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卷 第一百四十章 我在錯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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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露臺上,裝備模作樣地看著古書,彷彿學習聖賢的樣子,一天到晚捉摸古人的錯誤,以吹毛求疵為收穫,給自己一種錯覺,以為自己博古通今,自得其樂。

妍子給我泡茶,彷彿一個賢內助,模仿旺夫慈祥的樣子,她挺著肚子,有時讓我聽聽讓我摸摸,以為給了我家庭的溫暖和巨大的快樂,她開始陶醉於她的角色。

我享受著這個富貴家庭的閒適,看著一整面牆的典籍,以為自己是讀書人成功的模範,其實自己知識水平業餘,古人拼命讀書,也很難達到黃金屋顏如玉的高度,我所享受的一切,全憑運氣。

我彷彿得到了一切,金錢、美女、知識、朋友、家庭,還有即將出世的下一代,人生贏家一般。但是,想想我作了什麼努力?有什麼付出?這都彷彿不是我應得的。

喝著妍子泡的茶,給她滿足的微笑,讓她滿足。聽著她肚子裡的動靜,那新生命鼓譟的,彷彿就是幸福。但我卻有禁慾期帶來的壓抑,小池的身影有時在我腦海閃過,我覺得自己是不對的,尤其是妍子在我身邊的時候。

不光是我和妍子,我們都生活在錯覺之中。

每個人從生下來後,意識就開始成長。剛出生時我們即使帶了人類的基因眼鏡,那也是平光無色透明的。每一回意識的經歷,都給這眼鏡上塗上社會的色彩,別人給予的,自己塗上的,眼鏡顏色越來越濃,成就了今天我們的目光和思維,我們用這有色眼鏡看到的世界,早已打上了自身歷史的烙印,這有色眼鏡反射的有色的我,我們把它叫做自己。

我們不僅改變世界的顏色,我們還將事件放大或縮小,形成遠光或近視的特徵,我們把它叫做性格。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看到的一切,包括我們自己,都是錯覺。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海子誤解了自己的狀態,把想像的幸福當成真實,他誤解了世界,也誤解了自己。文字是很騙人的,許多人以此嚮往此類虛無的境界。但我知道,海子不幸福,他自殺了。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這種情況,漁民天天面對,他們就一定幸福?這種情況,金姨在大連就有,她就一定幸福?“喂馬、劈柴,周遊世界,關心糧食和蔬菜。”這是農民的生計,農民不容易幸福。

寫這首詩的海子,喜歡這首詩的人。都企圖活在農業社會的想像中,活在田園牧歌的回憶中。而中國,已經進入了工業社會,回不去了。美麗的詩歌總愛歌唱過去,因為普希金說過:“凡是過去的,都是美妙的。”偉大的藝術,總是悲劇,把最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你。

這些錯覺我都知道,但奇怪的是,我找了一堆錯誤,但從未見到過正確答案,眼鏡取不下了,經歷的色彩塗上的,我也抹不去。我想起了老子在《道德經》上的話:“能嬰兒乎?”。

對啊,這裡就有個嬰兒,但除了生命,我能給他什麼呢?

我沒想好的問題,妍子已經有主意了。她是個行動派,況且,無論她怎麼崇拜我,作為一名母親,對於自己的孩子,她有權力自作主張。

她要到美國去生孩子。

作出這個決定前,我幾乎沒有嗅到任何預兆。當我自以為是地在看歷史時,根本沒有接觸這種外國生產的先例,因為二十四史描寫的時代,沒有飛機。

妍子在諮詢過美國同學,國內朋友,中介機構,等一大堆人後,作出了這個決定,要讓孩子成為美國公民。她認為,這是對孩子最好的投資,並且說服了她的父母。還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可以為這個決定感到高興,我還應該讚歎她的聰明。

我所驕傲的一切啊,典籍、易經;我所懷念的一切啊,文化、傳承;我所擁有的一切啊,歷史、陰陽。都是我的有色眼鏡,在外國太陽鏡的光輝下,這一切變得那麼沒有價值,甚至沒有進入妍子的思考內容,與我沒有商討的動力,她認為,我也會覺得好。

