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三章 我只想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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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的法國近代最著名的一對男女,著名存在主義哲學家薩特,著名記者波伏娃。將浪漫發展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成為幾十年來知識分子某種運動的參照。小池們,是不是也受了這種生活模式的影響?

糾纏、毀滅、破壞、嫉妒、光榮、辛酸、甜蜜,集眾多情感於一體的模式,如同雜耍般的感情試驗,不顧一切的挑釁或墮落,是他們追求的目標嗎?

他們的故事,我倒是知道一些。比亨利五世過分多了,比拿破崙與約瑟芬的故事刺激,比戴安娜的故事高階。

我試探性地問到:“你喜歡薩特還是波伏娃?”

她已經猜到我的用意:“如果我是波伏娃的話,沒理由不喜歡薩特的,儘管我還喜歡其他更多的人。”

她的回答已經很明白了,她不僅瞭解這兩人的故事,還曾經理解過他們的內心。他們的內心在他們的情書中、日記中、作品中,這在知識界,不是什麼秘密。但感興趣是一回事,試圖模仿是另一回事。

“你覺得他們兩人間的狀態,好不好呢?”我把這個問題問完,我就覺得自己問得蠢,這種模式沒什麼好與不好的,在中國,它最大的問題是:行與不行。

我們在看待問題的時候,許多人還停留在學生階段,把任何問題都看作是判斷是非題,分析它的對與不對。對與不對標準是什麼?是道德吧?是哲學嗎?是邏輯嗎?是定律嗎?是公式嗎?

不,對與不對,標準應該是客觀的。從效果上看來,你可以問好與不好。但最終從實踐來看,才是聰明的。從實踐性上問:行與不行。這才是最終的標準。這不是實用主義,這是用實踐檢驗所謂的想法,行,就是真理。真理是相對的,相對於實踐。

她當然發現了我的問題,也看出了我的後悔:“你是想問行與不行吧?”

我點點頭。小池最神奇的地方,在於她能夠非常敏感地察覺我的內心。如果是一般男人的話,跟她在一起時間長了,會非常不舒服。誰願意讓自己成為一個透明的人,站在異性面前?

但凡有男人至上主義的人,都討厭這種女性。幾千年來,女性的聰明,大多被男人社會視之為邪惡,是不祥的。李清照聰明,她命運不行。武則天聰明,即使做出了偉大的功績,也只能留一個無字碑。因為,男人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她。

我所不同的是,即使被小池看穿,我也沒什麼難為情的。因為我在她面前,敢於坦蕩,並且以毫無保留的自我表達為樂,用語言、身體或者眼神。因為,我們在一起,雙方都超級自信。對方就是來彌補自己弱點的,我們合在一起,我們完整,並且無敵。

“你是想嘗試呢?還是就想瞭解一下?”

“我現在只是想瞭解,薩特與波伏娃的故事曾經讓我激動過,但我不知道,你們今天所存在的模式,有沒有翻新。”

世間好多存在模式,都是新瓶裝舊酒,這與所謂的學術差不多。尤其是在人文領域,真正創新的少。在實踐領域中,雖然不斷有新的東西產生,但道路方向,大致也與古人差不多。

“想不想探討一下,我的莊哥,看看我們所理解的角度,有哪些值得融入的地方?”

融入,她真是個語言大師,既不說借鑑,也不說批判。融入,明顯是高度信任和理解的產物。求大同存小異,有風度。

“好吧,我讀過他們的日記和情書。他們彷彿在自己折磨自己,用身體和愛情來折磨自己,故意與社會規則作對,自討苦吃,這是為什麼呢?”

“他們啊,是現代社會的苦行僧,正因為這點,他們值得我們尊敬。”苦行僧,用這個詞來形容兩個思維奔放,身體放蕩的人,也只有小池能夠大膽地說出來,但也不無道理。

“你說得對,他們算是另一種苦行僧。在過去,苦行僧是將自己的物質需要降到最低,但在當時物質豐富的法國,不存在這種探索的必要性。在今天的中國,也有很大一部分人,沒必要透過降低物質需求,來修苦行。他們為追求某種精神的結果,故意折磨自己的精神,把自己的情感世界搞得非常離散,也算是一種苦行。”

小池此時彷彿進入某種談話的興奮狀態了,她從來沒跟我探討過這個話題,她實踐了這麼久,終於有個人來跟她思想互動,況且這個互動的,還是她喜歡的人。

我是她的初戀,我知道,我的理解對她意味著什麼。

“我的莊哥,你是要問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幹,明知道是荊棘,還要往裡闖?”

