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亂象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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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率軍抵達岐州不到十日,就接到從開封送來的緊急詔命,皇帝劉承祐下旨召他火速回朝。

原鳳翔軍節度使焦繼勳回朝任職,順義軍節度使趙暉改任鳳翔軍節度使,兼西南面行營都部署,全權負責防禦蜀軍。

不得已,郭威與趙暉完成軍務交接後,與焦繼勳匆匆返回開封,於七月初入宮覲見。

“臣郭威,叩見陛下!”

紫宸殿內,風塵僕僕趕回的郭威連一身戎裝都未來得及卸下,就被劉承祐急召入宮。

“郭公快快請起!”

一襲簇新明黃九龍圓領袍著身的劉承祐高坐玉階龍椅之上,春風滿面笑容和藹。

近來,他的好舅舅李業覓來一位絕色美人,膚若凝脂體態婀娜,劉承祐甚是喜愛,收入後宮封為耿夫人。

劉承祐日日與耿夫人纏綿,如膠似漆,已經一連半月不曾上朝。

這次郭威回朝入宮覲見,還是他半月以來第一次出現在朝臣面前。

劉承祐得到美人滋潤,心情自然很不錯,笑吟吟地道:“郭公西征,一舉蕩平逆臣,平靖關中,為我朝再立不世功勳,朕三日後在慶壽殿大擺筵席,與滿朝公卿一同為郭公慶功,再傳旨各地州縣,向天下人宣揚郭公的赫赫戰功!”

郭威忙拜倒道:“臣領受君命出征,為官家分憂,本就是盡人臣職責本分。託官家洪福,將士用命,才能擊潰叛軍,臣豈敢貪功!請官家嘉獎三軍將士,封賞有功將領,至於臣之微末功勞,有官家金口嘉許足矣,絕不敢再領封賞!”

“誒~郭公過謙了!”劉承祐佯裝不悅,“郭公乃我朝柱石之臣,此次為國平叛,穩定社稷民心,郭公功不可沒,如何能不賞?”

郭威還要再說什麼,劉承祐擺擺手道:“朕會從內帑裡撥一筆犒軍款項,嘉獎三軍,再讓樞密院會同吏部兵部禮部,依據功勞簿封賞有功將士。至於郭公之封賞,待慶功宴後,朕召顧命四大臣商議後再行決定。”

郭威只得再拜倒:“臣叩謝皇恩!”

劉承祐隨口詢問一些有關西征蒲州的問題,心不在焉地聽郭威講述戰事經過。

過了會,劉承祐端起茶盞啜了幾口,朝殿中站立的另一人,國舅李業使眼色。

李業會意,拱手笑道:“郭公上呈的軍報官家已經看過了,會集宰相蘇逢吉、宣徽北院使王峻等重臣商議後,有幾處問題,想請教郭公!”

“國舅但說無妨。”郭威肅然道。

李業與劉承祐相視一眼,笑道:“這一嘛,就是有關天雄軍節度使人選的問題。柴榮調任永興軍節度使,坐鎮長安重建永興軍,郭公讓扈彥珂暫時接掌天雄軍。現下天雄軍已經返回鄴都,是不是可以考慮重新選派一位節度使?”

郭威虎目微凝,果然不出魏仁浦預料,李業率先拿天雄軍說事,就是想趁著柴榮調離長安的機會,徹底拿走天雄軍兵權,將天雄軍與郭威完全割裂開。

“扈彥珂老成持重,由他擔任天雄軍節度使,臣認為並無不妥!”

郭威沉聲道,“臣奏請官家,不妨先讓扈彥珂以檢校之名任職一段時間,若其表現不佳,再撤換不遲!”

“這個....”劉承祐故作為難,朝李業拋去眼神。

李業急忙道:“郭公此言差矣!天雄軍鎮守鄴都,控扼河北咽喉,乃是河北抵禦契丹人的中樞要所。天雄軍節度使一職事關重大,一定要選派能臣名帥出任,不可輕易變動。

扈彥珂老將軍固然也是我朝名將,但以其聲望資歷,恐怕還不足以出掌天雄軍,鎮守鄴都為我朝北方屏障。況且,扈老將軍年屆六十四,精力有限,只怕難以應付鄴都紛繁復雜的事務,還是趁現在選定接任者為好。”

劉承祐也忙道:“扈彥珂老將軍乃是郭公所舉薦,朕自然是相信扈老將軍有能力統領好天雄軍,只是老將軍畢竟年事已高,朕也是為他的身體著想。

扈老將軍之前擔任鎮國軍節度使,遠在關中,這次既然回來,也就不用走遠了,朕改任他為鎮寧軍節度使,去澶州調養身體,也方便與家小團聚。”

郭威皺起眉頭,似乎在猶豫。

劉承祐和李業有些緊張,生怕他不答應。

片刻後,郭威點點頭,拱手道:“官家所言有理,是臣考慮不周。就依官家之言,調扈彥珂去澶州,另外選派能臣去鄴都接掌天雄軍。”

劉承祐暗暗鬆口氣,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為難道:“可是究竟該派誰去統率天雄軍為好?”

