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與小蘇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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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夢境與因果是否有關係,但那六字大明咒,肯定與妍子念出的聲音有關聯。

今天的主要任務,我要給自己安排滿,用大量的工作來充實徘徊的心境。如果你心裡沒有主張,就讓自己忙碌起來,或者潛入某個具體的事務中,如同打遊戲,集中精神於一點。最後在完成時,享受疲憊後的那種虛脫而充實的複雜感受。

不知道這是覆蓋法還是轉移法,總之還算是有效的。

我先路過酒吧,還沒開門。正想著沒事時,小蘇的電話恰到好處地打了進來。

“莊哥,忙不忙?”

“不忙,有啥事?”

“約個地方,我想找你探討一個問題。”

“你在哪裡?”

“我在店子裡。”

“我在酒吧附近,這樣吧,我馬上到你店子來。”

從酒吧到店子,很快。他已經在門口等我了,讓我進屋,在裡間,茶已經泡好,我看見茶几上,有幾本書。

“莊哥,想找你好久了,這段時間有些想法,務虛的,不知道是否耽誤你的時間。”

“沒事,我也閒著,這段。”

“你是國學大師,最近我也想學習一下,看了幾本書,有一點想法,不知道有本書你聽說過沒有,叫《鬼谷子》。”

“看過,你也在看?”

他從茶几下面翻出一出現代裝幀的所謂線裝書,遞給我看。我看見,彷彿是一套叢書,一個藍色的盒子裡,好些本。

“這是別人上門推銷的,我覺得以前沒見過,好奇,就買了一套。我想,莊哥你不是搞傳統文化的嗎,我也附庸風雅一下,說不定,還可以增加跟你的共同語言。”

我看了看,除了那本書以外,還有什麼《抱朴子》、《周易參同契》、《山海經》之類的東西。我笑了:“這些東西,文字深奧難懂,內容虛妄離奇,亂用鬼神傳說,嚇唬現代青年,你看得進去?”

“莊哥,你再仔細看看?這裡都有白話翻譯呢。”

我翻了翻,大致上屬於普及本,許多解釋也有錯誤。但是,能夠把這些東西賣給小蘇這種精明人,也算是推銷成功了。至少,它的市場定位還有可取之處。

我順便看了看價格,嚇了一跳,這一套書總計不過幾十萬字,定價為一千八百元,太貴了吧。我說到:“小蘇,你這老搞推銷的人,怎麼也上當呢,這貴,你會買?”

“猜對了,莊哥,我不會以這個價錢買的。當時動心的原因,除了好奇外,主要是折扣,他給我打一折。”

“什麼意思?180元拿下?”

“對,人家這樣定價,肯定有道理,我還專門跟那個上門推銷的人,探討了這個道理,也算是收穫吧。”

“什麼情況,說來聽聽。”

小蘇把其中一本書開啟,用一隻手迅速作了翻書的樣子,紙張在他手中如車輪般翻轉,然後,他“啪”的一聲,把它拍在桌上,說到:“定價這麼高,他們是針對兩種客戶的。第一種,給沒讀過古書的人,以假古裝本來賣。現在有的人口袋裡有點錢了,就想買點書裝門面。什麼書呢?當然是越古老越好的。古本肯定是買不起,也沒地方買得到,假裝的古本,起碼放在家裡的書架上,可以裝裝門面,對不對?這東西就是個樣子貨,裝成有知識的樣子。在我們大部分人心目中,所謂知識分子,就是傳統的可以知乎者也、引經據典的人,如果家裡的書架中沒有幾本古書,你都不好意思在家裡擺放個書架。”

我覺得,小蘇把這東西分析得很透。中國人讀書的傳統,一般是從古書開始的。要讓他讀西方哲學,他沒辦法進入,也收穫不了知音。要讓他讀自然科學,他沒有基礎,也根本看不進去。如果在古書中找一兩句名人名言,談話時裝點門面,倒可以暫時冒充有知識了。

尤其是在中老年人群中,這種印象更為深刻。出生於五六十年代的人,根本沒有多少人接受過系統的教育,在他們的印象中,知識分子,就是學文科的,因為理科生的東西,廣大人民不知道,沒印象,讀不懂。學文科最厲害的,就是可以弄些各乎者也的人。這種古文崇拜如同祖先崇拜一樣,深入普通中國人心中。