錯覺,我學這些東西,一大牆的書籍如一個個笑話,沒用的知識沒用的歷史,妍子們從來沒有選擇過,也就談不上拋棄。

我能說什麼呢?儘管妍子來跟我講述她的理由,儘管嶽父母跟我介紹他們朋友的經歷,我無活可說。面對強大的美國,面對孩子未來的選擇,實力就是最好的說服力。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灰心過,自己努力追求的東西,完全不在人家考慮的範疇,自己最擅長的東西,基本沒在決策的因素中。哪怕他們讓我算一卦也好,沒人提起。

那些學習傳統文化的傢伙們,醒醒吧,你們自以為是的知識,早已被這個社會拋棄。我連自己孩子的命運都影響不了,還預測個什麼東西。他們找我商量,只不過是因為,我是這個孩子的父親,他們從未因為我的知識找我諮詢,也沒有認為我們的傳統文化有多麼重要。就連岳父,這個愛收集古董的人,喜歡書法的人,也從來沒覺得傳統文化有多少實際的作用,最多是他的一個業餘愛好,僅是一個可供觀賞的玩意。

當一些人自以為是地鑽研聖賢之學的人,不要自認偉大和聰明了,也不要以安貧樂道來安慰自己在社會生活中的失敗。沒有用,成功者,瞧不上這些。而失敗者,又用不上。

我能說什麼呢?對於有錢人來說,簽證、住宿、護理、法律手續,都不是問題。只要能夠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問題。對於很多一般人來說,大部分的事情都有障礙,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其實,在我看來,只有一個問題:問題是沒錢。

我只能表示支援,我沒有理由反駁。美國是世界最強大的國家,他們都去過,我沒去過,我不能反駁。強大的實力決定強大的影響力,影響到了我的孩子。儘管我是他的父親,儘管我擁有豐富的漢語知識,儘管我也時常為生在這個國度、這個文明、這個時代而驕傲,但我也必須得支援,因為,在最重要的問題上,關鍵不是看氣質,而是實力。

我那一整面牆的二十四史,像是中國文化的廣告,在我看來金光閃閃。但是,在利益和選擇面前,最恰當的方法是:不看廣告、看療效。

妍子專門給我的母親作了彙報,我母親雖然感到有點不放心,但也露出了驚喜的眼神,她的孫兒就要成為美國人了,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個神話,她甚至覺得,妍子彷彿無所不能。

沒有人察覺我的失落,我偽裝得很好,為我孩子即將踏上美國的土地而高興。嶽父母在收拾東西,他們要一同過去,住在一個朋友家裡。要知道,許多中國富裕起來的同胞,在美國有別墅,孩子也都變成了美國公民。這是理性的選擇,一家兩國制,雞蛋不能放一個籃子裡。狡兔有三窟,李小龍當年就是這樣的。

準備很簡單,因為美國什麼都有,他們朋友家什麼都有。在離別前的家庭會議上,嶽父母將家庭所有的企業都託付給我管理,還說,等妍子出生後,岳父回來,我過去,算是替換照顧。臨別時,岳父說了句:“家裡就靠你了,妍子有我們,你放心。”

這是一家人說的話,既是託付,也是安慰。

離別前的晚上,妍子跟肚子裡的孩子說話:“寶寶,明天媽媽帶你到美國去,要離開爸爸了。要爸爸放心,我們會好好的。爸爸每天要跟媽媽打電話,寶寶也要聽到爸爸的聲音。也許第一眼見到爸爸時,我不認識你,但只要你對我說話,我就知道你。爸爸也要好好的,要努力上班掙錢,不要去找別的阿姨。爸爸是寶寶的英雄,也是媽媽的英雄,爸爸要好好吃飯,爸爸要煅練身體。寶寶回來後,爸爸要帶我玩,爸爸要有力氣。”這一幕,我非常感動,我想,妍子是愛我的。不管孩子在哪裡出生,都是我們的血液,我都不能讓他失望,無論他是男是女,他都是我們的。

我送他們上飛機。

他們離開後,我一個人在車上坐了很久。這樣的情景上次也發生過,在烏魯木齊。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彷彿某個角落,有不詳的事情在窺探,禍福難料。我又不敢預測,關係到自己最重要的事情,預測好不足以安慰自己,結果不好,讓我更加焦慮。從自己的經驗來看,凡是關係到自己最重大的事件,不預測更好,反正我也不能改變什麼東西。

回到家裡,望著空蕩蕩的屋子,覺得沒什麼趣味。我讓宋姐回去了,就我一個人,自己可以照顧自己。我有時到媽媽那邊去住,我要看看她具體生活的情形,解決她的煩惱和生活的問題。

