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聰明人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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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話題轉到聰明這事上,就有得調侃了。

“從桌子上的情況來說,我們三人的聰明程度,如果按一個統一的標準,李茅第一,小蘇第二,我第三,這是按高考的效果,一把尺子量下來的,嚴格的可比性,對吧?”

“你說高考,如果按這話說,我倒沒意見。”小蘇故意擺出驕傲的神色。

李茅有點坐不住了:“瞎說什麼大實話,本人雖然中過秀才,但也沒當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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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人的聰明這事,得分特點。比如諸葛亮聰明吧,還不是一生為劉備效力。劉備厲害吧?武不過張飛,文比不上關羽,算什麼呢?就連當官這事,也不是靠譜的比較方法。李杜高三人,要按詩歌成就和對後世的影響來說,李杜肯定比高厲害,但是,高卻是這三人中,官當得最大的。”

“是嗎?莊哥,這事你得好好講講,我還沒聽說過呢。”李茅的興趣又來了。

“這說了有什麼意義嗎?難道你要跟你那沒出世的孩子講這些?”

“我不是為了孩子而學,更多的,是為了然然而學,你知道,要打敗一個文科生,沒點冷門知識,是有點難的。”李茅承認了,他學習的主要目的,是要給然然交差。

“李白這人,如果當官的話,肯定是個政治上的糊塗蛋,所以當年玄宗賜金還鄉的決策是對的,這個人在政治上很愚蠢。”

小蘇望著我:“莊哥,我第一次聽人說,李白很蠢。”

我簡要介紹了李白的求官經歷。“李白的家庭屬於商人出生,按當時社會地位排序:士農工商,這是最末一等,沒有機會參加科舉考試的。雖然富,但出生低微,被人看不起。但是,他會寫詩,捨得花錢,經人引薦,當然是走的夫人路線,這個事就不細說了。”

“見了皇上,仍然不改狂放氣質,結果賜金還鄉,這段歷史,大家都知道。但是,他當官的理想還是不滅的。後來,安史之亂後,玄宗逃到四川,這就給當時的太子留下機會,自立為皇帝,尊父親為太上皇。此時皇帝就是肅宗了,但肅宗有個兄弟,叫永王,這人也有野心,為爭奪皇位,到處拉攏名人站臺,就拉上李白了。”

“李白這人在政治上沒判斷力,一聽有人要重用他,就興奮了。還幫永王寫了好多吹牛的詩,自以為要大展宏圖了。他根本就沒看清楚,天下已經變了,肅宗派兵鎮壓永王后,李白就有罪了,被流放夜郎。要不是天下大赦,他估計要死在貴州了。最後以戴罪之身,流落民間,根本沒有當官的機會了。不幾年,他就死了。”

他倆仔細聽完我的敘述,李茅若有所思地說到:“是的是的,我記得,李白是有一首詩,寫永王的軍隊威武的,搞得人熱血澎湃。”

“其實,永王的軍隊在實際戰爭中,不堪一擊。李白這個說大話的人,把任何小事都可以寫得有聲有色的,讀了他的詩,估計永王自己也像打了雞血似的,這點實力,就想分庭抗禮,不知輕重。糊塗的王帶著糊塗的詩人,就這樣了。”

小蘇不解地問到:“他這麼聰明的人,怎麼辦這麼糊塗的事呢?”

“太想一展抱負,太想當官了。被追求矇蔽了雙眼,將虛幻看成了真。慾望扭曲了判斷,就是這樣了,你敢說,你沒這樣的經歷?”李茅的話有點直接,點了小蘇的痛處。

小蘇有點不好意思,他當年被小馬所忽悠,不也是發財心切,狂心不歇的緣故嗎?

“也不能說他是糊塗,他是給自己的標準定得太高,現實中沒有實現的途徑,一個貌似冒險的道路擺在面前,他也想去試試。”我解釋到:“李白給自己定的地位,不僅是要當官,甚至是要當一個改變天地的官,當皇帝的老師,建開疆闢土的功勳,揮灑自己豪放的意氣,縱橫江湖、快意恩仇,這恐怕是他的本性吧,從他的詩就可以看出來。大抵天才就這樣,天下已經裝不下他,總要做一些衝動的意氣之舉,不然對不起自己的熱情。”

李茅問到:“李白的定位太高我承認,杜甫的定位估計就很低了,那他為什麼沒有好結局呢?”

