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之後，他打了句招呼：

“霍爾特隊長。”

一頭綠髮，神色溫和如植物般無害的霍爾特笑了笑，說道：

“想不到我們再次見面，竟然會是這種情況……恐怕，還是最後一面。”

語氣雖一如既往的溫和，但不知為何, 卻有些沉重的意味。

科林抿了抿唇，說：

“霍爾特隊長，你也沒有搶到魔藥麼……”

“嗯。”霍爾特點頭，面色溫和。

正是因為沒有搶到魔藥，也不願做出尼達姆這種舉動。

又剛好看見科林，於是便走上前來, 想和同樣沒搶到魔藥的科林聊上兩句。

他站到科林身邊，望著不遠處俯下身的尼達姆, 皺眉道：“真噁心……”

“是的。”科林附和的點了點頭。

心裡卻五味雜陳。

他是故意沒有去爭奪魔藥。

要不然憑藉他的速度與實力, 必然可以搶到一株魔藥。

甚至要是他繼續下去，或許還能戰勝所有人，成為最終的倖存者。

但這對於他來說沒有絲毫的意義。

進行到現在這個地步，這儀式明擺著有鬼。

誰也不知道活到最後，是會迎來絕望的死亡，還是如拉普巫師所說，在他的輔助下成功進階正式巫師。

若是還按照儀式既定的程式走下去，他不認為自己一個高階巫師學徒，有什麼能力能跳出一位活了近三百年的正式巫師設下的局。

“要堅守人性。”

沒由來的，霍爾特突然對他說道。

……又或許是對他自己說道。

此時大廳內的學徒分成了涇渭分明兩個區域。

黑柱旁邊搶到魔藥的學徒、以及周圍四散站立沒有搶到魔藥的學徒。

黑柱旁邊的身影，一共十二個, 全是高階巫師學徒。

現在全是。

在片刻之前，還有著幾個幸運的中級巫師學徒。

此刻他們都如尼達姆手下的那名中級巫師學徒一般，變成了分裂開的屍體。

毫無疑問。

在尼達姆的示範下。

有幾位高階巫師學徒，經不起對生的渴求、對死亡的恐懼，做出了與他同樣的舉動。

科林靜靜地注視著他們，忽的，面色微變。

“要堅守人性。”他頓了下, 嘆息道，重複了一遍霍爾特剛才的話。

在超感視野之中。

那些後面做出與尼達姆相同的幾位高階巫師學徒，身上覆蓋的人性與知識靈光，陡然變薄。

更甚者，直接破碎消散。

那些彷佛世間最汙穢的事物變作的汙濁黑點，宛若倦鳥歸巢，勐地朝那名人性與知識靈光破碎的高階學徒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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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間，異化開始了。

“不！”那名高階巫師學徒一臉難以置信，慘嚎著流下淚水。

轟！

下一秒，無數道攻擊不約而同地落到他身上，將他淹沒。

那學徒還未異化完成，便在瞬間化作灰盡。

科林收回施放完火球術的手。

這是這個世界的傳統。

異化墮落的巫師，是所有巫師共同的敵人。

他們要麼背棄了自己一直堅守的人性，要麼背棄了知識，向神明低下頭顱。

總之，

人人得而誅之。

那些沒有異化的巫師見狀，面色陰晴不定。

而周圍的巫師默默和他們拉開了距離。

人都不在意自己是否是好人，但卻都想自己身邊的朋友是個好人。

或者, 至少，不願意與沒有底線的人交朋友。

是否會異化，是否會違背自己堅守的人性，沒有統一標準，全憑自己判斷。

每個人的底線都是不同的。

譬如尼達姆，在殺死那中級巫師學徒前後，他身上的人性與知識靈光沒有絲毫變化。

不過，值得注意的，就算是沒有變化，他的靈光也比一般的高階巫師學徒更加稀薄。

“唉……”一旁的霍爾特突然搖了搖頭，嘆道，

“拉普老師，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科林默然不語。

“可惜了，科林，你才剛從巫師領下去，還未來得及體驗世界的精彩。”霍爾特突然又感慨道，拍了拍他的肩。

“我今年快七十歲了，普通凡人能活到這個年紀已經算得上高壽……”

