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妍子訣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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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在車上的時候,回憶上次同妍子在車上的那晚,也有兩年了吧。那時,田野裡有青草的香味,成物生長,魚蛙歡暢,鳥兒低飛,蟲獸奔忙。按季節,今天也應該是這樣的啊。為什麼,我沒聽到生命的喧鬧呢?是不是我母親融入了土地,生靈也沒有心情歌唱?

我記得那晚的妍子,如妖如蛇,讓我欲罷不能;吐氣如蘭,讓我如醉如燻。從那晚起,在這個車上,她是我真正的妻子,我的身體和內心,迎娶了我的新娘,在我生長的土地上。

我翻開手機的照片,看了又看。妍子,我想你了。在自己曾經最熟悉的地方,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淒涼。

我給妍子打電話,結果她電話關機。估計她睡了吧,反正明天我也要往回趕,有話見面再說吧。

第二天早上,是王叔先到車上來的。

“王叔,你們院子還有人嗎?”

“沒有了,都走光了。我家後面的豬圈也塌了,也懶得修理了。”

“你們院子的人沒回來過嗎?”

“不曉得啊。幾十戶人家,都斷了聯絡了,院子沒人,故事忘不了,這畢竟是從小長到大的地方。”

這時,舅舅舅媽來了,他們帶了早餐,是碗兒糕,也就是做得像碗形的米糕,這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

“昨晚我和你表嬸,專門推磨,才磨了點米粉,多做了一些,你們在路上吃。今後,再回來,恐怕也吃不成,自己石磨子推出來的碗兒糕了。”舅媽說到這裡時,我看見,王叔抹了抹眼淚。

我開車,先把舅舅舅媽送到火車站,他們堅持要坐火車到廣東去。我拿出妍子準備的東西,給了舅媽。

“舅媽,這是妍子臨行前給你們準備的,有二十萬元錢。”

“我們不能要你們的錢,我們有兒有女的,生活過得來。”舅媽推辭到。

“妍子說,媽不在了,今後舅舅舅媽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她專門在銀行辦的這個卡,給你們一個念想。如果今後過年過節我們禮節不周,不要怪我們晚輩,我們雖然天各一方,但你們是我唯一的長輩了,我們不能忘。”

他們收下了。望著他們進站的背影,他們蒼老的身軀,他們回頭時的眼神,我知道,今生我們沒有多少說話的時間了。

突然,舅媽丟掉手中的行李,向我們這邊跑了過來,在最近的欄杆旁,她說了句:“要洋芋片,跟舅媽說,我給你寄來。”

我點點頭,淚水掛在我臉上。妍子稱讚過的洋芋片,我媽臨死前帶來的洋芋片,我舅媽寄來的洋芋片,已經成了我故鄉唯一的印記,儘管,舅舅舅媽也沒留在故鄉。

當我和王叔在車上,返回溫州漫長的路上,他坐在副駕駛,他陪我說話,也讓我知道了那段時間,母親的一些細節。

“你媽的身體一直很好,有點風溼和胃病,也是你在北京給她治好了的。我也沒注意啊,倒是她照顧我,她以為我身體比她差些。”

“我也以為她身體好,沒在意。王叔,我媽原來有高血壓嗎?”

“沒有啊,原來不可能有高血壓,你在北京給她看病的時候,不也隨便檢查過的吧?”

“是啊,那時檢查,她血壓如果有毛病,醫生就會告訴我的。她的高血壓,是近兩年才得的吧?”

“應該是的,你外公也是高血壓中風走的,估計有遺傳。但是她從前從來沒有高血壓的跡象,我們都忽視了吧。”王叔想了想:“或許,是生活的原因?”

我突然想起二牛和小祁說的話,我媽近兩年,飯量越來越好,大魚大肉的,越吃越開心,越吃越胖,估計是飲食方面的原因。我問到:“這兩年,我媽的伙食是不是肉吃得多?”

