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西湖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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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挾雨聲翻浪。恰洗盡、黃茅瘴。老慣人間齊得喪。千巖高臥,五湖歸棹,替卻凌煙像。

故人小駐平戎帳。白羽腰間氣何壯!我老漁樵君將相。小槽紅酒,晚香丹荔,記取蠻江上。

——陸游《青玉案?與朱景參會北嶺》

第十三章 西湖情淚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林升《題臨安邸》

九百多年前,北宋大文豪蘇東坡曾說:西湖是杭州的眉眼。今人亦說:去浙江,不能不去杭州,而不去西湖,就不算到過杭州。杭州的盛名,一半得自於西子湖,另一半則得自於那一泓碧水的無邊風月。在我的印象裡,西湖骨子裡一直都浸漫著迷茫得令人捉摸不透的意象,比如西湖的西,就是一個模糊的零落的字眼。總是覺得,大凡與“西”相觸,總會附生一些頹廢的浪漫,空透出頹廢的風度,暗藏著淡然的悽迷,隱約著沒落的荒蕪。

初冬的黃昏,湖煙、山巒、花朵、疏枝、塔影,濃蔭、小橋、迴廊、樓角、亭臺、美人,一切都是辜負不得的景緻,而那瀲灩鮮活的波光,卻將我漸漸帶入西湖早就熟透了的遺夢。信步行至白堤西端、孤山南麓的平湖秋月,我悠然在夕陽底下安坐。抬頭,殘陽如血,黃昏靜好;低首,水波晃動,一湖瀲灩。孤山的影子寂靜地睡在湖水中,在我眼前鋪出長長的身影。一艘艘遊船從影上駛過,將它撕碎,平復,再撕碎,而所有的熱鬧與喧囂彷彿都與它無關,它所擁有的也只是那個孤單的孤字罷了。

我,獨自一人。一杯龍井,一襲清香。身後安置著清朝康熙皇帝的題碑,四周空空蕩蕩,難得的一個暮日安靜時光。服務員一臉不知所措的笑意,有些潦草,大致是羨慕我獨佔了平湖秋月整整一個恬靜的午後。倦鳥從小瀛洲的柳梢上飛過,掠過湖面,影子跳躍在波尖上,群聚群散,鳴叫著,在寬廣的空中展現著自己的姿態。遠山逐漸隱入暮色,起伏的形態在淡靄中有些飄忽。此時,在我的眼中,它們都具有詩行的浪漫效果,似乎西湖需要這種效果的渲染,而我亦需要這樣的景緻來撫慰那顆疲倦孤獨的心。

殘荷、衰草、冷風、寒湖,對應著我清冷的目光。西湖在我眼底開始變得宏大、疏離、縹緲起來。直面西湖的黃昏,晚風吹涼了亂髮,思緒在暗夜中沉浮、交叉、遊離、糾纏。我有些難以抑制的衝動,眼眶潮溼,只任意識在昇華、喧囂、繁榮、蕭落、廢墟、寂寥的意象間深深淺淺地穿梭。彷彿眼前所看到的西湖正貫穿於這樣的場景中,從繁榮到寂寥,沒有一絲過渡,從寂寥迴歸繁榮,又結合得沒有任何間隙。

遠處,一艘小船“吱吱呀呀”地搖來,它承載著南宋皇朝的所有家當,在風雨飄搖之後,落泊於湖岸。此後的西湖,柳絮飄飄,暖風燻人,湖上楫聲槳影,鳳簫聲動,達官貴人醉眼惺忪,文人墨客華章頌達,舞女歌伎裙裾飛揚。在那個金戈鐵馬和燈紅酒綠並存的時代,虛迷、浮華、功利、極樂主義一再地蔓生。時代需要逃避,北方的刀光劍影逐漸在溫香軟玉的記憶中黯淡,從那時開始,西湖便在漫長的時光中被柔媚、輕豔、嬌美所覆蓋和籠罩。

