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大朝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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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將軍侯益第一個站出來,朝皇陛御位之上的太后揖禮:“啟稟太后,老臣建議為官家取一‘誠’諡!純德合天曰誠、見素抱樸曰誠、志慮忠實曰誠!”

李太後勉強露出一絲笑意,點點頭,卻也沒有輕易表態,而是朝郭威看去。

侯益表面上是在向太後建言,實則時刻注意郭威的神情變化。

郭威卻面無表情,讓侯益心中惴惴不安,猜不透郭公究竟是何心思。

“誠”諡乃是一個上諡、美諡,如果為劉承右定下此諡號,乃是對他的褒揚之意。

一眾朝官相互低聲議論起來。

竇貞固站出來道:“臣建議取字‘敬’!夙夜警戒曰敬、廣直勤正曰敬、戒慎幾微曰敬!”

竇貞固搖頭晃腦講了一通,偷偷瞟眼朝郭威望去,卻見郭威仍舊低垂眼皮,面色冷澹。

竇貞固咽咽唾沫,心裡咯噔一下,難道說郭威不喜歡他取的諡號?

“臣建議取‘宣’諡!聖善周聞曰宣!”

“臣建議取‘貞’諡!清白守節曰貞!”

“臣建議取‘德’諡!諫爭不威曰德!”

劉漢朝廷的舊臣爭先恐後地發表意見,給出的諡號一個比一個上佳。

照他們這樣的取法,劉承右就成了被天下人歌功頌德的一代明君了。

朱秀低頭用力憋住笑,這些朝堂舊臣,沒有一個能猜透郭威心思的。

劉承右在兵禍之中慘遭橫死,如果取了美諡,叫天下人如何看待這場兵禍動亂?

一眾舊臣發表完意見,卻發現郭威始終不發一言,大殿之上再度安靜下來。

坐在皇陛一側立柱之下的馮道捋捋白鬚,老眼微眯笑而不語。

李太後輕聲道:“方才眾卿給出不少意見,不知郭公中意哪一個?”

郭威笑著揖禮:“諸公所言各有道理,請太后不妨再聽聽。”

李太後一時間也拿不準郭威的心思,只得頷首應允。

王峻眼珠滴熘熘轉了轉,站出來道:“官家年中早夭,依臣之見,不如取字‘悼’諡!年中早夭曰悼!”

郭威看他一眼,微微露出一絲笑意,王峻倍感振奮,認為自己猜中了郭威的心思。

宰相蘇禹圭一直沒有說話,卻不忘留意郭威的反應。

此刻見到郭威有所表示,心思急轉,忙拱手道:“臣建議取字‘殤’諡!短折不成曰殤!”

竇貞固立馬跟進:“臣覺得取字‘愍’諡!在國逢骨曰愍!”

“臣建議取‘厲’諡!扶邪違正曰厲!”

“臣建議取字‘哀’!恭仁短折曰哀!”

“臣建議取字‘荒’!好樂怠政曰荒!”

當即就有不少朝官緊跟著發表意見,給出的諡號一個比一個惡。

朱秀踮起腳尖往前望,那些建議取惡諡號的人裡,有不少都是剛才跟風給出美諡的朝官。

他們眼看郭威對於美諡沒有反應,就反過來給出些惡諡,揣度郭威心裡想貶低劉承右的意思。

這些人也不想想,郭威已經表態會以天子之禮厚葬劉承右,又怎麼會在諡號上貶損他?

朱秀心裡頗為感慨,這就是朝廷眾生相。

劉承右屍骨未寒,他的舊臣們已經在抓破頭地討好郭威了。

端坐御位之上的李太後死死攥緊拳頭,指甲陷入肉裡,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她對這幫牆頭草、隨風倒的舊臣們徹底死心,何謂世態炎涼,今日總算是深切體會到了。

有些朝官給出的諡號實在太過難聽,照這樣的取法,劉承右又成了比肩桀紂的殘暴昏君。

郭威都有些聽不下去了,黑重的眉頭皺了皺。

當即群情洶洶的議論聲就息弱了不少,一眾人心裡打鼓,不知道郭威究竟中意怎樣的諡號。

魏仁浦走出兩步,站在大殿正中,稽首道:“啟稟太后,微臣建議取字‘隱’諡!陷拂不成曰隱、見美堅長曰隱、不屍其位曰隱、不明誤國曰隱!”

郭威側目望去,含笑點頭。

馮道顫巍巍站起身:“老夫贊同魏學士此言,‘隱’之一字最適合不過!”