解放前的小知識分子,大多說話裝的時候,都以“子曰”開頭。五十年代讀過幾天夜校和識字班的人,喜歡引用某人的語錄。六十年代的,喜歡用“雖然”、“但是”、“然而”等轉折詞,以小學造句的習慣來標榜自己受過正規教育。七十年代後,許多人已經讀過中學了,聽說過什麼叫獨立人格自由精神了,他們貌似謙虛謹慎的開頭語是:“我個人認為”,以顯示獨立思考的能力。八十年代,西方思想大量進入,人們有了批判的意識,即使沒批判什麼,也要裝出批判的態度。他們開頭喜歡講“坦率地講”。

當然,從八十年代起,發行量最大的書是名人名言,拿古今中外大人物的大話來嚇唬人,在氣勢上壓倒對方,有一種以勢逼人的習慣。從九十年代起,《讀者》等暢銷,主要內容是歐美怎麼樣怎麼樣,主要證明我們自己不行,當然,說話的人一旦說出我們自己不行的時候,實際上是在證明你們不行,我知道這些,我至少比你們這些不知道外國事情的人,行。這種風氣蔓延到大學裡,就是隨意引用拉丁文、英文、德文、希臘文單詞,彷彿可以證明其學術的國際正宗性。

小蘇又把一本書“啪”在桌上,將我從思考中拉了回來。“第二種物件,就是公款買書的。你看定價這麼高,成本這麼低,中間的差價,是不是可以作為經辦者的回扣?將銷售費用定得如此之高,也是公款消費品的定價策略,對不對?”

真是分析準確,小蘇算是學到東西了。

“你覺得你撿到便宜了?”我問小蘇,他這個推銷員,是如何看待自己這個小買賣呢?

“當然,我又不是買他這幾本紙張。第一,我在他那裡買到了他定價策略。第二,這是最重要的,是買到了跟你莊哥,共同探討的話題,我也想跟你交流思想,但我沒有素材,這不,180元的素材,可以供我們探討幾天?”

“要真探討,怕有一年,這東西,一句話還真說不明白,就是一輩子,也講不清楚,本來就是玄之又玄的東西,從哪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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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哥,你還別說,我在這裡面,還真找到了我感興趣的東西,就是這本書《鬼谷子》,好像是講如何說服人的藝術,這對我推銷,可能是有幫助的,對不對?”

“好吧,你既然講到有興趣,我們可以從這個話題中開始討論,既然來了,你又管茶,說不定過一會還會管午飯,那我就談談。”

“你不談,我也願意管飯啊,你這樣的人,請都請不來。莊哥,這個鬼谷子挺神秘,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這個人究竟是怎麼樣的人,歷史上沒有準確的記載,但要瞭解他,只有兩個線索,一個線索就是這本書,當然,這本書是不是真是他寫的,還是個問題。但是,書是誰寫的重要吧?只要裡面的內容有意義就行。另一個比較可靠的線索,就得從他幾個弟子講起。我跟你講兩對弟子。第一對,軍事家孫臏和寵涓。第二對,縱橫家蘇秦和張儀。”

“莊哥,等一下,這四個人,都是大人物啊,他們都是鬼谷子的弟子?”

“讀過書,小蘇,虧你還知道這四個人。當然,在春秋戰國時期,鬼谷子的弟子可以說是影響了中國歷史,而這個人如何,你就可以想象了。”

小蘇摳了摳腦袋,說到:“我發現,這兩組選手,都是對對手的面目出現在歷史上的,難道,鬼谷子的弟子,喜歡這樣自已人懟自己人嗎?”

“你說對了,鬼谷子講術,道術的術,也就是說,他提供思維的工具,至於思維的目的和方向,那是道的範疇,他不強調。”

“孫臏和寵涓的事我知道得多些,蘇秦的事,我也讀過,大概有什麼頭懸梁錐刺股的故事,前倨而後恭的成語。但是,這個張儀,我印象還不太明白。”

“你聽說過三寸不爛之舌這個成語嗎?那就是說張儀的。”

“怎麼回事?這個事與他有關?”

“是的。原來張儀是在楚國當門客,楚國丟了東西,有人誣告是張儀偷的,官員把張儀拉去打了一頓,張儀的夫人在家痛哭絕望。等滿身是傷的張儀抬回來後,他夫人一見,更是大哭不已。張儀安慰夫人到:你看我舌頭是好的麼?夫人答:是好的。張儀說到:只要我這三寸不爛之舌是好的,我就有富貴的辦法。後來,他到泰國做官,憑口舌之利,說動秦王攻打楚國,讓楚王被囚,楚國割地賠款,終於以口舌,為自己報了當年被辱之仇,也為自己爭取了巨大的地位和財富。”

“偶像啊,我要有他一半的成就就不枉此生了。”

“那你得生在亂世,並且幸運地沒有被打死。”我笑到。

“那為什麼叫他們縱橫家呢?”

