鄭永連擅動功勳庫一事情有可原,但錯了就是錯了,若做了錯事還能有功,那我大炎今後,恐怕就要不安生了。”
休中顯面色沉凝,緩緩說道:“我們判罰,不止要考慮這一件事的結果如何,還要考慮未來其他官員們會如何看待此事。
如果這一次,我真給那鄭永連記了功,其他官員們會如何想呢?
他們會不會以為功勳庫可以隨便動用,動了無過,反而有功?
是以,這個口子絕對不能開,晨星子以為如何?”
“尚書大人說的是。”
蘇言先是點頭認可,而後又道:“不過應該沒有什麼官吏會如此離譜吧?
這麼愚蠢的人,能成為我大炎一地之父母官和武官之首?”
之所以只說父母官與武官之首,是因為只有這身在兩種官職之人,才能帶人進出當地的功勳庫。
“所以你敢確定真的沒有嗎?”
休中顯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你可別忘了,鄭永連之所以會動功勳庫,究竟是因為什麼。”
“朝廷有蛀蟲,難道...”
蘇言剛想說,難道宰相與衍帝都不管?
但話到嘴邊時,卻又咽了回去。
至於原因嘛,一來是上次碰瓷一事中的教訓,二則是衍帝與宰相要管的事兒貌似已經挺多了。
畢竟大炎太大,如果什麼都要他們管,估計他們也忙不過來。
“難道什麼?”休中顯見蘇言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了,不由好奇追問。
“沒什麼,我只是想問問休尚書究竟想對永連作何處罰。”蘇言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
經過方才一頓插科打諢,他相信如今休中顯心中對永連作出懲處的程度,已經降到一個極低的地步了。
但如果還是沒有高於他一開始劃出的底線的話,那該談還得談。
“具體情況,想必晨星子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休中顯見蘇言不想繼續方才的話題,也沒有在意,直接順著蘇言的話語,開始說起關於鄭永連的處罰:
“所以功,肯定是沒有的。
至於懲處,我的意見是讓其在刑部大獄中待上一月,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舉動,爭取以後再遇到此等情況時,能有更好的處理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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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兒,蘇言沒啥意見,關一個月就關一個月吧,只是小事而已。
他更關注的,是接下來的其他懲處,於是乎,便沒有多說,就這般看著休中顯,靜靜等待著。
一分鐘...
兩分鍾...
足足三分鐘之後,蘇言的眼睛都看得有點酸了,然而休中顯在說出那句關鄭永連一月的話之後,也一言不發的盯他著看,就很古怪。
“咳~”
有些耐不住的蘇言咳嗽了一聲,出言問道:“尚書大人,還有嗎?”
“還有?”
休中顯愣了愣,隨即立馬反應過來,自己說的這點懲處,貌似並非這位晨星子心中的底線,甚至還相差甚遠...
“哦,對,其實還有一...”
“不,尚書大人,我剛剛啥也沒問!”
蘇言看休中顯那表情,哪能還不明白他方才的意思,當即匆忙打斷道:“尚書大人,如今已近午時,不如我們出去吃頓便飯如何?”
“罷了,那就這樣吧。”
休中顯嘆了口氣,“吃飯就免了,如果被別人看見了,會以為是你給了什麼好處,我才會對那巡查往開一面的。”
“啊哈哈哈~”
蘇言笑著奉承道:“休尚書鐵面無私,堂堂正正,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乃百官之典範是也,怎麼會有人懷疑您收了我好處呢?”
...
觀天樓,頂層。
“呵呵~堂堂正正?一視同仁?百官典範?”
鎮墓公嘴角露出幾縷嘲諷的笑,“如果我不知道陛下的推演,沒準還就當真了。”
“休尚書的處理方法,說到底也算合情合理。”
莫如意搖了搖頭,一邊揮袖將投影打散,一邊說道:“鎮墓公,人無完人,凡事莫要較真才是。”
“算了算了,不管他了,吃菜。”鎮墓公聞言,也並未在這個話題上多作糾纏。
因為以己度人,他自個兒貌似也好不到哪裡去。
...
玉京城北,休府之外。
蘇言一個人走出了休府的大門,他終究還是沒有邀請到休尚書一起去吃頓便飯。
遺憾嗎?
當然不!
走在大街上的蘇言,此時被蒙在面巾下的臉早已笑開了花。
好傢伙,他此次來休府說情,本來想的是能讓鄭永連不被流放去挖礦或者被關個幾十年就行。
然而鐵...呸,休尚書居然出乎意料的好說話,最後居然只是想關鄭永連一個月,讓其好好反思一下就行。
連官兒都保住了,就很棒!
“這等好事,我得早點去和永連說說才是,免得他在獄中過於擔心。”
蘇言看著街道兩邊琳琅滿目的店鋪,心中喃喃道:“對了,還要買的好吃的,慶祝一番。”
雖然在他去探望鄭永連時,其拒絕了他帶點好菜進去的提議。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這次進去,不再是探監,而是慶功。
既然是慶功,帶些好菜進去,不是合情合理的嗎?
當然,酒也可以帶一點,不是給自己和鄭永連喝,而是給那幾個看守刑獄的獄卒喝,讓他們跟著沾沾喜慶。
嗯,還要給他們帶點好菜才是,只有酒,沒有菜,太不像話了。
心中拿定主意,蘇言隨意在街邊掃視了兩眼,最後瞅準一家叫絕味樓的三層酒樓,徑直走了進去。
“客官裡面請,您幾位?”
方一進門,一個看起來頗為年輕的店小二便走上來,熱情的招呼著他。
“把你家的特色菜介紹一下,我要一些好酒好菜,打包帶走。”
蘇言說到這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頓了頓後,又問道:“對了,你們這兒能直接將酒菜送上門嗎?”
“可以的,客官。”
店小二點點頭,一邊將一直拿在手中,花花綠綠的選單遞給蘇言,一邊說道:
“如果您訂菜的話,需要先預付五成定金,待廚房將菜做好,會直接送到您家裡去,那時候您再付剩下的五成即可。
敢問客官家住何處?
如果遠的話,我們會安排馬車儘快送達,若就在近處,廚房一做好,我就給您端過去。”
“挺遠的,在刑獄。”蘇言邊看選單,邊漫不經心的答道。
“啊?”
店小二眼睛一下瞪得滾圓,揉了揉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客官,您方才說的,是刑獄?”
“對啊,刑部旁邊的那個刑獄。”
蘇言先是下意識的應了一聲,而後抬起頭,見店小二一臉震驚的模樣,忙笑著解釋道:“我是去看看朋友,可不是要被關進去了。”
“吸——”
他這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店小二直接倒吸了一口涼氣,更加震驚了。
在玉京,誰都知道刑部旁邊那個大名鼎鼎的刑獄。
那處地方,是關押官犯的,裡面的官犯所犯之罪都不輕。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那處地方一般百姓,甚至五六品官都進不去,能進刑獄的人,都是真正的大人物。
眼前這個蒙面之人能進去,定然是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想到此,店小二忙不迭的說道:“客官可否在本店留字一副?若您能在本店三樓留一副字,會獲得本店貴賓令。
以後只要持此牌來小店,永久免單。”
“呃...還是算了吧。”其實蘇言對這個店小二的提議,還是蠻有興趣的,可再想到他自己的字...
嘖,丟人的事兒咱可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