回首,時間在眼前只是一個側面,南宋朝廷的一次次放逐,築就了西湖的文化經典。俯仰之間,唐人宋人早已在風塵僕僕中遠去,鮮活的生命皆已化成颯颯湖風,而濃於情懷、淡泊拔俗的詩文卻留存了下來。西湖需要這樣的尷尬來涵蓋,需要這樣的時間長度來丈量,而文人的心是枯燥的,更需要有這樣一池湖水來滋潤,倚著闌干簌簌落淚、輕吟淺唱。在這裡,一切的一切,情長苦短、人生枯榮、世象紛爭,遁入時間之維,便消失得不知蹤影。

凝眸,滿眼綠波洇漫,嫋嫋煙波空濛。自古以來,這方湖水便擁有空明禪意,擁有開闊澄明。白堤、蘇堤、楊公堤;西泠橋、斷橋、長橋;孤山、吳山、鳳凰山;慕才亭、風波亭、湖心亭;保俶塔、雷峰塔、六和塔;岳廟、於謙祠、秋瑾墓;三潭印月、平湖秋月、西泠印社……時間在這些建築物身上流轉消逝,歷史卻記住了一張張不再鮮活的面孔。回首,湖岸在遠去的故事中逸出絲絲柳絮,湖風在亙古的思念中颯颯淺唱,看遠方峰峰嶺嶺、看近處山山谷谷、看滿湖水色醉得酡然、看一池波光依舊瀲灩得晃晃悠悠,才明白,儘管歲月更迭,一千年的聲韻依然還在流淌,一千年的時光依然還在延續。

這多情的湖水,古往今來,在多情人的眼中盪漾著,從不曾停歇。自打有了蘇軾“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的驚豔詩句,她便開始了綽約、嫵媚,濃豔的脂粉味鋪張出了瀲灩湖色,也鋪張出了淒涼的愛戀。

我突地想起了,南齊時的絕色美女蘇小小。一回眸間,仿若看到她下了油壁車,撐了油紙傘,邁了江南女子的細步,向我款款而來,帶著一臉幽怨而又寂寥的相思,緩緩吟出“燕引鶯招柳夾途,章臺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仿,家住西泠妾姓蘇。”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雖是名妓,但絕不媚俗,宛若一湖秋波;悽清,似落葉;孤傲,像暗夜盛放的花朵;冷落,如秋風。是的,十九歲的年華,青春夢寐,她若一湖青蓮熱烈綻放,可以暗香起伏,可以輕豔飄搖。十指纖纖,便為他撫動琴絃,唱起一闋寫滿濃情蜜意的《同心歌》:

妾乘油壁車,郎跨青驄馬。

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歌聲漾動波光,群鷺飛舞,鮮花綻放,人潮湧動。我彷彿看到了她的目光,憂鬱、寂寥、迷茫、苦楚。回眸一笑,竟然帶著一絲冷酷,卻又掩飾不住柔弱情懷。多少個落日黃昏,蘇小小倚在西泠橋頭,楚楚地眺望遠方驛道。負心郎走了,終極性的熱戀使她的身心支離破碎。她攔不住自己的情感,相思,相思,還是相思。清淚洇透衣襟,一寸一寸地熱戀,終歸香消玉殞。再也不能回眸凝望,孤獨的身影閃進了波光之中,虛虛浮浮,杳然悽笑,留下多少對情人駐足喟嘆,為之欷歔嘆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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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真情的,一生付出,在所不惜,即便死亡,也笑靨如花。若是在今天,她又該是如何的決然呢?餘情未了,餘情未了,都賦予一湖山水吧。我不敢大聲嘆憐,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擾了她一千年的夢境,她的魂魄就隱匿在這湖中。可是在哪裡呢?我曾經從湖水中撈起過水葫蘆,它浸透著西湖的韻味、西湖的陰柔、西湖的清幽,不知道它們有沒有被此情浸染和穿透?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

——朱淑真《生查子》(又題為歐陽修所作)