“杜甫啊,在我看來,他的定位更高。如果說李白做官是想施展個人的抱負而已,杜甫就簡直是以天下為已任的一個人了。也許最開始,他只是想在京城混口飯吃,畢竟他比較窮,想落個長安戶口。但高考失敗,就到處託門子,走關係,為的就是討口飯吃,不過,他人老實,又不會像李白那樣吹牛,也沒錢打點關係,所以處處失敗,境遇悽慘。”

“但後來,他的個性就顯示出來了。當肅宗登位後,他政治上還是清醒的,就去投奔新皇帝,得了個拾遺的官位,但他仍然不知輕重,犯顏直諫,得罪了皇帝,又被貶了。他是這樣一個偉大的人,為了天下為了良心,可以不顧自己的榮華,這是讀書人的楷模。為什麼叫他詩聖,除了他詩寫得好以外,他做人的道德良心,也可稱為聖人了。這麼高的定位,在亂世,是不可能成功的。”

小蘇笑到:“莊哥,你給我普及了知識了。我原以為詩聖是指他的詩寫得太好,想不到,還有道德理想的緣故。”

“當然,他的詩確實寫得好,光從寫詩角度上講,他也是聖人。這是他本人的良心與才華的體現,更是那個巨大變故的時代給予的,後世人,即使有他的才華與理想,也不可能如他那樣,有如此巨幅波動的生活與時代了。後來沒產生新的詩聖,不是後人不行,而是沒那個時代的機遇了。”

李茅問到:“難道他是遇上了好時代?怎麼覺得有點滑稽?畢竟人家過得這樣慘?”

“至少從詩人的角度看,他是幸運的。藝術來源於生活,他是藝術家最有生活的人。他見證過中國歷史上最興盛的朝代,大唐盛世。他交往和見識的長安是世界第一在都市,世界的中心。他見過最偉大的詩人李白,聽過最偉大音樂家李龜年的音樂會,看過最美的女人楊貴妃編排的舞蹈,見識過最厲害的舞蹈家兼武術家公孫大娘的劍舞,貴妃及宰相在長安河邊春遊的場景也可算是前無古人了。”

“後世詩人,如果見到過任何其中之一的盛況,都足慰平生了。你想想,這些見識,豈是後代能夠趕上的?當然,他也經歷過中國最悲慘的時刻,安史之亂。投宿孤老家庭,流離逃難人群。家人因飢餓而死,茅廬因破而寒。曾寄人籬下有乞討之辱,曾困守茅屋有童子之欺。後來當官也算廳級幹部,得罪皇帝又流落江湖。廟堂之高與底層之苦皆有嘗試,肥馬輕裘與衣不蔽體皆有經歷。這種豐富的人生體驗,只有在他那個時代才會擁有,這就是他作為天才詩人的幸運。”

“從杜甫的詩來看,他主要成就幾乎涵蓋了所有題材。從生活到感情,從國家到民眾,無所不包。可以這樣說,凡是你認為值得詠歎的東西,總有一首杜甫的詩,擺在你前面。所有在文學上有一技之長的人,在情感上有獨特體驗的人,都可以在某一首杜甫的詩中,找到學習的榜樣。詩歌的百科全書,那是一個詩人的軸心時代,杜甫是軸心中的元點。”

“等等,莊哥,你好像說了一個數學名詞。”李茅是理工男,當然不會漏掉他專業發揮的機會。“你剛才說元點,是指座標系的元點嗎?”

我點點頭:“所有詩人,寫任何題材,只要拿杜甫相同題材的詩一比,就知道自己的位置了。”

“妙啊,莊哥”小蘇讚歎到:“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你這個比喻,怎麼那麼恰當呢?元點,我記得你是學文科的,怎麼還擅長數學名詞呢?”

李茅故作嚴肅地教訓到:“小蘇,在高手眼裡,所有學問都是相通的。”

喝酒算是暫時休息,不久又繼續下面的內容了,因為他們倆不說話,盯著我看,就是等待我把話題繼續下去。

“高適呢,目標就更小了,也許他有建功立業的打算,但起碼得先當官才行。所以,他的方法就很直接。”

“對,談戀愛,得先有個女朋友。”小蘇今天的插話,這一句算是精當的。

“當官是個技術活,好在高適出生官宦之家,這屬於童子功,政治敏銳性就強多了。這事還得插入一個人,就是李林甫。這個人名字上雖然與杜甫有一個字完全相同,但他就是上天派下來專門整杜甫的。”

李茅說到:“這個人名字好熟,我記不太清了。”

“口蜜腹劍這個成語聽說過嗎?就是說的他。”

“對了對了”小蘇也喊到:“怪不得那麼熟悉,大奸臣啊。”

“他當宰相的時候,為了防止科舉中產生新的政治對手,就給皇帝說,天下的人才都被皇帝您選拔完了,科舉可以停一停了。皇帝一聽,這是好話啊,就信了。這一年,恰好是杜甫準備科舉最充分的一年,書也讀好了,門路也找好了,刷題量到應試技巧也琢磨得差不多了,結果,朝廷卻宣佈取消高考了,你說,這是不是命?”