小的走了,我可以專心照顧老的。

有時,我還在那裡住,我和妍子的婚房,窗戶上大紅的喜字沒有褪色,婚紗照依舊光彩,水床仍然那麼舒適,我睡覺時經常想起妍子,以及那時和她在這床上的瘋狂。

每天給妍子打電話,她那邊一切都好,她當然適應,美國對她來說是故地重遊,沒有問題。

倒是這邊的問題比較大,主要是二牛。上次,我就有心把他從大梅的男朋友那裡拉開,主要是怕積聚矛盾。今天,這個矛盾已經開始產生影響,大梅已經與他男朋友吵了一架,事情要往不可收拾的地步發展,我必須干預了。

我找二牛進行了一次長談,過程比較費勁。

“哥,你找我?”他對我的稱呼,由“你”到“莊哥”再到“哥”,這不是他有多聰明,也不是他有多有教養,主要是形勢逼人,有求於人,他不得不低下他那自以為高尚的頭顱。嘿嘿,你要有素質,不會有今天。

“找你談談,商量一下,該怎麼辦。”我這是試探,看他什麼反應。

“什麼怎麼辦?”他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反正在打太極拳。

不能這樣耗,我得單刀直入。“我問的是你,你現在怎麼辦?”

他翻了翻眼珠,眼白較多,這在面相上說,是不好的特徵,這種人,命不好,性格也不行。“我也不知道,我覺得現在還行,將就著,就這樣唄。”

“你覺得還行?你廠裡的師傅們覺得你還行?你父親覺得你還行?你以為大家都覺得你還行?”我有點生氣了,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

他低下了頭,雙手互相摳摸。我學過心理學,我知道說到他的痛處了,他難以面對。我不能鬆勁,不能讓他心理保護的自我防線有時間建立,繼續攻擊:“我覺得你不行,不僅我覺得,而且大家都覺得。你的問題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你還連累你姐,大梅為你的事,跟他男朋友吵了一架,是不是你的問題?你耍女朋友吹牛,你爸說你,你還不服氣,是不是你的問題?你不願意學技術工作又不努力,是不是你的問題?你前途沒希望還好面子,借錢賭遊戲,是不是你的問題?你自己好好想一想,這個家裡如果沒有你,大家是不是好過些?你好好想想,你如何成為家裡的負擔?作為一個男人,成為別人的累贅,你想沒想過改變?告訴我實話,不要跟我耍嘴皮,要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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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扭向一邊,腮幫子在咬動,有效果了。他半天才冒出一句話:“哥,我也不想這樣。”他低頭了,但不徹底。

“那你想怎樣?”我必須逼他,不然,他會應付我。

“哥,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文化不高,技術學不來,力氣不大,錢也掙不來。你說,我該怎麼辦?”

他把皮球踢給我,但我現在不能給他指路,得他自己找出路,要是我給他指路,他又來應付,煮出一鍋夾生飯。

“現在,我要聽你說。如果你不想變,可以,明天就跟我搬出去,我媽跟我住,大梅結婚我管,你的事,我不想管!”

我用給大梅好處來誘惑他,給他造成一個對比,努力與不努力的結果對比,讓他自己給自己下個決心。

“哥,我也不是沒想過,但努力不過三天,就沒勁了。你想,我~~”他剛說到“你想”這個詞,我就打斷了他:“我是聽你是怎麼想,不準說你想這個詞!”我這有點威逼的意思,必須聽到他自己的決心。

“我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人,如果靠邊我這點工資的話,不僅連家成不了,養活自己都困難。我喜歡賭博,就是想一夜發個大財,人們總是說人無橫財不富,結果,我從來沒發過橫財。現在,我是過一天算一天,直到你來了。”他看了我一眼,有投降的意思,我不開口,讓他把話說完。

我沒說話,只是用詢問的眼神對他,他明白了。繼續講到:“哥,你來了,幫我們換了傢俱,換了房子,我的生活一天天好起來,我覺得,如果能夠多得到你的支援,不需要多努力,我也可以過得很好。是不是?我是這樣想的,你給我們的一切,是我自己無論怎麼努力也達不到的,所以,我努力有什麼用呢?”