“戰國時期,秦國獨大,其餘六國為了應對泰國,聯合起來形成一個共同的軍事集團,如同歐洲為了對付俄羅斯,組成了北約。蘇秦就是這個聯合體的首腦,佩六國相印,相當於聯合國秘書長。這個行為就叫合縱,因為這六個國家相對於秦國,是縱向排列的。蘇秦當時的名號,就是合縱長。而張儀呢,做的是相反的事,就中秦國搞遠交近攻,分裂六國的團結,這個行動叫連橫。所以,合稱為縱橫家。是一個外交和軍事戰略選擇者與執行者。”

“好厲害,自己一介平民,能夠影響中國歷史,僅憑一張嘴。這恐怕是推銷員最高境界了吧?”

“當然,這與鬼谷子的專業教育水平是分不開的,你看這本書,有些什麼心得嗎?”

“我記得,書中彷彿有這一段敘述,說是面對強者怎麼說服它、面對弱者、富者、貧者,都有不同的說服策略,這個很讓我感興趣。如果我能夠做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只要能夠說服對方,我就成功了。”

“你這已經在說鬼話了,鬼谷子的話。”

我們笑了一陣後,應小蘇的請求,我說了一段這方面的心得。

“其實,鬼谷子在那一段主要描述的方法,是有心理定勢的考慮。一個人的心理狀態,與他所處的階層和生活地位有關。切入對方的關注點,打動對方的興趣點,抓住對方的弱點,就能夠說服對方。”

“莊哥,你講得太概念話了,我想聽的是實在的技巧。”小蘇是典型的實用主義者,我得給他一個明確可操作的路線。

“面對地位高的人,你拿什麼說服他?說之以勢,就是拿趨勢分析來說服他。地位高的人是社會趨勢的引領者,每一個領導人都想作未來趨勢的發現者,如果你能夠說出這個趨勢,讓他信服,他就會按你的建議行事了。”

“對啊,跟大老總講一個商品是否划得來,是沒有意義的。你要說這個東西是未來的趨勢,或者在引領趨勢中能夠走在前面,他就感興趣了。”

“你是聰明人,一點就透。這是對高位者。對富貴人,你怎麼說?”說到這裡,我故意停頓了一下,喝了口茶,觀察小蘇的反應。

“莊哥,別賣關子了,我最想聽的就是這。賺有錢人的錢,才是致富之道,快說,茶管夠,過一會,到茶葉商店,頂級的,你要多少我送你多少。”

這傢伙激動的狀態,讓我笑了起來。“你看,我已經開始說服你了,就是從你最關心的事入手,你就不自覺地聽我的建議了。對有錢人,說之以高。這個高,是指境界。因為有錢人缺的是這個東西。中國的境界有地位上的,也有思想上的。地位上的境界,大家估計有明確的概念,那麼,從思想上開始忽悠,就比較容易入手。比如,你說這個東西是有品味的、有文化的、很高階的、最時尚的,他都會感興趣。人有錢後,總想在精神上搞些貌似高檔的東西,你這書的定價就是證明。”

“明白了,明白了。是這樣的,是這樣的”。小蘇想了想,作恍然大悟狀。

我知道他此時只是有些理論概念,還不是真明白,繼續說到:“打個比方,你要把一款手機賣給有錢人。這樣說,就比較容易。這手機,某某大領導也在用,或者某巨型老闆在用,或者某大學者在用,或者某大明星在用,他就會用了。其實,他是在向上找身份認同感,並不是對你這手機的具體功能有多少興趣。那麼定價策略也如同這書一樣,儘量往貴的地方說,給人不種好貨不便宜的感覺,有錢人自動會掏錢了。”

“莊哥,真高。你這一打比方,我就真明白了。”

“對貧賤的人呢,說之以謙。貧賤的人,最難得的是什麼?是別的人尊重,如果你一個貌似成功人士的人,對他謙卑地說話,親熱地玩笑,他會從心底裡,願意為這種短暫的所謂尊嚴買單的。”

“對對對,我在火車上,如果沒座位,就專門找農民工坐的地方,遞煙,恭維,幾句話,就可以騙得一個座位的。”

