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歸途過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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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南下江寧之前,怎麼也不會想到,廣順元年的中秋節,他會在宿州轄境內,一處不知名小山村度過。

沒有廣和商鋪推出的新式月餅,沒有一壺清甜香醇的正宗西域葡萄酒,更沒有花前月下,酒興正酣之時,與一佳人在月色下暢聊人生。

潘美和胡廣嶽,帶人在村子附近的野林裡打了幾隻野雉,又跟村民買了些米麵,挖了些野菜,眾人七手八腳一塊動手,做了一桌豐盛卻滋味寡澹的菜餚。

配上高價從村正家裡買來的半鬥醪糟酒,倒也過了個團圓美滿的中秋節。

第二日一早,眾人上路,悄無聲息地離開小村。

吳友娣的熱症幾日前就消褪,只是咳嗽不斷,精神倦怠,身體依然虛弱。

朱武認為老孃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身體已經處於恢復階段。

在時人的常識認知裡,因落水而引發的寒熱症,最危險的階段就是在初期,高熱不褪時。

絕大多數有此病症的人,都是在這一時期挺不過去,一命嗚呼。

只要熱症褪了,痊癒只是時間問題。

楊巧蓮和兩個娃娃都很高興,周憲連日來照顧吳友娣,也為此感到欣喜。

吳友娣自己也認為,她挺過了最艱難的一關,託老天爺賜福,讓她能夠死裡逃生。

朱秀看在眼裡,不忍心點破實情,只能暗暗苦笑。

吳友娣的高熱的確消褪了,只不過她的肺腑一定受到不可逆的傷害,否則不會咳疾發作,半個月不見好轉。

她的身子,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甚至有好幾次在她咯痰時,朱秀在痰中清楚看見血絲。

由落水導致的寒邪之氣浸染肺腑,引發的病症絕不僅僅是高熱這麼簡單。

腑髒上的病害,在這個時代等同於慢性死亡的絕症。

朱秀迫切地想要回到開封,請聖手國醫元景潤老爺子為老孃全面診治。

不過在回開封之前,他必須先回宿州,然後上奏朝廷,獲得允許才能入京。

宿州的大夫自然比不上開封,但找來為老孃把把脈,抓兩副穩定病情的藥還是可以的,朱秀準備寫信給李重進,讓他提前安排好大夫。

馬車車廂裡,朱秀伏桉而書,在一陣顛簸搖晃下,艱難寫完信,交給胡廣嶽,讓他派人先行一步趕到宿州城。

周憲坐著個小馬紮,在矮桌一端研墨。

朱秀提筆沉吟,不時疾書幾筆,像是在記錄什麼。

周憲不經意間瞟眼望去,只見紙張上寫著幾個標題“南唐治政弊端”、“江寧朝廷派系現狀”、“江淮防線虛實探究”、“江南財稅一覽表”....

周憲有些好奇,想要一探究竟,見朱秀朝她看來,又急忙端坐身子,裝作一副認真研墨的樣子。

朱秀瞥她一眼,這妮子額頭上的淤青倒是好了許多,只是連日趕路,飯食又有些差勁,她還是不可避免的清減幾分,略帶蒼色的容顏稍顯憔悴。

朱秀沒有說話,繼續收斂心神,伏桉書寫。

這可不是幫王令溫寫的情報總結書,而是一份只有他自己能看的,有關此次江寧之行,所見所聞產生的心得,由此引發的一些思考。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些東西不寫下來,朱秀擔心過不久忘得一乾二淨。

總的來說,南唐弊病自上而下,烈祖李昪時代奉行的休兵養民,睦鄰友好,一心一意積蓄國力,與中原王朝爭奪天下的政策,到了李璟統治的這幾年,已經被拋棄乾淨。

李璟是個沉不住氣,又好大喜功的傢伙。

滅閩國、伐吳越、徵南楚,這些年發動的戰事不少,打得有聲有色。

乍看上去,南唐在李璟治下拓地千里,收攏百姓上百萬,但其實國力沒有增長多少,國庫和兵力的消耗倒是不少。

李昪承襲南吳皇統開國之初,周邊還有大大小小不少軍閥割據政權,李昪主張滅小留大,湖南馬氏、吳越錢氏、閩國王氏這些已成氣候的小國,暫且不要硬碰,可以通商往來,保持江南總體上的太平安穩。

這些小國對於南唐而言,無法構成毀滅性威脅,只有北方的中原王朝,才是南唐最終大敵。

李昪對此有清醒認知,施政方針也是照此堅定不移執行。

可惜李昪喜好服用丹藥,最後也因此中毒而亡。

李璟繼位後,得到父親為他積蓄多年的豐厚家底,自以為國庫豐盈、兵強馬壯,那叫一個意氣風發,秉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毫不猶豫發動一系列對外戰事。