南宋歲月,某一個黃昏,西湖邊的花影中隱隱走過一個女子。她靜默著,朱唇輕啟,跌宕了多少後人的心境。她有多少隱晦?風在獨自嗚咽,花在寂寞開放,殘荷兀自死去,蘆葦嘆息哽咽。湖水啊,光陰荏苒,去年今日,我曾與他相約,遊於旖旎的湖畔,如今只剩下我獨坐岸邊!去年今日,湖邊的月色下,他用溫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灼熱的目光擄走她的芳心,而今卻只餘她寂寞的嘆息。朱淑真,你想的是誰?戀的是誰?他怎麼了?走了,死了,移情別戀了?這方湖水承載得起你的期待和心痛嗎?你比湖上盛開的煙花還要寂寞。

西湖,是極易誕生愛情的地方。嫵媚的女子飄蕩出的裙裾和漱漱落下的清淚,卻讓心襟搖盪的男人目光迷濛得不知該如何取捨。漸漸地,在蘇小小和朱淑真背後,便有了一些鋪墊,祝英臺、梁紅玉、白素貞,還有更多不知姓名的女子。她們黯然神傷、顧影自憐,用心用情,把一泓清幽的西子湖幻化成了自己的音容笑貌。從此後,湖水的波光是她們含淚的眼睛,柳煙是她們的睫毛,湖風是她們的衣襟飄飄,西湖也因了她們而變得玄豔、縹緲。

然而,三載同窗、十八相送的梁祝早已雙雙化為翩翩彩蝶;白蛇的愛情亦在盛滿雄黃酒的杯盞裡短暫成永恆的心痛。伴隨她們的相繼萎謝,西湖亦在她們眼底幻化成感情的廢墟。經年後,只是空留湖光,寂靜無聲。她們的身體在這裡枯萎,她們的愛情在這裡凋謝,回眸處,我仍能感覺到她們帶著遠古的嘆息從波尖和蓮枝上走來,荏弱的心靈在風中戰慄。她們心底那麼多的憂傷和悵惘又該向誰去傾訴,到哪裡去排遣?放眼望去,卻不知,還有多少女子的情感會在湖上聚散淪落。我似乎看到了很多,卻又似乎一個都看不見。

起身,我在風裡追尋著她們遠去的足跡,輕輕淺淺地嘆,悄然來到岸邊一座古色古香的茶館,偎在靠窗的沙發上品一杯香茗,繼續浸在她們陳舊的故事裡暗自神傷,不能自拔。窗外,鏽黃的路燈透過碩大的梧桐枝葉流瀉下去,支離破碎地灑了一地,滿地枯黃的落葉堆積著,頓生凝重蕭落之感。隔著視線的漆黑處便是西湖,正悄無聲息地蟄伏,在陣陣清幽的茶香中,我仍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逼人的冷豔氣息。

注目,茶樓的牆上掛著滄桑古舊的窗雕,上面的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大致是“水漫金山”的故事。還有幾件仿修內司窯瓷器,一丁點模糊的燈光映照,青瓷釉質折射出的色澤,在玻璃櫥櫃中閃耀著,有一些動人。坐在黃花梨屏風前彈奏樂曲的女子,在迷濛的光線烘托下,臉色顯得悽清蒼白,若玻璃櫥櫃中的青瓷,彷彿隔了些年代,有一種遠古的美,讓人心生眷憐。女子很精緻,宛若從汴京樊樓中走出的李師師。偶爾抬頭一顰一笑,那眼神裡盡是纏綿悱惻的驚豔風情。

想著那些遠去的故事,耳畔卻傳來一曲《高山流水》,如玉珠落盤,如翔魚潛底,如水流潺潺,如空谷來風,更讓人疑惑靖康之難後,那深得道君皇帝寵愛的李師師是不是追隨泥馬渡江的康王趙構來到了“山外青山樓外樓”的杭州?一曲彈畢,望向她,我欷歔萬分,默然無語,倒疑心起自己是不是已然置身於千年之前的南宋皇朝。

還沒等我緩過神來,那女子纖纖玉指的點撥下,一曲《長相思》便又躍然於耳。長相思?那極美的音色,伴著撩人的茶香,又有一側西湖作陪,這樣的夜晚在我眼底便越發清芬迷人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窗外開始下起了小雨,淅瀝淅瀝的,我卻突然想起了唐琬,想起了陸游,想起了那闋流傳千古的《釵頭鳳》。又是釵頭鳳,從紹興到北京,從北京到杭州,我一路尋尋覓覓,仍然逃不開這對苦命情人的視線。那麼,究竟是我走進了他們的故事,還是他們融入了我的世界?