我點點頭,這確實是我不理解的地方。這兩個功成名就的人,是活得不耐煩了,硬要給社會找別扭、給對方找別扭、給自己找別扭?

“莊哥哎,上帝死了,我們怎麼辦?是尼采說的吧?”

“是的,當精神統一的架構被摧毀,聰明的人,總想探索出新的道路來。尼采的探索當然是失敗的,他鼓吹相信自己的妄念,把自己搞成了個精神病。”我讀過《查拉圖是特拉如是說》,也曾經被他那極具煽動性的語言所激動。但我作為中國人,當然保持著某種遠古以來的睿智。因為中國古代就有許多瘋狂的人,他們如李白一樣激動著我們的心,但並不能引導我們的模仿。因為,我們清楚地知道,我們做不了李白。

我慶幸我生在中國,在典籍中見到過無數大量聖哲,以及他們奇特的生活方式,他們用自己的人生,證明了行不行的問題。我們看多了瘋子,就不會模仿瘋子了,我們不是天才,這點,幾乎所有中國人,都有自知之明。

“尼采的失敗是精神上的失敗,因為他從精神到精神的路徑,會越走越亂。沒有參照物就沒有方向。而精神與現實社會之間的參照關係,是探索新架構的路標。精神與現實之間還有很多橋樑,比如身體的感受,比如男女的愛情。他們就是用這作為工具,來探索新的天堂啊。”

小池的這番論述,讓我體會到,她的實踐,在思想上,是有準備的。

“當他們看到當時社會執行的弊病,最大的問題是,人們並不自由和快樂。如何探索出一個新的模式呢?他們自身來作實驗。性關系的自由,並探索出快樂的模式,只是他們實驗的起點。他們還企圖從更宏大的角度來探討世界執行的架構。從哲學思想上,薩特的光輝著作《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一書就已經揭示了他的努力。在社會運動上,波伏娃作為社會活動家,作為新聞記者和作家,她引導並參與的女權運動,也對西方的社會產生了震盪和影響。這一對人,不僅滿足於此,他們在考察自己理論正確性時,以自身經驗作實驗,做了許多思想家不敢做的事情。”

我不得不說出這段話來:“思想家如果只是空想,而不努力實踐改變這個世界,是沒有用的。如果進行社會實踐,是以整個社會秩序為代價。那麼以自身為代價,就是獻身精神了,我想起了弘一法師。”

小池吃驚地問到:“弘一法師?你居然把他跟薩特們相提並論?”

“對的,他們以自身作實驗,來驗證道路的正確性,得出可靠的結論。這種人可稱為人類的先行者,是偉大的探路人,我們都值得尊敬。”

“他的故事,我知道得比較少。當然也不是完全不知道。我知道他是音樂家、戲劇家,他是詩人,他的弟子是人文大家。他學貫中西,也是把茶花女等西方戲劇搬上中國舞臺的人。後來,他出家了,成了弘一法師。我記得,他還寫了一首歌,用的日本的曲子,他填的詞,你會唱嗎?”

我點點頭,輕聲和小池唱了起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滲入骨髓的悲涼,有一種悽婉的大美,我們沉浸其中,我們緊緊靠在一起。此時,正有金黃的夕陽,刻畫著我們黑色的剪影。

“當年他曾經熱愛的日本妻子來追尋他時,他出家之志已決,他送給妻子一支鋼筆,他的前半生的成就,多從這支筆中流出。但是,現在,如果我要離開你,我送你什麼好呢?”我在悲涼中,輕聲地說。

“莊哥,不要送我任何東西,離開就離開,不想讓你影響我今後的生活。”

“你說得對。”

“但是,他為什麼要出家呢?”