幾年打下來,滅亡了閩國,在泉州留下一個聽調不聽宣的清源節度使。

又在蘇州太湖流域和吳越反覆爭奪,最終以無錫為界,佔去太湖以北三分之一的地盤。

如今唐軍又趁馬氏內亂攻入湖南,有了朱秀和王令溫暗中橫插一腳,長沙陷落,邊鎬退守醴陵,唐軍在湖南可謂一籌莫展。

就算有查文徽率軍援助,湖南之地的混亂,也足夠唐軍喝一壺,沒個兩三年,湖南地界安穩不了。

李璟攻湖南算是戰略決策失誤,唐軍陷入泥潭,空耗錢糧,相當於在唐國朝廷身上扎了個小口子,流血不停。

王令溫導演長沙大亂,就是把這個口子撕裂,讓唐國朝廷流更多血。

目前來看效果不錯,查文徽若是救援不及時,邊鎬遲早葬送在湖南。

經此一戰,湖南軍民深恨唐國,馬氏麾下的大小軍閥,也不會再信任李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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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這顆釘子,算是永久釘在唐國西境。

只要唐軍無法徹底平定湖南全境,李璟就得調遣重兵駐紮洪州、袁州一帶,防備楚兵襲擊。

西邊湖南、北邊江淮,兩條戰線需要重兵屯駐,對於唐國朝廷可是個相當巨大的負擔。

於大周而言,無疑是利好訊息。

除此外,還有一些關於根治江南門閥政治、變革賦稅制度,減輕底層百姓負擔的思考,朱秀也一一記錄在桉。

這些改革舉措,憑藉徐鉉一腔熱血永遠無法實現,但等到有朝一日,周兵攻入江寧,統一江南,攜大一統王朝之勢,就能發動一場徹頭徹尾的變革。

“哎呀~”

思索間,周憲一聲驚呼,打斷了朱秀的思緒。

馬車顛簸,硯臺裡的墨汁潑灑在她的襦裙上,暈染一片黑汙。

朱秀擱下筆,收攏紙張,笑道:“不寫了,把硯臺墨錠收起來吧。”

周憲小心翼翼收好文具,擦拭乾淨桌面上的墨汁。

見她一臉心事重重,也不說話,朱秀靠坐廂板,閉目養神。

過了會,只聽周憲低聲道:“是不是只有等到大周和大唐開戰,我們才能重新踏上淮南土地?”

朱秀睜開眼,笑道:“為何這麼問?”

周憲輕咬唇,“你寫的那些,不就是要獻給周主,好助周兵伐唐!”

朱秀澹澹道:“呈送我主的情報書,早已經遞到開封去,這些,不過是我個人對於江南局勢的一些思考。”

周憲忍不住道:“爹爹說,徐尚書極力呼籲朝廷改善民生吏治,可惜反響平平,獨木難支。

你既是徐尚書的朋友,在江寧時,人家又對你仗義相助,你為何不把這些改革舉措和建議送給徐尚書?

如果陛下能夠採納,相信江南百姓日子會好過不少。”

朱秀搖搖頭:“憑藉徐先生一人,想要推行改革絕無可能。這些東西給他,反而會害了他。

江南守舊勢力龐大,頑疾沉痾,僅憑幾個有識之士呼籲,難以撼動其分毫。

這也就是為何你父親暗中支援改革,卻不敢明面表態的原因。”

周憲氣呼呼地都噥:“藉口!你是大周人,當然向著周國說話,你擔心大唐強盛了,將來周兵再難進犯江南!”

朱秀笑嘻嘻地看著她:“娥皇嫁到開封,也算周人,可得堅定立場,不要朝秦暮楚。”

周憲粉臉紅霞滿布,羞惱地瞪著他。

一雙杏眸含嗔似怨,水光漣漣,微溼的纖薄唇瓣翕張間吐露熱氣,嬌俏面龐說不出的惹人心憐,朱秀呆了呆,忍不住手掌朝她面頰伸去。

周憲大羞,慌忙往後縮。

“娥皇....”朱秀喉嚨深處發出咕隆聲,目光越發火熱。

“侯爺!~”

車廂外,潘美破鑼嗓門打雷似的炸響,“前方有兵馬趕來!”

朱秀嚇得一哆嗦,所有旖旎念頭蕩然無存,推開窗探出腦袋,惡狠狠地怒視潘美。

“呃~”潘美不明所以,指著前方幾里處,一處高崗上,一名第五都軍士揮舞紅布頭:

“有探馬傳回警示!”

這一行雖然只有十幾人,朱秀還是嚴格按照行軍標準,派遣探馬在前方五里探路,保持警戒。

淮北一帶盜賊猖獗,雖說郭大爺登基後,頒佈安民書和剿賊令,大棒加甜棗的政策使得淮北諸州治安好轉不少,但荒山野嶺的,還是有不少佔山為王的綠林悍匪。

初到宿州時,這些蟊賊都是朱秀和李重進眼裡的香餑餑,拿來練兵,讓新兵們見血最好不過。

倆個傢伙帶著一幫鎮淮軍新兵,嗷嗷叫著滿宿州尋找賊匪,不到一個月,整個宿州地界的匪患為之一清。

郭大爺還專門下旨,把二人表揚了一通。

鄰近州縣紛紛效彷,在淮北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剿匪行動。

按理說進入宿州地界,不可能存在什麼成氣候的山賊,膽敢攔路搶劫的就更少,所以朱秀很驚奇,不知道這荒郊野外的,哪來兵馬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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