我迷惘了,情緒化了,內心擁擠。十里風光十里暗香,他們在我眼前交織成一幅動人的畫卷,不僅延續了歷史,更將荒蕪在愛情裡的溫柔瞬間演變為一片動情的廢墟,在慾望的領地裡迴旋、在俗世的目光中敗落、在文人的酒氣中迴轉,更在燈火闌珊處隱沒。暗夜寬廣、粉香迷離,窗外除了雨聲還是雨聲,淅淅瀝瀝的雨,脹痛了心,打溼了眼。我什麼都看不見,又似乎看得很遠,彷彿一直看到了推不開的扇扇西窗,看到了剪不斷的柔情萬縷。可是,她在哪裡,他又在哪裡?是不是依舊在歷史的煙塵中飄搖零落呢?

凝眸,湖風輕輕吹拂,吹皺遠處的一湖寒波,粼粼漾開的湖光開始變得有些晃眼,空氣中飄蕩著一些不確定的因素,比如想象和猜測、徘徊和退縮。我知道,那些個日子裡,依然有曖昧的燈火、嫵媚的眼神、浪漫的情愫,我眼裡的西湖還叫西湖,而這座容納她的杭州城卻叫作臨安府。是的,臨安,一座帝王之都,一座苟延殘喘中流香飄屑的綺麗的城。那一年,是公元1143年年末,他,十九歲的陸游,懷揣著如花的心情來到臨安城參加進士試,卻以失敗告終。年輕氣盛的他並沒有把考試失利放在心上,亦未及時趕回家鄉山陰,而是和從舅唐仲俊一起留在了臨安,準備待到來年上元節看過燈會後再回家繼續讀書。

對年將弱冠的陸游來說,臨安的一切都是新鮮刺激的,都是流光溢彩的,倚紅偎翠的上元節無疑更是個誘惑。流年似水,轉眼間便讓他盼到了來年的上元節。那一夜,形形*的女子暗香浮動,她們藉著觀燈的名義,在物慾和情慾之間沉沉浮浮,繁華和虛幻了西湖的夜晚。被燈火籠罩的西湖亦使她們更顯風姿綽約,並引領著她們奔向慾望的極地。千年之後,我站在細雨綿綿的湖岸,看幽藍燈光星散在飄浮的迷霧裡。恍惚中,那來自千年之前的柔情低語、撩人眼神,以及煽情的音樂、盪漾的酒香,舉起的杯盞發出的清脆碰撞聲響便將我層層包圍。那夜的他,跟隨從舅唐仲俊穿梭在燈火輝煌的西子湖畔,看空氣中飄浮出的迷幻的情愫,心中不禁有些忐忑。層層燈火中,無數豔妝女子粉墨登場,卻又讓他想起了白居易的經典詩句“亂花漸欲迷人眼”。

此時的臨安,此刻的西湖,都陷入了暗夜之中,燈火璀璨,織出夢幻的色彩。整座城池都處在躁動不安中,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人潮洶湧,百尺樓頭擠擠挨挨。許多慾望在生成,許多笑容在敷衍,許多故事在繼續。遠處,歌女清麗的嗓音,伴著舒緩的曲調幽幽傳來,誘人的情愫在朦朧的西湖上空纏繞,在他的心頭糾纏。不經意中,他又想起了那個與自己年紀彷彿的表妹唐蕙仙來。蕙仙,隔著多重變幻的燈光,他的目光悄然落在一個粉衣女子精緻的臉上,心裡輕輕念起的卻是那個已然多年不見的表妹。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果蕙仙能看到這樣絢麗的燈火該有多好!