“高適就不同,他一看這形勢,考試不行,就走後門唄。託關系,找門路,寫詩吹捧李林甫,得到賞識,居然靠推薦,也當上官了。”

李茅說到:“我原以為高適是個英雄,原來也是個小人。”

小蘇反駁到:“要當英雄,起碼先當個官才行。英雄不問出處,能達目的,有時只能不擇手段了。”

這符合小蘇的性格,底層人士要冒頭,就顧不得名聲和規矩了。

“但是,這只是高適進入官場的第一步,後來的事證明,他的政治素質是最高的。當他看到李宰相不行了,馬上轉投潼關武將哥舒瀚,最後安史之亂暴發,武將吃香,他又升職了。安史之亂後期,皇帝逃難到四川,他又積極投靠新立的皇帝肅宗,官就當得更大了。你們想想,三番五次換老闆,次次跳槽都成功,這是什麼素質?”

他們兩人在讚歎時,也說不出來什麼,因為他們也沒在官場混過。

“據我粗淺的理解,高適的經歷,鮮活地證明了官場的定律:不怕你不會,只怕跟錯隊。跟錯了老闆,就永不翻身了。李白就是一個反例。”

小蘇問到:“高適發達了,後來怎麼不拯救李白呢?畢竟他們是哥們。”

“錯,如果他拯救李白,在政治上就站錯隊了,下場比杜甫好不到哪裡去。必須在政治上堅決與皇帝不喜歡的人,劃清界限,才是保全性命的關鍵啊。”

“這就有點不夠意思了,高適這人,沒什麼人情味,這種人,不交往也罷。”小蘇還在耿耿於懷。

“人性是複雜的,高適仍然是個可交之人。”我停頓了一下,夾了口菜,吃完後繼續說到:“雖然他不如他詩歌中所描寫的那樣英武,但人情味卻是不缺的。”

“當年,杜甫在成都落難,有段時間,高適在成都做刺史,要不是他多次慷慨資助杜甫,杜甫恐怕是要餓死了。有杜甫的詩歌為證,也有高適的詩歌為證。當年,高適在杜甫面前並沒有居高臨下,杜甫也沒有卑躬屈膝,他們仍然如朋友如兄弟如知音,二者互有唱和,還是很講感情的。”

小蘇端起一杯酒:“看樣子,我對友情還不至於太灰心。來來來,我們三個為這友情,幹一杯。”

李茅喝完酒,很詭異地說到:“有一天,我是說假如,我們三人如他們三人一樣,那麼,誰是那個倒黴的李白呢?”

小蘇看了看我們兩個,突然用手指著我,說到:“當然是才氣最高的莊哥了。”

李茅說到:“如果按科舉成績,我最好,按才氣來說,當然是莊哥最高,莊哥,你不要有意見啊。”

“你們真敢往上捅詞,兄弟們,我們三個比作那三個,也真大膽,人家即使不叫天才,至少也叫人才,我們三個,只能算人口!”

這話估計讓小蘇產生了聯想,他隨即問了個新問題:“要說聰明人,我以前就覺得讀書人中,蘇東坡是最聰明的。那麼問題來了,像蘇東坡這樣的全能天才,他與李白比,究竟誰更聰明呢?”

這可是個大問題啊,我還真沒想過。我仔細思考了一下,說到:“小蘇,你這個問題沒答案,因為你問題錯了。他們處於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風格,當然也有不同的特點。雖然王安石說過,蘇東坡這樣的人物,五百年才會出現一個。但是,不能因他一家之言,就斷定他比李白聰明。如果要準確地說,他們在寫詩這個問題上,都是當時最聰明的人。”

“難道一點也不能比較嗎?”小蘇還不甘心。

“天才的產生,除了與自身的聰明程度有關,還與他所處的時代際遇有關。要說李白表達了中國人內心渴望自由的一面,杜甫表達了中國人家國天下的一面,那麼蘇東坡就表達了人格獨立的一面,這是與他所處的時代有關係的。”