我知道,早年他經常出差,為趕時間,有時沒有座位的站票,也得要上,因為時間不等人。

我看見,他將那幾本書,小心地從桌上收起來,細心地把它們裝進盒子裡去。我知道,他又把它們高看了。

“小蘇,這東西就是個技術,並不能保證你有個好結果,所以,知道了也就行了,不能作為你處事的原則。”

“為什麼呢?”小蘇不理解,既然能夠作成功的推銷,就應該能夠達成人生的目的。

“只講術不講道是不行的。也就是說,為求目的而不擇手段,這手段你可以用,別人也可以用,最後到了沒有底線互相攻擊的時候,下場是很慘的。過於聰明的人,結局往往不好。故古人有言:察見淵魚者不詳。這也是我本人,不太愛算命的原因,更不願意算自己的命。”

“莊哥,這點我不敢苟同。我們作為底層人出生,要想進入到上流階層,沒有過關斬將的過程是不行的,過關斬將的利器是什麼?我們手無寸鐵,沒錢沒背景,憑什麼?憑能力和技術,提升能力和技術並運用它們,有什麼不對?”

我不想跟他爭什麼上流還是下流階層,在我心目中,現在的中國,根本沒有上流社會可言。因為古人說富不過三代,就是在一代之內,很多人也經歷了數次貧富變化,整個社會正處於大流動之中,上下轉換是很快的,形成不了一個穩定的階層。這正是中國活力的體現,正是人人求發展的內在動力。

“如果真有穩定的上流或者底層,那奮鬥有意義嗎?你回頭看看,二十年前的所謂上流人士,今天在哪裡?”

小蘇迅速明白了,社會未分層前,根本談不上。但是,人的上進心還是應該有的。他問到:“這樣努力有什麼不對?”

“不是不對,而是有極限。如果僅憑技術就可以包打天下,那麼我問你,鬼谷子的這幾個著名的學生,有幾個當了諸侯的?沒有吧。甚至,他們學生間互相殘殺敵對,這四個人,結局都不算好。這就是只講術不講道的結局,因為方向如果錯了,能力越大,危險也就越大。”

“是嗎?”不知道他這樣問,是對自己的想法產生懷疑,還是對我的敘述產生懷疑。

“寵涓是師兄,因為嫉妒,害殘了孫臏。孫臏為了報復,害死了寵涓,這也是一門同學的殘忍。最後孫臏雖然留下了著名的《孫臏兵法》,自己也被處死,沒得善終。一個軍事能力如此之強的人,沒有幫助國家統一中國,卻自己死於非命。張儀和蘇秦也是在政治鬥爭中,失去了很多。他們的人生可以說是快意恩仇,但說不上是幸福圓滿。這是為什麼呢?你想過嗎?”

他搖搖頭:“我想不通。”

“你有能力拉動整個列車,但千萬不要偏離軌道。寵涓和孫臏,為了私仇,利用國家力量這個公器,這是假公濟私吧,動機不對啊。”

小蘇彷彿突然意識到什麼:“好像,張儀也運用秦國的力量,來報復楚國的仇人,是不是也是這樣呢?”

“對的。快意恩仇,假公濟私,本來在方向上就錯了。最後達到一個錯誤的結局,基本上註定的。蘇秦也是這樣,當年他讀書如此刻苦,並不是為了統一中國或者解救人民,而是為了個人出人頭地、揚名立萬,甚至,連當年嫂子不跟他煮飯的經歷,他都計較。心胸如此狹窄,難免處處樹敵。個人能量太大,如果敵人太多,也是要失敗的。”

“莊哥,那麼,道,究竟是什麼?”

“方向,或者規律。大體上由兩種因素所決定。第一,由人類發展或者自然界普遍規律所決定。比如天災人禍,都是道,都有它產生的原因和規律。第二,由所有人的共同心願所推動,大家都想要的東西,如果你能提供辦法,你就是領導者。孫中山說: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就是指這個道理。要按今天的趨勢,你要我具體指出明天這道究竟走向何方,我還真不知道。說這裡,我跟你講個笑話,我們現代人喜歡說不知道,其原始含義還比較復雜呢。”

“什麼意思?就是不明白的意思吧?”小蘇反問到。

“不明白,你說不知就行了,為什麼後面多個道字呢?”

“不知道。”

“不明白大道,是不知道的原意,不僅僅是不知的意思。”

“莊哥,你把我繞糊塗了。”小蘇又開始摳起了他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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