蘇禹圭、竇貞固相視一眼,趕緊各自在心裡琢磨,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郭威想要的諡號。

既不褒揚,也不明顯含有貶損之意。

對於官家之死,既不同情也不譏諷。

隱之一字,完美概括了郭威的複雜心思。

“魏學士所言有理,臣附議!”

“臣附議!”

一眾朝官彷佛得到暗示般,爭相表態,很快,萬歲殿裡的眾臣幾乎都贊同為官家取諡號“隱”!

郭威澹澹地道:“臣建議就按魏仁浦之言,為先帝取諡號‘隱帝’!”

李太後目光複雜,從一個隱字,她能隱隱覺察到郭威心中存留的恨意。

“隱”諡算是一個中諡,表面聽起來不褒不貶,但用在此刻環境下,其實還是偏向於貶損。

甚至有隱喻劉承右帝位不正的用意在其中。

李太後嘆道:“就依眾卿之見,定諡號為‘隱帝’吧!”

“太后英明!”

大殿內響起有氣無力地山呼聲。

朱秀跟隨眾臣行禮完畢,起身時朝魏仁浦看去。

也不知在為劉承右取諡號這件事上,魏仁浦有沒有跟郭威提前商量過。

若是沒有,魏仁浦能想到隱字,那可真是把郭威的心思看透。

定下諡號,李太後又在郭威的建議下,任命宰相蘇禹圭、太子太師竇貞固為先帝辦理國喪事宜。

劉承右的諡號、陵寢等一應事務討論完畢,接下來就該進入今日朝會最重要的議題,有關皇位的繼承人選。

所有朝臣都打起精神來,機警地時刻準備聆聽。

朱秀一邊饒有興致地觀察眾人神情反應,一邊豎起耳朵,聽站在前列的大老們講話。

皇位繼承乃是國家最重要之事,一眾舊臣們不敢輕易發表意見,大眼瞪小眼地注意著郭威神色變化。

王峻一瘸一拐地走出兩步,揖禮道:“啟稟太后,臣提議,請先皇幼弟承勳殿下繼承大統!”

此言一出,得到不少朝臣贊同。

李太後看了郭威一眼,為難地道:“按照次序,的確是該承勳繼承帝位,可是承勳體弱多病,近來病情反覆加重,難以下榻,恐怕沒有福氣擔此重任。”

王峻道:“不妨請承勳殿下出來,讓眾臣們見見再說。”

“這....”李太後嘆口氣,“好吧,張規,命人去請承勳過來。”

侍立在皇陛之下的張規躬身領命,匆匆忙忙朝殿外趕去。

過了會,幾個粗壯太監抬著一架繡榻步入大殿。

繡榻上,躺著一個蓋著錦衾,面容枯藁的年輕人。

他面色蠟黃、頭髮乾枯發白,消瘦得臉頰凹陷,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大殿裡響起一片譁然聲,沒想到許久不露面的劉承勳,竟然病成這副模樣。

他這個樣子,明顯命不久矣。

朱秀搖搖頭,心裡對這可憐的年輕人生出幾分同情。

他已經病入膏肓,卻還要被抬出來當眾展示,為的就是讓心繫劉漢的舊臣們死心。

王峻瞥了眼繡榻上的劉承勳,嘴角劃過一絲譏誚,掃視眾人,表面上裝出一副遺憾的樣子:“承勳殿下病體沉痾,想來是無法繼承大統了。”

李太後揮揮手,命人把劉承勳送回後宮歇息。

郭威沉聲道:“徐州節度使劉贇,乃是河東節度使劉崇之子,被高祖皇帝收為養子,臣請立劉贇為帝!”

此話一出,李太後目露震驚,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郭威神情澹然,看不出有絲毫虛假做作的樣子。

王峻、魏仁浦、馮道幾人面色平靜,蘇禹圭、竇貞固和一幫舊臣卻都震驚不已。

萬萬沒想到郭威會主動提議奉劉贇為帝。

要知道劉贇可不像劉承勳是個藥罐子,劉贇二十多歲,孔武有力,身體強健,手握徐州兵權,麾下有兩三萬精銳,算是宗室裡的實權派。

郭威提議立劉贇為帝,難道真的想把近在遲尺的帝位拱手讓出?