李業眼縫裡流露幾分異芒,像一條蟄伏於冬日的毒蛇,剛剛在初春睜開眼睛,笑道:“之前天雄軍一直由郭公統領,不如還是交還郭公手裡。”

劉承祐假意思索片刻,贊同道:“朕覺得可行,就由郭公以樞密使身份兼領天雄軍!”

郭威心中暗暗警惕起來,官家和李業這一唱一和,似乎是有意試探。

好在回開封的路上,郭威和魏仁浦商討過,心裡早已有應對之法。

當即,郭威揖禮,一臉肅穆地道:“臣多謝官家厚愛,多謝李國舅舉薦!只是,臣以樞密使身份統領大軍出征,已是有違朝廷制度,此次回朝,自當交還兵權,安心履行樞密使職責。歷代以來,從無樞密使兼領藩鎮的先例,臣不敢再違制,請官家收回成命!”

郭威一撂披風單膝跪倒。

劉承祐感嘆道:“郭公身居高位卻恪守禮制,當真是賢臣之典範!可是,天雄軍節帥人選事關重大,若不由郭公兼領,朕一時間也不知該選派何人出任!”

李業接話道:“官家勿憂,臣倒有一個人選,想來比較合適。”

劉承祐忙道:“是誰?”

李業笑道:“臨清王,太尉,高行周!”

劉承祐想了想道:“高太尉也是我朝名帥,只是他年歲與扈彥珂相當,此次回開封養病,朕有意留他在開封長住,實在不忍心再讓老太尉遠赴鄴都,為國事操勞。”

李業道:“昨日臣剛剛去臨清王府探望過,老王爺傷勢已無大礙,每頓食酒肉不輸青壯,還在府裡挽弓練刀,威風不減當年!老王爺還託臣向陛下進言,說是想回洛陽,繼續為陛下鎮守西京!”

“哈哈~!高老王爺傷勢痊癒,真乃國家之大幸!”劉承祐滿臉欣喜。

郭威嘴角掛笑,說道:“高太尉老當益壯,由他出任天雄軍節度使,坐鎮鄴都最合適不過。”

劉承祐笑道:“如此說,郭公同意將天雄軍交給高老王爺統率?”

郭威嚴肅道:“天雄軍威名再甚,也不過是國家一處藩鎮,更非臣之部曲,如何處置,全憑官家旨意。臣身為樞密使,只不過是輔佐官家掌握軍機要務,為官家提供諮詢建議而已。”

劉承祐急不可耐地宣佈道:“那就如此說定,由高行周接任天雄軍節度使,坐鎮鄴都!朕待會就命人起草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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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英明!”李業奉承諂笑,二人相視一眼,皆是鬆口氣,各自都有幾分得意。

在他們看來,這就算是順利從郭威手中拿走天雄軍的兵權。

此後,郭威麾下最強大的嫡系兵馬大權,將會收歸國有。

郭威神情平靜:“敢問官家,有關軍報的問題,不知官家還有何疑問?”

劉承祐朝李業使眼色,李業忙道:“這第二件事,朝廷對於如何處置焦繼勳暫時沒有定論,官家說想等到郭公回朝商議後再做決定。”

劉承祐道:“焦繼勳鎮守岐州,防備蜀軍不力,朕想將他黜為忻州團練使,以示懲戒,不知郭公意下如何?”

郭威略作思索,拱手道:“焦繼勳沒有及時察覺王景崇與李守貞勾結,導致岐州內亂,以致蜀軍想趁虛而入,兵叩散關。這些罪責都是實情,官家明察秋毫,臣並無話說。

只是,自從岐州內亂爆發以來,焦繼勳始終將王景崇牢牢牽扯在岐州境內,不曾讓戰亂波及別處。

在蜀軍叩關之際依然臨危不亂,親自出關偷襲蜀軍營寨,逼退蜀軍,不失官家顏面,不墜我朝威嚴,也算立下大功。

如此功過相抵,臣以為,不應再過多追究焦繼勳之罪責。”

劉承祐不悅道:“焦繼勳與王景崇同在岐州共事,王景崇瞞著他與李守貞勾結,他卻毫無所知,致使岐州內亂,鳳翔軍實力大損,難道不應該為此負責?”