我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盯著他,看他如何自圓其說,看他說不說真話。從趨勢上看,他開始向真心話的路子上走了,我不能打斷。

“但是,我又一想,你又不是我親哥,沒有義務幫助我們,只是看在姨的面子上,才給我們一點好處。哥,我有過一個想法,你不要罵我。我曾經想,既然你給的好處是暫時的,那麼,我就儘量利用你的好處,快活一天是一天,別的也沒有長遠打算。我知道,我這樣想是不對,但俗話說:人窮志短,我就是這樣。”

他在作自我批評了,我得鼓勵一下。

“你這樣說,我相信是真話。”點到為止,不能再說了。

“今天,哥你找我,要趕我出去,我曉得,我不能空裡過日子了。沒辦法,估計你也只聽我這一次說話了,我不說真話,今後沒辦法跟你說話了。”

他抬頭看我的反應,我沒有反應,裝得很嚴肅,他只得繼續說到:“哥,你有本事,運氣又好,你今天是富貴了,但我怎麼能比呢?我這個樣子,如果不靠騙,估計連老婆都找不到,人生有什麼希望呢?我也反思過,怪不得別人。哥,你也是窮苦出生,但該努力的時候你努力了,知識比我好,身體比我好,啥都比我強,這是你努力的結果。但是我,該努力的時候沒努力,現在努力,一是找不到方向,二是怕沒有機會了。”

他說的應該是真的,他是對未來失望的人,更是對自己失望。一個手打,還得一個手摸,我問到:“你如果要努力,最想幹什麼?”

他想了想,搓了搓手,說到:“我想開個小店子,但是沒有本錢租門面、進貨;我對手機比較熟悉,但是沒有廠商會給我這樣的人機會。”

他的考慮是有針對性的,他曉得我手中有個手機品牌,但我不能就此答應他,這個人做得好,對我的事業也沒啥幫助,做得不好,有可能賴上我。

“門面我可以幫你租,租金我先幫你交一年。但要賣手機,這不是我說了算的事,我公司不是我一個人開的,況且,其他股東也從來沒安排過自己的親戚,我不能開這個先例。你可以從代理商手中進貨,第一批貨的資金,我幫你墊付,但以一年為期,必須還我。倒不是我急著要你那點錢,而是看看你是否有這個能力,是否誠信。當然,店子裝修,我來付錢,算是送你的。”

我嚴肅地望著他,問到:“行還是不行,你自己定!”

“行,哥,我想試試,拼一年,看自己行不行。”他答應了,我松了一口氣。

租個小門面,裝修,進貨這些都在一個月內搞定。裝修時,王叔還專門來幫忙,他對我的感激不是表現在嘴上,而是表現在對我媽的好上,這是我所希望的。

其實,開這樣一個小店子,三十萬都夠了,如果經營得好,還可以維持一家人的基本開支。中國許許多多的家庭,都是這樣支撐的,這雖然不能富貴,但足以保持生活的尊嚴。

在開業前的一天,我把當年王班長教給我的生意經,全部給他說了,他用個小本子記錄,我覺得好笑,估計是智商問題,我聽過王班長一次,就全部記得了,根本不需要寫在紙上。也許,他這個行為,只是表明他認真的態度。但態度只是第一步,關鍵看效果。

二牛的問題初步得到解決,大梅那邊就沒有問題了。她和男朋友來吃飯的次數一多,我也熟悉了。她男朋友雖然出身一般,但技術崗位工資比較高,準備在遠城區買個小戶型,首付和按揭也還沒有負擔。當他們談婚論時,我也插入進來,表示,傢俱電器由他們挑,我還付賬。還給十萬元錢,補貼家用。王叔對我這十萬元錢有意見,他說到:“我們嫁姑娘,你送傢俱電器就行了,我們給女兒準備了的,錢不多,但這是我們家長應該做的。”

我也不好說什麼,反正,王叔還算是個有骨氣的人,我媽雖然離開了我爸,但看上王叔,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有時,我回到自己的家,感覺到非常孤獨,除了給妍子他們打電話時,覺得自己有事可幹,平時也就閒著。倒是有一點:我再也不看二十四史了。我裝給誰看呢?我知道,以我的工作和知識結構,看它沒用。

偶爾,我會望一眼董先生留給我的《推背圖》,我會想起他留給我的遺言:“出世要修神仙道,入世要做大丈夫。”我笑了笑,老婆沒在,我做誰的丈夫。

我又想起了小池,甚至偶爾有給她打電話的衝動。但是,我不能,這很卑鄙,對小池和妍子來說,都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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