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卷 第八十三章 由文入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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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大學都是學文科出生的,你有沒有這個感覺:由理入文易、由文入理難?但是,這兩門學科的起點卻大致相似,但為什麼到今天文科產生了巨大的衰退呢?”她的問題從具體直接跳到了抽象,反射弧有點長。

“你是說起點分別是哲學和數學吧?”我得一條一條理清她的話。

“大概可以這樣說吧。哲學和數學在早期是相通的。比如有的哲學家本身就是數學家,笛卡爾就是這樣的人。布爾代數又叫邏輯代數,是現代電腦科學的基石。代數是數學,邏輯屬於哲學,這兩者密不可分。早期的物理學家,如伽利洛做了大量的思想試驗,充滿了哲學思維的方式。近代如愛因斯坦,物理學家,他的相對論不是從觀察而來,是從思考和演算而來,這是數學和哲學高度結合的產物。對不對?”

“你說的是多是國外的,你能認為墨子究竟是思想家還是科學家?他兩者兼有吧。孔子在對易經的研究中,也大量解釋了許多數學模型。那麼,周易,是典型的哲學和數學的結合。如果陰陽是哲學理念,那麼五行就是邏輯方式,河圖洛書就是數學規律。這是數學哲學在中國傳統文化上的表現。”我從自己擅長的角度補充了她的觀點。

“但是,從現代的人文科學來看,雖然經濟學中也運用數學規律,社會學中也運用統計機率,但自然科學的影子卻越來越弱了。比如,研究心理學的離醫學越來越遠,你看看現在心理學的奠基作品《夢的解析》,弗洛伊德治了四個病人,一個也沒治好,還出了這麼一本書,還建立了這麼一個學問,可信度有多高我不說了,但光看書的本身,卻越來越像玄學,離清晰邏輯的表達越來越遠了。”她所說的,我也有這方面的感受,在看這本書時,對其概念與意象的糾纏,確實不好理解,我當時以為主要是翻譯的原因,後來,才知道,這門學科就是這樣,概念界限不清,邏輯交叉頻繁。

“理科或者說自然科學,我認為主要是探討事物的規定性,而文科或者說社會科學,我認為主要探討事物的可能性,也許是這個原因造成了它們研究的方向、目的及方法的差距吧?”我試圖從這方面來解釋分化的原因。

“但是,一門學問的價值總得有個終極目標吧?”她自言自語到:“或許,社會科學研究善、藝術文化研究美、自然科學研究真吧,但這三者應該統一嗎?”

“我有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我假裝正經地說到。

“少油嘴滑舌,快講!”她笑了起來。

“所謂求真即研究是什麼,所謂求美是研究為什麼,所謂求善是研究怎麼辦,這不就結了?”我覺得這種最簡單的比喻估計可以解決問題。

“比喻粗糙,但可以討論。”她點評到:“但這不是今天我們的主題,我是想知道的,為什麼人文科學到了今天,變得越來越缺乏指導性了呢?你說,自然科學的各種成果,成功地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也改變了我們的理論視野,甚至成功地改變了我們的世界觀,但人文科學到了今天,我不是說藝術的,那是關於美的學問,我是說社會學、政治學等,對人們的影響力卻越來越不能與自然科學比肩了,為什麼,因為它們的成果很多經不起檢驗,所以人們自然置疑它的含金量。”

“也許是目標不同,一個探索可能行為主,一個探索規定性為主。那麼在方法上,一個來自於對過去事物的解釋來預測未來,一個靠實驗難來探尋規律以指導實踐。所以,可能性結論遠遠大於規定性結論,大量不確定的可能性結論沖淡了結論的正確率,導致人們越來越不相信它的價值了。”我這種解釋連自己也說服不了,但至少好過於不解釋吧。也許,社會科學的發展思路跟我剛才的思路差不多。

“還有一種可能,社會科學的主要手段是思想,主要表現是文字。所以,入門的門檻很低,導致,很多人都進入到這個行業並發表出水平很低的成果,導致敗壞了此類學術的聲譽。”她笑到:“甚至文盲,也會得出看似有理的社會學結論,其實,這是不專業的現象,門檻過低,成果過濫,學風就衰敗了。”

我覺得也有些道理,接著說到:“在全民出結論的氛圍下,真知灼見被眾口爍金所淹沒,三人成虎反而成了真相了。”