科林默默點頭，認真聽著。

他知道，這是霍爾特在開解自己。

死亡不可怕。

可怕的是知道死亡即將到來，自己卻無能為力。

霍爾特不斷絮叨，講的東西很多很雜，似乎是想到什麼講什麼。

“霍爾特隊長。”科林突然開口。

“怎麼了？”霍爾特頓了下，疑惑問。

“……”

“沒什麼……”

霍爾特沒有在意，繼續絮叨道：

“……有一種風信花是奇特的傘狀，在春風到來時，它們會主動脫落，化作頭頂傘形花朵的人形精靈，隨著氣流，飄去遠方，在適合的土壤上挖出一個小坑，將自己埋下。

有些特別調皮的，會因為耽誤了時機，從此不能紮根。

但接下來一年時間裡，卻能自由自在的在世間肆意嬉戲……直到又一年春風到來，它的同伴在春風成長為一株風信花，而它卻會在柔和的春風中凋零……”

這時，

“真有趣。”

一個婉轉悅耳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科林微微轉頭。

一個帶著黑貓，氣質溫柔如大姐姐般的女性走近。

“瑞加娜。”科林嘴唇翕動，打了聲招呼，

他頓了下，又道：“你也沒有搶到魔藥嗎？”

瑞加娜微微點頭，又搖頭，輕笑道：

“搶到魔藥，也不意味著能夠活下去，不是嗎？”

旁邊的霍爾特聞言一愣，打量瑞加娜一眼，也搖頭輕笑道：

“也是。”

氣氛突然沉默。

科林微微抬頭，越過中間的黑色鐵柱。

那名之前不斷尋找出口的中級學徒，此時還在繞著大廳石壁，繼續不斷尋找著。

有幾位學徒也如他一樣，加入了尋找出口的行列。

霍爾特與瑞加娜面色平靜。

若這真的是拉普巫師設下的局，又怎麼會留下這樣的漏洞。

面對一個活了近三百年的正式巫師，他們毫無反抗之力。

正如一開始拉普巫師說這是一個輔助進階正式巫師的儀式，他們也只能選擇相信一樣。

或許，這正確實是一個輔助進階正式巫師的儀式……

只是，他們看不到那一刻了。

右邊不遠處的石壁，

“怎麼會沒有出口！”

一名尋找出口的中級學徒咬牙吼道，魔力在他手中醞釀。

唰！

一道火球，朝灰白石壁射去。

砰。

卻只是徒勞。

火焰散去，石壁依舊是灰白的模樣，沒有絲毫變化。

他頹然的放下手，捂著臉，怒吼變作無力的淚水。

霍爾特收回目光，低低嘆息一聲，

“看來……生命的旅途就要在今天結束了。”

雖然沒過多久，

但按照此前間隔的時間，下一次藍綠光球，馬上就要出現了。

短暫時間裡，別說尋找生機，就連感慨的時間都未給他們留太多。

一旁的瑞加娜嘴唇微動，似乎想要開口，但最終還是沉默不言。

只是將懷裡黑貓的項圈慢慢取下。

遠處還有的學徒仍在鍥而不捨的尋找著生機，也有人默默在原地絕望垂淚。

科林打量著他們，面色愈發沉默。

他們的恐懼，又何嘗不是他的恐懼。

雖然他似乎是儀式的漏網之魚，可若這真是拉普巫師設下的局。

那到最後，拉普巫師必然會出現。

而他，雖不知什麼原因被儀式放過，

而且計劃著等待下一次懲罰到來，裝作屍體，瞞過剩下的巫師學徒。

可他卻瞞不過拉普巫師。

正當科林心緒萬千的時候。

騰！

藍綠色的光團再度出現在黑柱頂端。

這次只有四個。

“再見。”

霍爾特回頭對著他道，面上是極為複雜的情緒，有恐懼、有平靜、也有卷戀。

而一旁的瑞加娜，則是將取下項圈的黑貓放到地上。

噗！

下一刻，血霧自霍爾特與瑞加娜身上噴湧而出，形成氤氳的霧氣，

科林沒有說話，只是控制著身體，強行逼出血霧。

他們三個人，如同另外幾個學徒一樣，在鮮紅的血霧中重重倒下。

失去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