郭威懇切道:“王景崇身為鳳翔巡檢使,名義上是焦繼勳的副職,但其經營岐州的時間比焦繼勳還久,在鳳翔軍中威望甚高,若他有心隱瞞,焦繼勳極難發現他的陰謀。

平心而論,換做臣處於焦繼勳的位置上,也不會比他做的更好。”

“那郭公說應該如何處置他?”

郭威道:“官家不妨召他入宮,當面斥責,但不要發明旨降罪,可授他為檢校左羽林衛將軍,留在禁軍中任職。如此一來,焦繼勳必定對官家感恩在心,時刻牢記官家恩威。”

劉承祐暗暗點頭,郭威的話讓他有幾分心動。

焦繼勳雖然受到王景崇牽連,在這一次的關中叛亂前期,被岐州的爛攤子搞得焦頭爛額,但總歸有驚無險地渡過難關,力保岐州不失,也沒讓蜀軍越過散關一步。

焦繼勳也是當朝戰功赫赫的名將,若能收他歸心,對於皇權鞏固有莫大好處。

劉承祐朝李業看去,李業微微點頭。

“郭公所言,老成謀國,朕晚些時候就下旨召焦繼勳入宮。”劉承祐笑著接受了郭威的提議。

“這第三件事,就是有關涇州彰義軍朱秀的封賞。郭公在軍功簿上將其排在前列,提請朝廷授他為彰義軍行軍司馬,兼涇州長史,可是據我所知,這朱秀還未到弱冠之齡,區區一介布衣少年,驟然提拔至高位,怕是不太合適....”

李業搖搖頭,丟擲第三件異議。

劉承祐冷下臉道:“此子陰險狡詐,奸猾無賴,朕當年在滄州就深深領教過。當時若非柴榮阻攔,朕早就砍了他的腦袋。此子躲在涇州,倚仗史匡威攪弄風雨,先是得罪定難軍李彝殷,後又鼓動史匡威私自採鹽販鹽,攫取國家鹽利。

李彝殷和王峻多次上書,請求朝廷罷黜史匡威,捉拿朱秀,將二人問罪。朕顧慮到關中叛亂未平,不願節外生枝。如今戰事結束,正是問罪於彰義軍的好機會。

郭公卻在此刻上表為朱秀請功,著實令朕為難。”

郭威急忙單膝跪倒:“有關彰義軍的傳言,臣一路西進關中也多方打探,大多是子虛烏有。涇州的確有鹽廠在運作,但所產石鹽大多免費發放給彰義軍民,所謂私自販鹽,不過是因為鹽販猖獗,屢禁不止所致。

至於定難軍李彝殷的侄兒死在涇州一事,謎團重重,朝廷不應聽信李彝殷一面之詞。我朝立國以來,定難軍憑藉武力,又遠離中原,愈發驕縱蠻橫,對官家旨意和朝廷政令陽奉陰違。

若為了安撫党項李氏,就處置彰義軍的話,只怕會令其他藩鎮寒心,令臣民頗多微詞,以為官家和朝廷拿党項人沒辦法,反而助漲其跋扈氣焰!”

“這....”劉承祐猶豫了,郭威說的沒錯,如果僅憑李彝殷上表告狀,就治彰義軍和史匡威的罪,只怕天下臣民會說他堂堂一個大漢皇帝,卻壓不住桀驁不馴的党項人。

李業忙出聲解圍道:“暫且不說党項人和彰義軍的恩怨,就拿史匡威和朱秀私自採鹽製鹽來說,已經觸犯朝廷禁令,難道不該治罪?”

郭威虎目掃他一眼,沉聲道:“實情如何,李司使遠在開封,絕不能聽信一家之言,還是應該派人多多調查,得出結論再說。

在此之前,彰義軍和朱秀是我西征大軍的有功將士,郭威身為主帥,自當為部下請功!若是賞罰不明,何以彰顯君恩?何以豎立朝廷威信?何以威服三軍?”