“因為,聰明的人,總想找出終極的真理,這是肯定的。當時,他本人雖然名滿天下,但他具有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擔當,以天下為已任,他充滿悲憫地看著這塊土地上的眾生受苦,他想找出一條道路,於是就出家了。我也是猜測,是結合他臨終遺言來想的。”

“他臨終遺言是什麼?”小池這樣問,說明她確實不瞭解弘一法師出家後的經歷。

“他決定離世時,身體和心理處於健康和自由的狀態。他不是被迫離世的,他是主動離開的。他能夠決定自己的生死,並且不是用自殺的方式。僅從這點來講,他就是成就者。”

我接著跟她講了“悲欣交集”的由來及後來發生的理解,學術界的爭論,以及他在世弟子的解釋。總之,透過他一生的努力,他功了,他是以自身實驗開始的,以最終成就結束,這是一個成功的偉大的人生。

“他從自身實踐開始,你說說唄。”小池有撒嬌的語氣,表明她相當感興趣。她搖著我的手臂,可愛極了。

好為人師中人類的缺點,何況在一個美女面前。

我講述了弘一法師,因為好奇,進行的辟穀實驗,以及在上海報刊上發表的日記。他的《斷食日記》至今還看得到,都是真語實語,借得借鑑。後來,他被律宗經典所迷,用自身悟性和實踐,重新恢復了律宗的教法。這非常不得了,沒有上師的傳承,純靠自學,就可以成就,這種情況,在佛教界,在眾多成就大師的歷史上,也是極為罕見的。

“律宗,就是一種苦行。一個享盡世間名利的人,拋棄一切,毅然苦行,並且成就,這是真丈夫、真英雄。”

“那麼,問題來了”小池總是有出奇不意的問題:“他的日本妻子漂亮麼?他曾經愛她麼?”

“當然,現在還看得到她日本妻子的照片,他們還有孩子,他們的愛情經歷也可以證明,這是兩個曾經熱戀的人。弘一法師不過是用人間大愛代替了夫妻小愛,這點你可以理解吧?”

小池終於點了點頭:“薩特和波伏娃,實驗的成敗不一定,但弘一法師,按你的說法,他無疑是成功的了。”

我心滿意足地做了回導師,當得意之情還在餘繞時,小池好勝的心態又來了。“莊哥,你猜想,當年波伏娃把她跟情人幽會的感受,說給薩特聽的時候,薩特當時是不是有綠帽情結?”

她想教訓我,僅憑這個問題是不行的。“當然沒有,因為薩特從來不承認,他跟波伏娃的關係是婚姻。婚姻關系的不存在,甚至情人的關係都很含混,當然不存在綠帽情結了。”

“算你聰明。那他們的關係究竟算什麼?當他們分別前,意識到各自要回到情人那邊時,他們在想什麼?是不是很有趣?”

這是一個更難的問題,我只好老實回答:“我不知道有沒有趣,反正從日記上看,他們的情感,在那時總是糾結的,屬於情感的底線試探,很辣,很夠勁。當然,要說他們的關係,恐怕是情人、知己和同志的混合體,誰說得清楚呢?”

“當然,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不僅僅是在找刺激。”我補充了一句。

“對,莊哥。我覺得,他們是在找情感承受的邊界。如果沒有邊界,就無法下定義。西方的思想家,總想給一個事情下定義。這就需要邊界了。我還有個想法,中國古代的格物致知,那個格,也有尋找邊界的意思。”

這就比較遠了,居然扯到古代聖賢。“也許吧,他們不是還有另外的目的嗎?”我迴避了這個話題,過於偏向他們私人感受的問題,會越扯越亂,因為材料少,也沒多少依據。

“對了,他們另外的目的,彷彿是在探索人類社會新的組織形式。以家庭為模式的組織形式已經無法滿足飽暖的人們了,人們需要更多的渠道,還滿足自己的身體和內心。”

她只差把飽暖思淫慾這句話說出來,這並沒什麼新鮮的。她故意露出破綻,就是來讓我批駁的。我們的談話之所以有意思,就在於這裡面的交鋒中,總埋藏著許多心思和陷井。

“生產資料的私有制與社會化大生產,是社會的基本矛盾。”我先引用老馬的一句經典給自己壯膽,老馬是所有左派的底色,而薩特之流,也是左派的代表。“而傳統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則是這種財產私有制的產物。在現代社會化大生產的工業時代,當然顯得落後,但要拋棄家庭之前,人們並未有尋找到一個更好的替代方案。家庭就成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探索可能性,就成了薩特們的任務了。”

“對了,他們是探索制度與模式的可行性,與單純地追求慾望是不同的。”小池認可了我的解釋,因為我的解釋讓她的行為變得高尚。

我嘿嘿一笑:人人都喜歡聽好話,包括八十歲的老太太。

“這倒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們現在找到快樂了嗎?”

