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餘波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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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城,齊王府。

迴廊下,李景達杵一根青藤木杖走在前,步伐緩慢沉重,弓腰駝背,不時拿手帕掩嘴咳嗽。

李從嘉和徐鉉跟在他身後。

“小六今日怎麼想起來看四叔?”

李景達偏頭看了眼李從嘉,咳嗽兩聲,又對徐鉉笑道:“還有徐尚書,你可是個大忙人,怎麼得空過來?”

李從嘉忙道:“上次在朝會見王叔身體欠佳,小侄一直心中掛念,今日正好無事,便和徐先生一同過府探望。”

“呵呵,小六有心了。別擔心,你四叔我大的能耐沒有,這身子骨自小打熬得倒是不錯....咳咳~”

李景達掩嘴咳嗽,咳得滿臉通紅,脖頸青筋凸起,李從嘉趕緊輕輕拍打他的後背。

徐鉉拱手道:“小郡王與徐某有要事稟報殿下,可否請殿下安排一間靜室詳談。”

李景達見他神情嚴肅,點點頭道:“徐尚書請!”

李景達嗓音音啞,只怕是長久咳嗽,嗓子都咳啞了。

內宅書房,僕人奉上茶點後,李景達揮手讓他們退下。

“徐尚書有何要事,現在可以說了。”李景達撥動蓋碗,小啜一口。

徐鉉和李從嘉相視一眼,道:“敢問殿下,這咳疾是何時發病的?”

李景達想了想,苦笑道:“也就這半年時間。

你們知道,我自幼習武,身子一向強健,寒冬臘月只穿一件單衣,也不會著涼。

半年前在建武軍,我和節度使何延錫前往天長山狩獵,回來後就一病不起。

御醫診斷的結論是,我這些年酒色過多,身體底子薄弱,又在天長山被寒邪之氣侵染,以至於突發疾病....

哼~這些混賬東西,簡直一派胡言!

我府中只有王妃一人,孺人二人,這些可都是禮法規定,身為親王所能擁有的合法侍妾。

朝中一幫御史,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外室更不知有多少,有何資格說本王....”

李景達越說越惱火,拍打椅子扶手,說到激動處咳嗽連連。

李從嘉眨巴眼,小聲道:“可是小侄聽說,父皇接到太醫署稟報後很生氣,派宦官到齊王府,遣散了媵妾十二人....”

“咳咳~”李景達臉色漲紅,掩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咳咳~”徐鉉也輕咳兩聲。

“徐先生也患上咳疾了?”李從嘉驚訝地看著他。

徐鉉有些尷尬,一個勁遞眼色。

李從嘉似乎沒有看懂,胖臉緊皺,很認真地對李景達道:“四叔,御醫所言不無道理,女色過多容易傷身,還望四叔節制。”

李景達氣得直翻白眼,好個不懂事的小六子,不知道給他老叔留些面子。

“咳咳~”徐鉉端坐身子,急忙岔開話題:

“御醫所言是一方面,不過殿下可曾想過,突發咳疾或許並不是染病,而是有其他原因。”

“此話何意?”李景達皺眉,滿臉迷惑。

徐鉉凝重道:“下官略通醫理,依下官看來,殿下面色除了長久染疾以至於氣血虛弱,更像是中了劇毒。”

“中毒?”李景達拔高嗓門,難以置信。

徐鉉沉聲道:“殿下可曾派人檢查過王府之內的衣食起居?特別是飲食,稍有不慎毒物入口,悔之晚矣。”

李景達道:“王府起居皆由內官人打理,是個跟了我十來年的老太監,絕不會有問題。”

“王府內宅廚工,譬如平時負責洗剝、篩檢、蒸煮之人,還有幾個掌勺主廚,四叔可曾一一審查過?”李從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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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達驚訝地看著他,這個胖侄兒似乎對庖廚分工很熟悉。

不過他堂堂親王,哪有工夫親自去調查一幫廚工?

“未曾。”李景達哭笑不得,搖搖頭。

“王府內宅主廚皆為婦人,王妃有時也喜歡親自動手,製作一些肉乾糕點....”

說到此,李景達突然感慨似的咂咂嘴,似乎對王妃偶爾幾次下廚記憶深刻,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徐鉉肅然道:“殿下千萬不可大意。請殿下立即著手徹查王府所有僕從奴婢,侍衛宦官,凡是在王府伺候之人,一個都不可漏掉。”

“這....”李景達猶豫是否有這個必要。

他對王府中人一向厚待,大多數伺候的僕婦隨從奴婢,都是從他軍中舊部的家卷裡挑選,不相信這些人會做出危害自己的事。

“防患於未然,殿下還是徹查一番為好。”徐鉉堅持道。

“好吧....我這就吩咐心腹之人去辦。”

李景達似乎意識到什麼,小六子和徐尚書這趟來,就是專門提醒他的。

說完正事,李景達笑道:“小六,那朱秀從和州神不知鬼不覺出逃,當中可是有你相助?”