“哎呀,莊娃子,你找到她了,她總說她享福了,要把一輩子想吃的都吃回來。餐餐魚肉,我腸胃不太好,雖然好吃,但也不敢吃太多,都是她吃了的。她沒什麼愛好呢,一生就是沒吃夠啊,有了錢,天天想辦法弄吃的,我也沒意識到飲食結構問題,只覺得,她開心,就隨她,誰知道,害了她。”

這個問題比較清楚了。我媽一生苦日子,突然大魚大肉地吃,身體就起變化了。如果一個從小吃肉長大的人,比如以牛排為主食的西方人,他們的飲食結構適應了肉食,沒問題。比如草原民族,有奶茶,來中和肉食消化,西方有乳酪,有酸奶,來中和,他們能夠適應。但一個長期以素食為主的人,甚至有時還吃不飽的人,突然集中一段時間以肉食為主,身體是接收不了的。

“最近啦,你媽長期跟我說妍子的事,要我莫怪她,她要盡心照顧妍子,不能照顧我,我哪能怪她呢?”王叔說到:“你媽說,妍子心裡的苦,她作為女人,最明白。妍子是怕你不愛她了,她不能跟你生娃兒,妍子心裡沒底了。你媽天天去,是給妍子撐腰的,是讓妍子寬心的,做飯只是個由頭,要妍子安心,才是她的目的。”

“你媽跟我說過,妍子曉得自己不能生育後,還要故意輕鬆,其實是最危險的,她不能見死不救。她說過,莊娃子所有的幸福,離不了妍子。妍子這樣的媳婦,是莊娃子修來的。”

聽到這裡,一切都明白了。在妍子心理行將崩潰之時,是我媽給了她信心。我媽在,妍子就可以確信,我在,家在,一切都在。但另一個隱憂來了,我媽不在了,妍子該受到多大的打擊?

我加快了車速,歸心似箭。

先把王叔送回家,然後將車子還了,剩下的行李,一個大包,我打了個計程車,直接回了家,我想給妍子一個驚喜,沒有提前打電話。

等我到屋時,開門的聲音,讓宋姐慌忙出來開門。我問到:“妍子呢?”

她還沒回答,岳父岳母已經從房間出來了,我看到岳母的眼睛紅腫。我問到:“爸、媽,我回來了,妍子呢?”

岳母搖搖頭,對我說到:“小莊,你坐下,聽我慢慢給你說。”

我知道事情不好了,妍子肯定不在家。

“小莊,妍子走了,跟她小姐姐到南京去了。”

“她到南京,也得等我回來再去啊,你們怎麼就放她走了呢?爸、媽,你們也太不負責任了!”我生氣了,甚至有點憤怒。因為,這事,妍子因為情緒原因,可以和我賭氣,但作為父母,不能不顧大局。我作為家庭成員,作為妍子的丈夫,怎麼不跟我通氣。

我突然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跟嶽父母,真正地發脾氣。

“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小莊,我們是父母,我們也沒辦法了。”岳母說到:“小莊,你不知道,你離開這段日子,妍子是怎麼過的,痴痴呆呆,人像斷了魂的。你爸找了個心理專家,在我們家以作客的名義,觀察了一下,說妍子有嚴重的心理創傷,也不排除有自殺傾向。我和你爸都嚇死了,都指望你回來,可以安慰她。”

是的,我是妍子的藥,這也是岳母說過的。

“但是”岳父說到:“在她面前,根本就不能提你,一提你,她就急得要昏過去那樣,然後就是冷笑,然後就是哭,根本不能提你。你知道,你原來每天給她打電話,她都是裝著正常接的,我們都在她身邊,生怕你的電話,給了她刺激。”

這什麼情況?怎麼會有這種情況?妍子不是很愛我嗎?不是很需要我嗎?

“但她為什麼要到南京去呢?”

“也是巧,她南京的小姐姐來了,她就歡天喜地的。她非要跟到南京去,說是去學佛。她跟我們說:哥要回來了,就告訴他,我學佛去了。怎麼辦?只要她開心,她心態能夠平靜,我們只好依她了。對了,她說過,叫你不要去找她了,她不會見你的。她跟你留了封信,在你們樓上。”

他們一說到這裡,我丟下他們,飛快地跑到樓上,在臥室的書桌上,我發現了一個大文件袋,封面上寫了兩個字:哥收。落款是:妍子。

拆開,共兩份,親筆書寫的,妍子筆跡上,紙張上有淚痕。

第一份是:離婚協議書。她已經簽名。但我不想看這份,第二份是她給我的長信。

哥: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你身邊了。請原諒妍子,沒能陪你走過一生。但是請你相信:妍子不會去死,妍子不會不愛你。

哥,妍子是一個幸福的人,得到過自己最愛的人,聽到這個人說:我愛你。為此,我將驕傲一生。我們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我最閃亮最值得回憶的經歷,哥,謝謝你。