“真正的自然科學研究門檻是很高的,要用數學工具演算,要用大量實驗驗證,要歸納分析資料,要得出不僅邏輯可靠而且事實事行的結論,所以低水平成果很難混入。”她感嘆到。

“其實,真正的社會科學也是有很高要求的。比如歷史學,大量的歷史事實的掌握、分析和考證,涉及眾多學科,不太好出成果的。比如社會學,大量的社會調查,社會實踐,也需要很高水平的組織,大量的人員工作,才能得出有價值的結論。梁漱冥先生,在山東搞的鄉村實踐,動員了大量的人力,耗費了大量的精力,才得出有價值的結論。季羨林先生,通曉多種幾近失傳的文字,才給自己對古印度史的研究、對梵文經典的梳理、對《中國糖史》的寫作,提供了基本條件,這些學術要求是非常之高的。但是這樣的專家、這樣的研究是越來越少見了。我們更多的看到是這些東西:標題黨故作驚人之語、帶路黨以屁股決定腦袋、權威黨以力量決定對錯、口號黨以激情代替思考。這些都是反智的表現,此學風至此敗壞了。”

她所說的,也是我長期反思的。在這個社會,人人都有權利發表意見,但不是人多,真理就偏向哪一邊。但人人都喜歡跟風,反而缺乏“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的”風氣了。

由文入理難,我深有體會。剛學周易的時候,把它當成一種思想,念念就過去了,但董先生教我算命時,我才知道其中有數學運算有邏輯判斷,朱先生教我望診竅訣、四時練功時,我才知道其中有大量的實踐探索和實證論據,當我遇到兩位高手的指點時,加上自己不斷在預測實踐中的總結後,才有對單一判斷的70%的準確率,要想提高,非常困難了。這不是因為想象力的缺乏,也不是因為文字理解力的缺乏,就是研究的範圍不夠,學習的基礎不實造成的。我一個文科生,要研究易理,太難了。以孔子的聰明,也只能做到五十而知易,可見,我這樣學下去,五十歲根本做不到知易了。

古賢所說“知易行難”與“知難行易”是兩個境界。我處於“知易行難”階段,這個階段的知是瞭解,是略知,所以在實踐中到處碰壁,處處艱難。當到了真知,透徹把握,就進入“知難行易”的階段了,這就是民間所謂“難者不會、會者不難”的道理。

如何才能真知呢?董先生已經作古,朱先生已經回鄉,我再找哪個高人指點呢?

小池看到我的沉默,開始轉移話題:“這個話題太大,我只是提醒你,不要空想易經,估計你還沒找到正確的學術入口,雖然已經有些成果,但要發展,困難也許比你想象的要大。”

我點點頭,我知道,她一開始說那個論點,就知道她是衝著我來的。從班長的批評到她的提醒,我覺得,最關心我的思想的人,非他倆莫屬。

她笑到:“最開始我以為你所謂的周易是一種迷信,後來瞭解了,才知道是個大學問,雖然我不想學它,但對你對它的學習,是敬佩的。我不認為你是在迷信,但迷信它的人有很多,搞出許多可笑的事情來。”

她一說,我想起一個事,這是班長告訴我的。

“那次工地開工,馮總、金總都去了,開工有個奠基儀式,市裡區裡有領導來,奠基儀式完了後,馮總送領導們離開,班長和金總在場,施工隊又自已搞了個儀式。不知道他們從哪裡請來了個神漢,裝著古怪的服裝,拿個桃木劍,祭臺上放了豬頭食品水果之類,紅燭黃紙在燒,符紙木劍在畫,咒語祝詞在念,手舞足蹈、偏偏倒倒,作起法來。班長不信這個,剛要準備制止,但被金總拉住了,金總告訴班長,每個施工隊伍都有自己的規矩,不要破壞他們的儀式,至少是個心理安慰。班長對我說,一大堆開機械的技術工、好些個看圖紙的技術員,按理他們都接受過科學培訓,怎麼還對這些事如此熱衷,可見,迷信,太深入人心了。”

“我問班長,難道你是第一次看見這種場面?他回答說他見得多了。當年武警執行槍斃死刑犯的任務,班長參加過多次,有幾次有施工方找法院協商,把刑場設在他們施工的地方,班長就參加過在火電廠冷卻塔施工地槍斃行刑的,還有在鋼廠大煙滷施工地行刑的,說是用人血鎮邪,可保施工平安。我說,我們老家凡是興房起屋,都要殺只公雞,用血祭,這只是個風俗,不要太認真。班長說,別人的事我沒反應,但我自己做事時遇到這樣的,心理確實還是有些彆扭。我告訴他,你彆扭點不怕,萬一工人們心理彆扭了,那就保不齊。班長聽到這裡,嚇了一跳,趕緊叫我不要說下去了。”