李從嘉胖臉劃過一絲慌亂,急忙否認道:“侄兒冤枉!朱秀欺君犯上,竟敢私自出逃,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侄兒怎敢枉顧國法,與逆犯同流合汙!”

李景達不以為然地笑道:“你不用緊張,就算這件事裡有你插手,四叔我也不會說什麼,更不會向皇兄告你的狀。”

徐鉉道:“殿下如何看待朱秀舉家出逃一事?”

李景達喝了口茶,不以為意:“逃便逃了,又能怎樣。朱秀此人確有才幹,只可惜心不在我大唐。

強留無用,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放人家北歸,反正於我唐國而言,又無損失。

損失最重者莫過於周老太傅,自家閨女竟然被朱秀拐跑了,這件事說來倒也好笑荒唐....

只不過究竟是朱秀拐跑的,還是人家小娘子自願走的,誰也說不清....

這朱秀回到開封,將來受到周主重用,老太傅平添一個周朝權貴女婿,倒也不虧....哈哈~

照此說來,朱秀一家能夠順利出逃,老太傅有沒有在背後相助,很難說啊....”

徐鉉和李從嘉相視震驚,李景達三言兩語,竟然就把朱秀一家出逃一事的內情,說個八九不離十。

也不知是他隨口一說,還是早有分析。

這個以剛直豪爽著稱的齊王,對於朝局的嗅覺還是比較敏銳的。

又敘談片刻,徐鉉和李從嘉起身告辭,李景達沒有留他們用飯,派人送他們出府。

在書房靜坐一會,李景達找來王府管事太監,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閹宦。

李景達對他耳語叮囑一番,老太監低聲問了幾句,拱手告退。

五日後,老太監拿著一份冊子密報李景達。

“殿下,內宅幾個主廚裡,唯有鄭氏近段時間有些異樣。”

李景達沒有接冊子,澹澹道:“說吧。”

老太監繼續低聲稟報:“鄭氏是宣州南陵縣人,與丈夫何武是同鄉。

何武原是王府親帳衛兵,七年前跟隨殿下出征閩國,戰死於邵武。

此後鄭氏進入王府,一直在內宅灶房做工。

三年前,王妃覺得她手藝不錯,就提拔她為主廚之一....”

聽著老太監的彙報,李景達漸漸回憶起來。

七年前他率軍攻打邵武,遭遇閩國軍隊頑強抵抗,又差點被趕來支援的敵軍合圍,拼死衝殺才突破險境。

而何武,一個老實木訥的漢子,他的王府親帳兵,就是在那場戰鬥中戰死的。

“鄭氏有何異樣?”李景達語氣發寒,一個在府中多年的僕婦,難道會是害他染疾的兇手?

老太監低聲道:“老奴發現,鄭氏每個月告假三日,幾乎都是在月末,而且每次都是去採石磯....”

“嗯?”李景達覺察不對勁,警惕道:“她去採石磯作何?”

採石磯位於江寧城西南,一來一去,留宿一晚恰好是三日工夫。

採石磯是長江之上一處重要渡口,那裡江岸廣闊,地勢平緩,江面寬廣,水勢平和,歷來是長江江防的重要爭奪地,朝廷派遣重兵屯駐。

太平時節,採石磯渡口船帆遮天蔽日,往來商賈多不勝數,水道十分繁忙,因此也形成一座繁華的渡口小鎮,比下游處的板橋店熱鬧太多。

老太監再度奉上冊子,低聲道:“老奴派人跟蹤,發現鄭氏在採石磯與一男子幽會,此人名叫廖昌,乃是東宮衛率府軍士....”

李景達奪過冊子迅速翻看,越看越發驚怒。

這廖昌竟然是鄭氏的孃家表兄,兩人幽會竟然已有兩三年之久,而且鄭氏似乎還為廖昌偷偷生下孩兒。

“老奴問過王妃身邊的管事娘子,去歲七月,鄭氏說老家父親過世,要回去安葬老父,王妃許她半年時間,讓她回去安頓後事....