之所以離開你,是因為無法面對你。

哥,你是我搶來的,你是我從你熱愛的小池手中搶來的。從北京的酒吧出來,從你與流氓打架的那個晚上,我就愛上了你,只是不敢跟你說。我覺得自己不配,我不是個好女孩,配不上你。不管後來我跟誰在一起,不管我跟你說過什麼話。其實,我都是愛你的,我當時只希望你幸福,你的幸福讓我看著,就很美麗。

後來,媽來了,你找到媽了,我跟媽在一起的經歷,給了我信心。從那時起,我就下決心追你。怎麼追,一半是我媽告訴我的,一半是你媽告訴我的。

為了讓你喜歡我,我用盡了心機。讓小池離開你,我用盡了心機。你痛苦過,為失去小池,我又何嘗歡喜?看著你的痛苦,我有時責怪自己卑鄙。

但兩個媽媽都在鼓勵我,只要我努力,始終會得到你。我得到了你,我得到了你的身體,我得到了你的婚禮,我得到了你的心,哪怕你這顆心只有一半為我跳動,我也心滿意足。

那一回在四川,在車上,你把我當真正的媳婦,我感受得到的。那一回在雲南,你說你愛我,我高興得快瘋了。哥,這種高興,你也許無法體會,但我要跟你說,你曾經讓我幸福到了雲端,甜蜜到了夢裡。

但是,我也知道,我給不了你更多東西,我給不了小池的靈魂,我不懂你的詩歌,也無法理解你那些高深的理論,要不是我,你原本可以擁有最好的。我只能給你編織我自認為最漂亮的毛衣,圍脖也已經完工,就在枕頭邊上,那就是妍子最好的手藝了,原諒我,妍子給不了你更好的東西。

雲南的文大姐也許是對的,她說萬物有因果。也許,我搶來的東西,也是有報應的。哥,我不能給你孩子,這已經讓你痛苦了。雖然你嘴上說你在在意,但是,我在意。更何況,媽的離去,讓我更清楚地看清了我自己。我不僅不能給你帶來幸福,還一次次給你帶來災難。當媽這個最喜歡我的人,你對家最後的依戀的支柱,在我身上倒下,我就明白,我們的家,也倒掉了。

哥,我們不能在一起,我給你帶來了這麼多厄運,就是你不怪我,我也要怪我自己。我想,如果是宿命的話,我要接受命運的安排,曾經帶給我的美好時光,已經足夠讓我幸福地活下去。如果有因果的話,我要看看因果的緣由,為什麼發生,怎麼改變,如果改變了的話,哥,你是不是活得比今天更好。

哥,我要學佛的想法不是今天才有的,你想想。你在終南山、在崇聖寺三塔、雞足山的奇遇?你夢裡的祭師,有沒有神奇的道理?我記得大迦葉的故事,我覺得如果,我找到因果的緣由的話,我會來找你,我知道,你會算命,但你並不信命。如果我找到因果的緣由,我當你的老師,那樣,算是我對你的補償,我知道,你也想追求真理。

哥,不要怕我悲傷,當安心唸佛的那一刻,我能做到不悲不喜。在雲南打坐的經歷你見識過的,那次在南京雞鳴寺,我更是體會到了,來自心底的歡喜。

離婚協議我已經簽了,你也籤了吧。你應當去找小池,她比我更配你。如果你不想籤,那也就不籤,因為你不管跟誰在一起,我都是你的妹妹,我都是那個,最希望你幸福快樂的妍子,在你的快樂面前,我沒有自己。

哥,不要找我,我不會見你。如果要聯絡,你給小姐姐發短信或者打電話,她會定期去看我。

看完她的信,我知道,我已經無力挽回了。妍子把話說透的那一刻,就是她下決心的表現。我來到床邊,看到她給我打好的圍脖,這時天氣還溫暖,但我猶如看到冬天的花,漫天大雪。

我拿起這圍脖,想試試溫暖,結果看到妍子的手機,就在圍脖下面。她連手機都沒帶,可見她的決絕。

我翻開她手機,顯眼處有一條留言:“哥,要天天開心喲。”下面是一個跳動的吻的小符號,看到這裡,我痛哭失聲。

在這個什麼都有的家庭,現在的我,一無所有。

妍子,你知不知道,我早就該給你坦白,這都不是你的錯,這是我的錯。第一個孩子的離開,是因為我對不起你,我跟喬姐在一起,我沒告訴你是因為我羞愧;第二個孩子的離開,是因為我離開你,在車上跟小池作精神幻想,我沒告訴你是因為我怕你多想。我所有的厄運,也許和那個地煞符有關係,是另外的人在整我,但我,卻連累了你。