“哈哈,他也迷信了吧?”小池笑到:“其實,古代軍隊出征,也要殺個人來祭旗,這也算是一種文化吧。聽說這不只是中國人,外國也有。我聽說俄羅斯有大型飛機試飛前,要請東正教牧師灑聖水,美國有資料公司怕伺服器掉線卡頓,也請牧師灑聖水念禱告文,香港臺灣還有電腦公司給伺服器上貼符咒的。你說,這些尖端科學從業人員,怎麼也信這個,他們是真信嗎?”

“也許是對未知世界的敬畏和對不確實因素的恐懼造成的,也許是對自己的工程或學術或裝置不自信,算是個心理安慰吧,不一定真信。”我猜測到。

“還真不一定”她反駁到:“據有的文獻記載,有做蛋白質結晶實驗的人,喜歡用貓鬍鬚作晶體生長的調控工具針,他們認為貓鬍鬚比什麼狗尾毛、細玻璃纖維、人的頭髮都好使,這怎麼解釋呢?這是不是屬於玄學?”

“估計是人想多了吧?”我猜測。

“不僅是人,在動物界也有這個現象。心理學家納金斯,曾經將8只經常吃不飽的鴿子放進一個特殊的箱子,後來人們把這種箱子命名為納金斯箱,每過15秒自動釋放少量食物,過幾天,有些鴿子的行為變得很奇怪。有兩隻,在兩次食物到來的間隙,不斷地搖擺;有一隻,不斷逆時針旋轉,有一隻不斷向下低頭,有一隻不斷地抬頭,更有一隻搞笑的,它不斷地將頭往一個角落裡面撞,這些行為直到下次食物到來為止。吃完一次食物後動作繼續。這是為什麼呢?”

“估計,這些鴿子認為,是它的這種特殊動作,才導致下次食物的到來,所以就不停地重複這些動作了?”我試著回答。

“對!為了證實這個結論,納金斯把食物投放間隔增加到1分鐘,結果,這些鴿子不僅沒有停止自己的動作,反而將自己的獨特動作搖擺得更厲害,彷彿只有更加努力搖擺,才能召喚食物的到來。這一步證實結果後,納金斯後來乾脆不給它們提供食物了,結果這些鴿子還是拼命搖擺,直到進行了一萬多次,它們才明白,估計無論怎麼搖擺,食物都不會來了,它們才停止了動作。這與人們的儀式迷信有沒有相似的地方?”

她所說的,我聞所未聞。但聽起來,十分相似。“這就是中國人常說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有呢?”我回答到。

“這不合邏輯,行為與結果雖然經過了數次比對,與預期相符,但如果它們之間沒有必然聯系,那麼,這就屬於迷信了。比如,有人相信紅色是吉利色,又相信本命年人要過坎,於是本命年有了穿紅褲頭的習俗。但是這兩者有聯絡嗎?至少今天沒找到它們的聯絡在哪裡。你說不信吧,這麼多人都用這個方法保了平安,資料在那裡擺著的。你說信吧,給個道理看看?你不穿試試,萬一出事了,誰敢於承擔這個後果?”她哈哈一笑:“再過一年,我也要到本命年了,反正就是我不想穿,我媽也非要強迫我穿上的。”

我解釋到:“行為與結果之間的聯絡,需要大量的實踐證明,但有些純屬機率的問題,結果與行為並未有多大關聯,但不好的結果一旦發生,是人們不能夠承受的,在巨大的壓力面前,人們選擇做出這樣的行為,也是屬於另一種理性選擇吧。”

“哪有那麼多的證實?我們對世界所知還是太少,對未知的恐懼也好、敬畏也罷,有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保險為妙,寧信其有。從邏輯上來說,事物未來發展的結果是發散性的,有n多種可能,而自然科學只研究固定屬性一,只有一種路徑,用有限的時間去追尋無限的知識?”