大殿裡陷入詭異的安靜。

王峻輕咳一聲,以一副質疑地口吻問道:“劉贇並非高祖血脈,況且劉贇之父劉崇尚且在河東擔任節度使,如果迎立劉贇為帝,劉崇如何安置?於禮不合,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郭威正色道:“王都監此言差矣!劉贇雖不是高祖親生,但和高祖一脈相承,值此國家危難之際,高祖嫡親血脈已經凋零殆盡,唯有迎立劉贇為帝,方能合乎法理。”

“唔~郭公所言倒也有理,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前情形下,也只有劉贇有資格繼承漢室皇統....”

王峻搖頭晃腦,和郭威一唱一和,彷佛說雙黃一般議論著。

一些政治敏銳性差的朝官聽得湖塗不已,還是猜不透郭威迎立劉贇的提議,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隨便說說而已。

蘇禹圭和竇貞固相視一眼,恍然大悟。

他們為官多年,總不至於連真假都看不出來,當即就猜到了郭威的真正用意。

“劉贇乃是入繼大統的唯一人選,臣蘇禹圭附議!”

“臣竇貞固附議!”

一眾舊臣見兩位大老表態支援,不管想不想的通,趕緊跟隨著表態支援。

朱秀也跟隨大眾嚷嚷幾句。

魏仁浦提議道:“迎立劉贇需要太后下一份正式誥命,此誥文關乎皇位繼承,乃是國家頭等大事,一定要請一位飽學之士執筆,不可出絲毫紕漏。”

郭威點點頭,想到些什麼,轉身朝後望去,掃視一片黑壓壓的烏紗官帽:“朱秀何在?”

大殿裡十分安靜,一眾朝官面面相覷,不知道郭公在叫誰。

朱秀正在為郭大爺一番縝密安排暗暗佩服,忽然聽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前望,只見皇陛之下,站在最前方的郭威向他招手:“朱秀上前說話。”

朱秀急忙整理衣袍,略微彎腰從人堆裡走出,低頭快步走上前。

“下官朱秀拜見太后、拜見大帥!”

朱秀拜倒行禮。

李太後朝他看來,見到原來是一位年輕俊秀的小郎君,不由得愣住。

郭威笑道:“太后別看此子年輕,本事可不小!他就是在滄州觀天象判耶律德光生死、造黑火雷嚇退耶律阮的檀州隱士高徒朱秀!”

李太後想起些什麼,輕聲問道:“那首流傳於河北的詩文《石灰吟》可是你所作?”

朱秀咧咧嘴,忙揖禮道:“區區拙作讓太后見笑了。”

李太後訝然道:“此詩予拜讀過,風骨清正,正氣凜然,原以為是一位歷經世事的長者所作,沒想到你還這般年輕。”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在下也是無意間偶有感悟,才僥倖作出,實在慚愧!”朱秀不卑不亢地道。

李太後默默咀嚼他的話,淺笑道:“果然是少年英才,出口成章,說得好。”

郭威瞪了瞪眼睛,還以為朱秀是故意在太后面前賣弄文才。

且不說流傳於河北之地的名篇《石灰吟》,早就被這滿朝文武官員所熟知,單單就朱秀隨口說出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句,就足以令人感到驚豔。

現在看到石灰吟的原作者竟然是如此年輕的一位少郎,一眾朝官大為驚訝,紛紛交頭接耳,打聽著他的來歷。

馮道笑眯眯地捋須盯緊朱秀,越看越欣賞,越看越喜愛。

王峻冷哼了聲,滿臉不屑。

柴榮滿面笑意,帶著鼓勵的目光。

郭威道:“朱秀,你文才了得,就由你來寫這道誥命,可能勝任?”

朱秀心裡一咯噔,沒想到郭大爺竟然讓他來執筆寫誥命。

這封誥命事關重大,暗藏許多不可告人的用意,不能出現絲毫紕漏。

朱秀知道自己的斤兩,要論做文章,恐怕就連花錢買進士出身的裴縉都比他強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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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文壇新秀、詩文大家的標籤是他從滄州時就貼上的,也是他賴以立足的人設之一,絕對不能輕易撕毀。

朱秀乾咳一聲,拱拱手笑道:“大帥有令,在下敢不從命!不過誥文並非在下所長,為保萬無一失,在下向大帥保舉一人,此人也是經綸滿腹的飽學之士,論文才絕對不在我之下!甚至在誥文一道上,在下也不敢與他相提並論!”

郭威濃眉緊皺,目光深沉且威嚴,明顯有些懷疑朱秀的話,還以為朱秀不敢擔此重任,故意找藉口推脫。

“此人是誰?”

“翰林學士,範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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