李業在郭威外出征戰一年多的時間裡,終於排除萬難,當上夢寐以求的三司使一職,掌握全國財政大權,在朝中號稱“計相”。

本以為自此有底氣能跟郭威分庭抗禮,沒想到被那威勢濃重的目光一掃,還是有一種被猛虎窺伺的惡寒感。

李業咬咬牙,強自狡辯道:“可是朱秀不過一少年郎,郭公竟然將他排在軍功簿前列,報請朝廷大加封賞,傳出去,只怕難以令西征將士信服。”

郭威肅然道:“朱秀立下的功勞乃大軍人所共知之事,岐州剿滅王景崇、華州平定趙思綰、打破蒲州城,樁樁件件,朱秀都在其中起到決定性作用!若是李司使不信的話,儘管可以召西征將領來問!以朱秀的功勞,如果連他都得不到朝廷封賞的話,那才會令三軍將士寒心,質疑朝廷賞罰不明!”

劉承祐看著跪倒在殿中的郭威,眼裡陰沉下來,暗暗攥緊拳頭。

郭威據理力爭的態度是他沒有預料到的,再這般僵持下去,只怕他也不會輕易妥協。

李業還要再爭辯幾句,劉承祐輕咳一聲制止,勉強擠出一絲笑道:“郭公向來號令嚴明,賞罰分明,朕相信郭公報給朝廷的軍報絕無一絲弄虛作假!此事無需再爭辯,就依照軍報所請,對將士們論功行賞!”

郭威忙感激地拜倒:“陛下聖明!臣代三軍將士謝陛下洪恩!”

劉承祐笑道:“好了,郭公一路風塵辛苦了,暫且回府歇息,與家人團聚,三日後攜夫人入宮赴宴!”

“臣叩謝陛下!臣告退!”郭威再度叩首,又朝李業拱拱手,退出大殿。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劉承祐臉色漸漸沉下,頗為惱火地一拳砸在御案上。

李業提著袍服下襬登上玉階,急問道:“官家方才為何答應郭威所請,批准封賞他上報朝廷的名單,尤其是那朱秀,官家不是對此人深惡痛絕?”

劉承祐冷哼道:“郭威剛才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如果朕在此事上不答應,只怕他不會輕易妥協。”

“不妥協又如何,這裡是開封,難不成郭雀兒還敢舉兵造反不成?”李業不屑冷笑。

劉承祐搖頭道:“郭威戰功太盛,威望太高,即便他不統兵,但開封諸多禁軍將領,與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絡,牽一髮而動全身,決不可操之過急!”

李業諂媚道:“官家說的是。不過就算郭威是老虎,可官家乃是真龍,老虎再兇也升不了天,官家一定能將他死死壓住!待到時機成熟,就將郭黨一網打盡!此後,天下權柄盡歸官家所有,宇內唯官家獨尊!”

劉承祐大笑數聲,只覺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被他的好舅舅一通馬屁拍得通暢至極。

“順利拿走天雄軍兵權,郭威這頭老虎便猶如失去爪牙,從此不足為慮。不過病虎鬧騰起來依舊能傷人,朕也無需逼迫太緊,封賞他的部下以安其心,往後再一點點剝離他手中權力。”劉承祐冷笑連連。

李業又奉承了幾句,說道:“彰義軍只怕是投靠了郭威,官家不可不防。還有史弘肇、楊邠等人,自恃顧命大臣,不把官家放眼裡,實在該殺!”

劉承祐哼道:“彰義軍地處偏遠,兵微將寡,成不了氣候,朕派一個節度副使過去,盯死史匡威和朱秀一舉一動,諒他們也翻不起浪花。

至於史弘肇、楊邠....”

劉承祐目瞳裡流露陰狠厲色,這兩個顧命大臣多次忤逆他,已經成了他的眼中釘。

李業陰惻惻地道:“官家想晉封耿夫人為妃,原本是順理成章之事,卻被二人跑到太后那裡添油加醋地告狀,還惹得太后將官家好一通訓斥。如此行徑,眼中哪裡有官家?”

劉承祐重重怒哼一聲,牙齒咬得咯咯響:“朕必殺史弘肇、楊邠!”

李業臉上閃過不懷好意地陰險獰笑。

郭威不在朝中,史弘肇和楊邠便是他最大的敵人。

李業想培植黨羽掌控朝政,這兩位顧命大臣是繞不過去的坎。

既然繞不過去,那就將其砸碎!

郭威一時半會動不得,但史弘肇和楊邠可就沒這麼多顧忌。

若是能除掉史楊二人,他李國舅的威名必定能更上一個臺階!

李業忍不住眉飛色舞,憧憬著自己大權獨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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