“不是跟你說過嗎?尋找中。當然,也不是沒有意外,有人約我,我也參加,擁抱親吻,無法避免。莊哥,你不要嫉妒,你不能做到隨叫隨到,就不讓我意外尋歡?”

她這是在刺激我,當然我也要刺激她一下。“你以為,前段時間我在北京,就當柳下惠?”

我突然發現,我們現在的狀態,就處於那兩個法國人的情況之中了。交流出軌的經驗,逼近情感的極限。

“好,你終於承認了,你在外面有情況,是跟熟悉的人,還是跟不熟悉的人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顧那麼多了。

“跟不熟悉的人,對於我來說等於一夜情和嫖娼,難以下手。當然是跟熟悉的人,但是,我只能得到生理的釋放,並不能得到心靈的安然。”

“哼,就憑你。想找到人代替我,這輩子,可能性很小了。莊哥,我不嫉妒任何跟你上床的女人,因為我知道,不可能有女人,真正能夠如我一樣,進入你的內心,那樣深。”

這不是吹牛,對方愛不愛你,愛得有多深,靈魂的契合度,是無法掩蓋的。

“當然,小池,除了你,沒人能夠治好我的病。”

小池得意到:“我們女人就不同了,我們更注重情感的體驗。如果沒有情感上吸引的地方,我們不會付出身體。偶爾付出身體,如果不能在情感上深入,我們會後悔。”

她得意時說出的話,彷彿透露了一個秘密。我及時問到:“你後悔過?”

“呸!不想回答你這個問題。”

我輕輕地捋著她的長髮,另一只手緊緊地抱著她,聽她慢慢地說:“莊哥,你要知道,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用全部的身心投入你。你也用全部的熱情和關注投入我,這是不是最純粹的愛情?有這一段,我們就會彼此銘記一生,我們都是值得的,至少此生,我們碰見了對方。”

百分之百很難做到,很少有人做到。我很慶幸,命運帶給我如此珍貴的體驗。而這獨特的體驗,是跟我身邊的這個人,共同完成的。

“小池,也許我不能最終擁有你,但你曾帶我到達的巔峰,估計不會有人帶我到達了。”

“metoo”.她用了一句英語。

“我們還會有機會見面的,是嗎?”

“肯定有大把的機會,當我落魄時,需要你來拯救,到時候,你可不能不管我。莊哥,不管你在誰身邊,當我需要時,你就得來,對不對?”

“對。”

“但是,我們不能對下次遇見抱有過多的期待,這會影響我們自身的自由。我們如果不能將對方存入心底,如果在思念和期待的糾纏中度過,那麼,我們就不能投入一場新的感情。莊哥,你給我的所有禮物,都不能妨礙我的自由。我也一樣,對不對?”

“好吧,聽你的。”

“如果遇上了,我們狂歡。如果有問題,我們探索。但是,最美麗的東西是經不起現實的折磨的,我們最大的敵人,是時間。這是我不能與你長相廝守的原因。況且,你就是我最終極的大餐,天天吃,也會吃煩。我不想這樣。當我渴望美食的時候,想起你,把你作為我人生苦難的犒賞,這才有滋味,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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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我不是你的白米飯,我只是你夢想中的硬菜,在你需要加餐時,才會想起我?”

“當然,你也一樣。人性就是這樣的,我們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們保留著美好,並不需要每時每刻都享用它。但知道有一種美好,曾經屬於我,只要回憶起來,就會垂涎。”

“你口水流出來了嗎?”

“你要不要嚐嚐?”

我突然一把把她抱離地面,直接找在肩上,在她的尖叫聲中,把她摔在床上。

暴力寫在我的身上,挑釁寫在她的眼神。我們彷彿野獸般地運動,一任這木床亂響。幸虧有這個地方,這個與世隔絕的桃源,沒人理會野地生長的交合,沒人打擾這兩個:每個毛孔都呼喊的力量。

小黃也沒進來,它只是在門外守候,如同一個哨兵,在守候我們的歡樂。如同一個智者,默默地理解我們的行動。

突然,一個電話,打斷了我們的程序。我們早有預感,總有一個現實的契機,打亂我們的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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