是的,已有很多年很多年沒有見到蕙仙,沒有再看到她那嬌俏機靈的模樣了,不知道她過得還好不好?循著歌聲,他輕輕嘆著,默默期待著自己和她能像傳說中的有情男女一樣,一場意外的西湖遇見便甜醉他們三生三世的夢。然而,蕙仙在哪裡,他又要去哪裡尋她?是在那燈火輝煌處,還是在那不盡的絲竹聲中?

蕙仙,輕輕念起她的名字,滿眼裡都是她嫋娜的身影,微微蹙起的眉頭,鎖著淡淡的喜悅,亦鎖著淡淡的哀愁。小時候,長輩們都說,等他長大了,便要替他把蕙仙娶過門來當媳婦。可現在他已經年屆弱冠,為什麼蕙仙還遲遲沒有成為他夢中的新娘?放眼望向那些穿梭在燈火中相偎相伴的紅男綠女,他的心竟生出些許惆悵。

蕙仙,你可知,如果能在西子湖畔與你邂逅,一場美麗的相遇,定然會將你那抹淺淡微笑,於剎那間永恆成我心底無法磨滅的印跡?想著她,念著她,朦朧中,他彷彿看到她穿著一襲婉約的羅裙,撐一把油紙傘,與他邂逅在西湖的煙雨。那窈窕的身影,宛若西湖的情結,在時光中柔軟著、妖嬈著,僅僅一個回眸,便優雅了千年的傳說。

穿越悠長的時空,他於幻象中尋尋覓覓,望著她綻放如花的笑靨,瞬間便驚豔了他幾多年少的情懷。彼時,她是一朵戀上西湖的花,在煙雨中淋落了花瓣,淋溼了江南情結,是詩意的他喚醒了她的沉睡。然而她卻又在某個雨季裡,撐著一把油紙傘,在悠長悠長的雨巷盡頭與他漸行漸遠。如果,那時的她肯回頭,定會讀懂他呢喃的私語,總是在最不經意時為她芬芳著所有記憶的片斷。

夢幻裡,越過大宋的風騷,沿著平平仄仄的路徑,他從春天裡走來,身後留下一陣餘香。她從紅塵深處脫穎而出,帶著浮影翩躚,偶然在愛的轉角路口相遇,眼神的剎那交會,篤定了幸福的焦點。

簾卷西風,誰在風中吟一闋《醉花陰》?暗香盈袖,他用恬靜在心尖為她填詞,頓時醉了西湖風光,醉了燈火眉眼。低頭,那一刻的溫柔,瞬間傾倒了前世的杯樽,迷失了孤單的行程。然而又是誰沉默了一首情詩,糾結了油紙傘的愛情,任淚水淋溼了詩行、斑駁了記憶?夢裡不知身是客,彼岸,吹皺了的是誰的相思?香屑臨風,到最後,終是凌亂了花的情事。

蕙仙。他又在輕輕喚她的名字。可知,那輕柔拂過你面龐的微風,如同我細長的手指捧著你嬌豔的臉?可知,我在這燈火璀璨的西子湖畔說愛你,心中始終都盪漾著對未來的憧憬,未來有一個家,家中有我,也有你?又可知,我願意看到你幸福的模樣,我喜歡我們緊緊地相擁,永不分離?