“殆矣!”我倆不約而同地說到這句經典臺詞。

“況且”她話鋒一轉:“邏輯只是我們理解世界的一種方式,按現代物理學的發展和數學的前沿來看,世界有可能是混沌的。比如在量子世界,也就是物質的微觀世界,如果你要明確一個量子的速度就無法確定它的位置,反之亦然。這就是測不準原理。如果微觀世界是不可知的,這個結論下得比較倉促,但可以肯定,微觀世界是邏輯不可知的。那麼,我們的行為就不能單純依靠科學研究,還必須遵從心理法則:安心就好。”

我接著說到:“除了測不準原理,還有一個薛定諤的貓,如果人們要探尋它的真相,當你看到了,它就不是原來的真相了。這難道是哲學上的不可知論嗎?”

“宇宙系統如此浩渺,我們人類不能自大,以我們的智慧,是永遠無法空心宇宙的奧秘的。”

“也許吧”我談起了我學周易的感受:“也許古人早已注意到這一點,從不把話說死。比如周易,它只是對宇宙執行的一種模擬,有失真的因素了,用文字數字來說明,又失真一些,再加上人的理解的差異,失真的成人就更多了。古人在策算時,以55為大衍之數,分策時,故意留出六根放於頂上,表示天機難斷,這就從儀式上表達了周易的原則,否定100%的準確,象者,像也。”

“good idea!”她飈出一句英語。然後說到:“如此說來,既然科學難以解決所有問題,這也給玄學留下了大量的空間,莊哥,你有飯吃了喲?”她朝我點點手指頭,表情有點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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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認為,周易之學並不是玄學”我正色到:“從我自己的實踐統計,準確率遠超隨機統計的機率,這就說明它的價值。它是有用的,儘管你不稱它為科學。當然,也有人稱中醫不是科學,但它是有用的,這不行嗎?另外,即使從心理安慰層面講,易經的安慰套路也遠比玄學高明得多。”

“你剛才說什麼?易經的心理安慰套路?你自己說的,怎麼辦?”她挑釁到。

“我來自圓其說。孔子對周易的解釋,很多偏重於人事,關於人與人的關係、人與社會的關係、人與自然的關係、人與自己的關係。你說,人與自己的關係是不是與心理有關?君子不畏不怖,因為通達命運的規律,這種心理狀態不是人類所共同追求的嗎?你說,這種安慰是不是更高明些?它要導致的目標是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己的和諧共處,這樣的目標是不是遠大些?”

“那是,道德啦,自省啦,自勵啦,自強啦,這些雖然是鼓勵的話,但作用物件是人的心理,所以,它的積極作用是肯定的。”

“就是街頭算命算是迷信,你也不能否定它的價值。”我繼續說到:“我最開始學習過街頭算命,那還是流落武漢的時候,那老頭表面上在告狀給人解疑釋惑,實際上給人心理安慰,有時候,他比心理諮詢師還管用呢。中國人的街頭算命流傳幾千年了,不說它的準確性,單就其心理諮詢的功能,肯定是起了大作用了,要不然,這個職業早就不存在了。”

她忽然感了興趣,問到:“你說說,按你的觀察,他們安慰人的主要特點是什麼?”

我想了想,總結了幾佔:“一是根據綜合判斷,看來者最關心什麼,就從什麼話題說起,如果不能判斷對方的關注點,就透過對話來發現。這是話題聚焦的第一步。比如看到中老年婦女,就從家庭、子女開始,比如青年男女來,就從愛情運勢談起,以此類推。二是談話時描述對方現狀總是兼有好壞之話,從對方反應時觀察好壞傾向。當然,大多數來算命的,都是心有疑問或事有坎坷,所以,強調最近未來有壞的東西,以符合對方心理預期。三是在探明了對方壞的方面後,又表示有辦法化解,或者是勸對方行善禮神之類,或者是算命都代為禱告或行法,總之完全有辦法化解苦難,給對方以巨大的信心。總之,三步驟下來,心理問題就會消解大半,愉快掏錢。”

聽到這裡,她眼珠一轉,說到:“那麼巫師呢?這個職業傳承歷史更為久遠,甚至早期都是巫醫並稱,據說古代皇宮太醫院,還有一個專事符咒的祝由科,他們究竟是真有神秘的傳承,還是只起一個透過迷信儀式開展心理安慰的?”

我搖搖頭:“沒接觸過,我不知道。”

她突然頭一歪,冒出一個問題:“不對,那個斷手人不是巫師嗎?你覺得他是什麼人?”

她的問題觸碰了我的神經,我陷入沉默,她也意識到自己問得唐突,也閉口不言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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