“他所處的北宋,是中國文人最好的朝代。因為宋朝有個不成文的習慣,不殺文人。當年蘇東坡在政治上受改革派排擠,還得罪了當朝的皇帝,在其他朝代,就是死路一條,但在宋代,他卻奇蹟地活了下來,這是時代給他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他受到的待遇,也是其他文人沒有的。當年皇帝貶他,目的是故意羞辱他,想看他的投降和狼狽,這皇帝也好玩,不殺他,只是想在心理上戰勝他。結局呢,皇帝敗了。蘇東坡以自己曠達的精神、獨立的人格,成了永遠在精神上不倒的英雄,給後世文人樹立了標杆。”

李茅把杯子轉來轉去,若有所思。我知道他原來看不起文科生,現在,我要糾正他這個觀點。

“蘇東坡所做出的表率是有巨大意義的,他是第一個完全擺脫文人與官場兩元聯絡和對立關係的人,他建立了一個完全獨立的精神空間。以前,雖然李白也寫過: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但這種人文精神的樹立,只是相對於官場世界的對立面存在的。”

“如黑與白,互相有概念的對稱,才能矛盾性地存在。陶淵明是逃避法,屈原是反抗法。高適是融入法,杜甫是批判法。也就是說,讀書人原來有兩件事,一是當官,所謂以天下為已任。要麼是批判當官的,顯得自己高風亮潔。大家想想,離了當官的這個背景,文人的獨立話語在哪裡呢?”

“有出世思想,比如當道士或者和尚。”李茅敏銳地注意到這點,說明他邏輯思維能力起了作用。

“那是思想的事,與精神世界還是有區別的。在現實生活中,蘇東坡告訴我們,還有一種玩法,文人,既可以與家國天下無關,也可以與故意逃避批判和對抗無法,你只專注於生活本身的志趣,只專注於自己的感情生活,就可以活得很厲害。他沒有故意逃避政治上的失敗,也沒逃避生活上的困難,但他總能真實地找到生活中的快樂,這很不容易。也就是說,文人另有一個世界,可以讓你的人生有意思,這就是他獨立人格之所以樹立的條件。”

他們倆沒說話,估計沒聽懂我的意思。

“當被貶的時候,他並沒有罵誰或者抱怨自己,他在種菜唱歌喝酒。當生活困難吃不起好肉時,最差的肉,他也能研究出新的烹飪方法,發明出東坡肉來。當他遣散身體家僮的時候,只留下一個侍女,還不忘記調情嬉戲。”

“當他後來重新被啟用的時候,還不忘拜望當年的政敵,如同文人知音一樣,談論文學思想的話題。他的快樂讓皇帝生氣,但他的快樂又是別人阻擋不了的,是他自己精神世界自已生長的,根本不需要藉助外力。怎麼辦?就是這麼強大。”

我總結到:“至此,文人有了一個新偶像,在自得其樂的世界裡,第一次擺脫了政治的糾纏,成為自己。這可以叫做中國最成功的人文主義祖師吧。”

李茅此時彷彿有點明白了,問到:“這是不是有點逃避社會責任呢?”

“並不。對這世界的大多數人來說,當官是不可能的。對於大多數文人來說,也當不了官。難道,就活得不好嗎?蘇東坡就是榜樣,可以活得非常有滋味。也就是說,一個文人,一生都可以不追求當官,也可以擁有成功。他的範例,給大部分老百姓探索出了一條成功的精神之路,開創了一個新的生活方式。儘管,蘇東坡是個貨真價實的政治家。”

“獨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這樣理解起來,不僅是一種態度,還是一種生活方式吧。”李茅這樣感嘆。他是清華生,應該是聽說過這句話的,只是過去沒有注意到。

小蘇不依不饒的問題,大概與名利有關,這是他的興趣點:“莊哥,你說說,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當官卻那麼難呢?”

“當官是一項比較專業的技術,文人不一定學過。當然你看的《鬼谷子》倒是一門當官的學問。為什麼?當官的訣竅,在我看來,不是做事,也不是會寫文章。岳飛既會幹事也會寫文章,但當官就很失敗。”

“為什麼呢?因為當官是做人的工作,把別人弄好了,當官才有希望。比如掌握上司的心理,掌握下屬的需求,掌握敵人的情緒,這一套,李白哪裡學過?即使他懂,他這樣自我的人,怎麼願意照顧別人的感受?有的是不會,有的是不願,更多的,是沒機會。”

“為什麼沒機會呢?”小蘇問到。

“中國人多少?幾乎人人都想當官。這個競爭面有多大?但官位有多少?只有那幾個,淘汰率有多高?不僅要比綜合素質,更要比少犯錯誤,還得好多運氣,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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