回眸,他把思念寫在風裡,靈動的文字沒有了時差,沒有了束縛。月夜花香,淡藍色的天際,永遠藏有一顆玲瓏的心,那便是她存放的溫情。他笑望著她說,其實他只是一陣輕煙,在隨風飄蕩的時候,偶然落在她的手裡,只待她輕輕握著,生怕再次被風吹走。她含羞不語,只是淡淡地望著他笑,一臉的柔情蜜意。然後,她俯身嗅著淡淡的煙味,任他閉上雙眼感受她的柔情。躺在她的手心,那是從未有過的安然。那一刻,他便認定,此生,她是他最美的風景。

夜空下的溫馨,並沒有如同煙花綻放時的那般嫵媚絢麗,而是在黑暗的瞬間,被她深情捧著。也許,這就是煙花背後的幸福。美麗的時候,點綴大地的光芒;落寞的時候,倚靠在她的肩上。自有柔柔的情、淡淡的愛衍生而出,是那麼容易滿足、容易歡喜。

在他眼裡,她是一朵風情萬種的花。生長在鶯歌燕舞的春天,盛開在如火如荼的夏季,飄飛在錦瑟蕭條的秋日,化成呵護泥土的仙眷。每過一個季節的輪迴,她總是喜歡站在樹枝的頂端,頷首迎接他的到來。面帶安靜的笑容,靜靜聽風吹過;滿懷欣喜,期盼隨後而來的煙。儘管明明知道,煙,是輕浮的,是縹緲的,是流浪的,是薄情的,可她一點也不害怕,更是執意靠近,低吟說要和他廝守,直到永遠。

寒風乍起的時候,她總是擋在他身前,不讓它帶走他。於是,他便緊緊貼在她背後,一份強烈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就這樣,在她的呵護下,他自由飄著,偶爾矯情地望著她,拉著她陪他一起看流星雨。當天際劃過一道亮麗的弧線時,聽她撫琴一曲,任纖纖玉指擾亂寂靜,含笑對月。然而,他又是誰?是煙,還是那穿梭在花叢中的蝴蝶?或許,他更願意做一隻翩躚的蝴蝶,沐浴大地的陽光,拍打雙翼,只在她身邊追尋今生想要的幸福。

是的,他想做一隻蝶,一隻伴她左右的蝶。在明媚的午後,一隻展翼飛翔的蝴蝶看著碧波萬頃的西湖,波濤盪漾,而彼岸正好有繁花滿城,於是,內心萌生的悸動一點一點在心底生長。然而,蝶和花終是隔著一泓碧水。蝶只能時常在湖的這頭遠望另一頭,默默許著花開花謝,總有一天會飛奔到花的身旁,聽花彈曲淺唱。

隨著日月推移,靜守的湖岸時而平靜如水,時而澎湃如潮,而蝶只能遠遠看著,多次躍躍欲試的衝動終於激起心中的火花——飛越彼岸。蝶是否能夠成功抵達彼岸,而彼岸是否就是蝶的幸福歸宿?蝶沒有答案,也沒有勇氣給自己一個否定的結果,一切都是未知的。然而,蝶始終沒有放棄心中的念想,因為蝶看到彼岸的花兒,是那麼光華四射,那麼令人心動。

一次次的起飛,一次次的跌落,一次次的迴旋,一次次的徘徊,也一次次的絕望。在蝶經歷千次的飛越時,湖浪不再為難它,雨水不再打擊它,連清風也被感動,託著它的身子,輕輕擱置在花的海洋邊緣。

或許,花兒永遠不知道,蝶為了它,飽受滄桑,只為一生中最美的傾心相遇;更不會知道,當蝶微笑著躺在自己身旁時,那幸福的眼眸深處還藏有辛酸的淚滴。或許,蝶也不曾知道,花兒為了它的到來,已經穿梭了幾千個輪迴,輾轉了幾萬次零落,在明月升起的時候,始終堅定地等著它的歸期。是的,它們相遇了,它們在愛的世界裡徜徉,仍執意守著一個不離不棄的承諾。任憑時空逆轉,依然朝夕相伴,十指相扣,任幸福在心間迴盪……

然而,陸游和唐琬終會迎來蝶和花的美麗邂逅嗎?掬一捧水,塗不了夢裡江南的容顏;撐一柄傘,拈不來西子湖畔的守候。深深的雨巷,煙雨悽迷。在他單薄的年華里,那個素顏的女子如驚鴻一瞥,掩映的笑顏仍然沉澱成記憶,亙在心裡、念在文字裡,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共她花前月下,共唱一曲《長相守》。(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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