我為什麼不早告訴你呢?我知道你是全心全意愛我的,你會原諒我的一切,我在怕什麼呢?即使你傷心你責備或者你冷落我幾天,這都沒什麼,我知道你最終會接受我。如果告訴你,你就不會責怪你自己。

我錯了,我要作最後的努力。

我給南京小姐姐發了一個簡訊:小姐姐,麻煩轉告妍子,所有不幸的發生,都是因我的錯誤引起的。那些錯誤我沒告訴妍子,所以妍子責怪她自己。請妍子給個機會,讓我好好解釋那些過往。告訴妍子,我是真愛她,但只要她高興,我怎麼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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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完簡訊後,我就只剩下等待。

下樓後,跟嶽父母簡單說了一下內容。然後,我說到:“爸媽,我不會跟妍子離婚。即使她真的出家了,我還是你們的兒子,我已經沒有親生父母了,所以,你們不要不認我。”

岳母哭了起來:“小莊,你就是我們的親兒子,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我和你爸身體還好,你想努力找回妍子,你就努力吧。這個家,永遠等著你。”

岳父也說到:“小莊,如果要出門,就不要擔心家裡,家裡的事情,有我頂著,沒事。溫州這邊的事,就交給鍾廠長全權代理,北京那邊,我和你媽,完全有能力做好,不要擔心我。”

我知道,此時,在我尋找或者說挽回妍子的路上,他們,包括我,都沒抱有多大希望。即使有希望,我們都做了漫長時間的準備。

我們都是最瞭解妍子的人,從我媽死後,她冷靜的態度,她周到的安排,其實已經反映出,她心理上的告別,她已經想好的事,是不容易轉變的,她曾是桀驁不馴的小太妹,曾因我而改變,現離我而恢復。

在等待小姐姐回話的那些天,我到工廠,安排了生產和管理的交接。具體事情由鍾廠長管理,也用章程的形式固定了鍾廠長和王工的股東地位。我不在時,岳父代行董事長職責。其實,這基本上算是把這個廠又交還給了岳父。

關於北京的事,酒吧就由岳母代為管理。關於手機專案,我電話聯絡了幾個股東,讓我不在時,由班長代行職責,我給公司發了手寫的確認函,給班長也給了一份。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嶽父母在北京的情況,如果他們萬一有事,我和妍子都不在,怎麼辦?

只有班長,只有他才是我最信任的人。班長早就知道我的想法了:“小莊,我是盼你早點找妍子找回來。但是,你高總馮總是你的父母,那也就是我的長輩,你放心,所有兒子女兒做得到的,我都做得到。另外,公司分紅的錢,你還是放到你馮總那裡吧。”

“那行,但是王班長的電視天線合作項目,也由你來代管,專門有個銀行卡,先放到你那裡。我嶽父母如果有事,錢就由這個賬戶支出。如果你需要錢,也可以隨便用。我會把一切資料和東西寄給你。”

當生意上的事情安排妥當。我專門到王叔那裡去了一趟,把房子過戶給了他,也給他留了二十萬元錢,他不要,我說到:“你幫我照顧我媽這麼多年,我必須給你一個養老醫療的本錢,不是說二牛和大梅有沒有能力。但是,當年二牛和大梅把我媽喊媽,我就應該擔負子女的責任,對我媽,也對你。”

我關於財務處理的辦法,都給我嶽父母說了,他們本來的意思是,凡是我和妍子在結婚後賺的錢,都由我保管。但是我不同意,我說:“爸、媽,我是你們的孩子,你們不能在財產上把我往外趕,我們一家人,不能分你我。我找回妍子,你們的也是我們的。我沒找回妍子,我們的也是你們的。”

明天就要到南京了,今晚徹夜無眼。突然,接到了小姐姐的簡訊:“小莊,我已經跟妍子見面了。你的意思我也轉達了,我也勸了她。她的意見是這樣的:你不要去南京找她了。她只需要安心修佛,她不管誰的原因,她要找到因果的緣由,如果沒找到,她是不會和你見面的。她還讓我告訴你,要你開心地生活,如果她找到因果了,她希望看到一個開心的你。”

我徹底失望了。這個極度失望的心態,讓我產生了一股強大的仇恨。我覺得,這個因果,也許很簡單,我很快就能夠找到,等我找到了,再跟妍子說清楚,讓她安心。

那個陰陽先生,那斷手人!

如果他的地煞符是真的話,他就害死了與我最親密的女人,我沒出生的孩子,我的母親。他讓我家破人亡,我要找他,問清楚。如果他耍心眼,我要找他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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