鄭氏是年後回來的,從三月起,她每月都要去採石磯,每次回來都會攜帶包袱,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

老太監語氣幽幽。

李景達惱怒咬牙,他府上的女廚工,竟然和東宮衛兵有染,要說是巧合,他絕對不會相信。

“派人緊盯鄭氏,等她下次從採石磯回來,當場拿下,仔細搜查,看看她究竟藏了什麼秘密。”李景達厲喝。

老太監道:“老奴遵命。再過幾日就是月末,這兩日鄭氏應該會有動作,老奴會親自盯緊她。”

李景達想了想又道:“找個藉口,讓鄭氏這幾日離開內宅灶房,不要讓她產生懷疑。”

“殿下放心,老奴這就去辦。”

又過幾日,已是七月末,鄭氏從採石磯回來,踏入王府後門時,被幾個惡狠狠的僕從摁翻在地,當場從她帶回來的包袱裡,搜出一包研磨成細分的不知名物品,聞著有些刺鼻,像是摻雜硫磺。

老太監拿去給江寧城各大醫館鑑定,大夫都說此物劇毒,但只要每次用量小些,摻進食物裡不易察覺,人體也不會有異樣。

只是過個一年半載,毒性累積,中毒之人必死無疑!

李景達震怒不已,下令把鄭氏秘密處死,同時嚴查王府中人,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又從王妃孃家調來一批奴婢,專門負責內宅起居飲食。

鄭氏臨死前遭受酷刑,吐露出一切陰謀。

不出所料,那些毒物就是她的相好,東宮衛率府軍士廖昌給她的,他二人甚至已經悄悄成婚,鄭氏所生的兒子就寄養在太子名下一處皇莊。

太子對他二人許以重利,又拿兒子做要挾,鄭氏自然乖乖就範。

“李弘冀!你好狠毒!不討還公道,我誓不罷休!”

得知真相,李景達勃然大怒,在臥房之內拔劍斬斷桉幾。

~~~

壽州城,一處偏街客舍內。

王令溫扮作賣棗老農,住在底樓端頭一間簡陋房舍。

朱秀渡河北上已有三日,想來已經進入大周地界,安全上沒有太大問題,他也可以從容離開,回開封覆命。

不過今晨,王令溫接到密報,說是壽州典籤使杜夷有洩露機密軍情的嫌疑。

李弘冀率領除州兵對朱秀家卷窮追不捨,本就讓他心中生疑,按照計劃,他們本可以悄無聲息地來到壽州匯合。

怎會被一路圍追堵截?

害得第五都和武德司損兵折將。

如果真是杜夷洩密,那就說得通了,只是杜夷就該千刀萬剮。

王令溫派人秘密擒拿杜夷,一番嚴刑拷打,只等他招供。

嘎吱一聲,幾個挑著籮筐的鄉農推門而入。

幾隻籮筐裝滿大棗,其中一人推翻一隻籮筐,飽滿的棗子滾落一地,從籮筐裡倒出一個血人,正是杜夷。

杜夷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細密卻不致死的傷口佈滿全身,鮮血淋漓。

“....使司、使司饒命!”杜夷趴在地上,艱難地朝王令溫伸出手,聲音嘶啞。

王令溫從地上撿起一顆棗子,隨手擦擦放嘴裡,卡察一口咬碎,棗子十分清脆可口。

王令溫面無表情,聽著手下人彙報審問情況。

“嘿嘿~王峻的手未免伸長了些,連武德司也想管管。”

王令溫冷笑,“說吧,王峻派來與你接觸之人是誰?”

滿臉血汙的杜夷有氣無力地道:“屬下、屬下只知道他姓陶,以前、以前似乎在朱侯爺麾下效力過....”

王令溫想了想,點點頭,站起身往外走:“別弄得太髒,儘快出城再說。”

杜夷腫成一條縫的眼皮流露驚恐:“使司饒命啊!”

很快,房舍裡傳出一聲悶哼,幾人收拾乾淨,挑起裝滿棗子的籮筐,隨王令溫出城。

與此同時,壽州城主街,一間名為昌興貨行的商鋪張燈結綵,東主是個叫作查檜的年輕人,穿一身嶄新綢袍,正滿臉堆笑地挨家挨戶拜訪鄰里,送上一份小禮物,同街商鋪的掌櫃都說他伶俐懂事,是個天生的生意人。

“東主,俺都打聽好了,清淮軍裡的確有個叫做鄭衝的,卻只是個小小隊正,聽說是上個月才招募入伍的。”

爆竹間隙,貨行堂倌找到查檜,湊近耳邊大聲稟報。

查檜笑道:“你給我看好此人,等他升任都頭時,咱們就去拜訪拜訪。”

堂倌覺得很奇怪,東主要跟當官的拉關系套近乎,有大把人選,為何非得盯住這個鄭衝?

堂倌也是板橋店人,一心想巴結東主,好在新開業的昌興貨行站穩腳跟,不敢質疑東主的吩咐,拍著胸脯大聲道:“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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