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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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吳對什麼治國理政可是一竅不通,就算是現在的“行宮”中只是一個草臺班子,管理的事也還是需要交給鈍子以及房諾魯來做持。

鈍子和房諾魯,一個是曾經的管理型AI,一個是在舊帝聯供職已久的資深官僚;從各個方面來看,他們或許真有在日後扛起一整個星際政權重擔的潛力。

只是鈍子時不時地拉胯和房諾魯將賣國當做夢想的心態,總是讓左吳心憂,也因此,他早覺得自己有必要學學怎麼來管理一個政權。

和之前成為逃亡者號船長時,偷偷學習該怎麼開星艦是差不多的心態。

可惜他的參考書只有視界中那十幾萬本小說而已。

這已經是他最好的選擇之一,畢竟在帝聯整個失聯的當下,所有儲存在帝聯本土的資料也跟著一起失蹤了。

至於帝聯輸出到外星的書籍則頗為駁雜,從中篩選出對學習這方面知識有用的資料還有些麻煩,大多也和當下帝聯的現狀並不適配。

其他文明寫就的參考書就更不用多想,與之相比,那十幾萬本小說好歹遵循的是人類的邏輯。

所以。

在名為戎良淵的冒險家,將那被年輕人拋棄的老者扛到自己眼前時,左吳又不禁思考起該怎麼處理這件事,表達什麼樣的態度。

不能對此報以忽視,現在的自己和之前在鶯歌索撿到金棉時不一樣了;

當初的自己只是鶯歌索的匆匆過客,自然可以像鈍子所說的一樣選擇不干涉土著的自我程序。

可現在自己是皇帝,是將政權當自己私產的人;眼前的事四捨五入更算是自己的“家事”,可不能這麼隨隨便便。

此時。

扣在老者臉上的呼吸面罩正全力運作,讓他久違地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從瑪瑞卡那裡討來的醫療用奈米機器人也注入了他的身體,全力修補著他受損的細胞。

戎良淵還打量了左吳一眼,蹲下,扭開了水壺,將澄澈的液體傾倒而下,將老人的臉洗淨,展露了他的真實容貌。

他長得很像人類,只是左吳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那股無法克服的厭惡,說明老人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純血人類”。

用以給老人洗臉的水在從他的臉頰上滴落後,很快順著粉末大地的縫隙流失殆盡。

可這老人明明戴著面罩,明明還處於昏迷,卻偏偏像聞到了水的味道般動了動喉頭,像聞到肉香的餓犬。

戎良淵看著,一把將杯口提起,訕笑著向左吳抓抓頭:

“啊,陛下,希望您不要因為他的反應,就覺得我浪費水資源……水對他們可能很珍貴,對我們來說並不是。”

左吳不置可否:“你覺得我有些觸景生情?”

“……說不上吧,只是我以前遇到過一些僱主,遇到遭受苦難的土著就非要去救,”

戎良淵做出了副苦笑的模樣:

“救也就救了吧,問題是那些僱主在回去後,大多不會再對救下的土著抱有多少關心了。”

“所以我總是在想,那些僱主是不是只需要享受救人時一瞬間自我滿足般的快感,至於土著往後究竟怎麼樣,他們也不會關心,管殺不管埋而已。”

“而被‘救’回來的土著大多連視界都沒有,在星際時代反而很難生存,還不如繼續呆在他們的‘解救者’眼中,像地獄一般的家鄉更舒坦。”

或許戎良淵這個被僱來的冒險家,想要在左吳臉上看到一絲動搖的神色。

左吳只是咧了下嘴,對這番言論頗感無聊地搖了搖頭:“老生常談,以及你別誤會,我想救土著,可不是像救一兩只小貓小狗般,玩膩了又丟棄而已。”

“那您想做什麼?”

戎良淵問,手上拿著的水壺在一晃一晃,讓其發出水湧動的聲音,如同指揮老者喉頭跳動的音樂家般。

只是下一秒。

他手中忽然一空,水壺便出現在了左吳手上。

左吳將蓋子擰開,又隨手在老人皮膚上劃出一道破口,將水壺扣到傷口之上。

已經進入老人血液中的醫療用奈米機器人,如同酣戰許久又迎來援軍般,紛紛趕來,將水分子搬運至他身體中最為缺水的各個部位。

老人乾癟的嘴唇在快速恢復飽滿,臉上如深淵般的皺紋也在被飛速填平。

他的眼珠開始飛速擺動,像噩夢將醒的前一秒。

左吳終於回答:

“我想做的事,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罷;若只是一出尋常的孫輩謀殺祖輩的事情,我就選擇‘以孝治天下’,對那個年輕人直接出重拳就行;”

“如果其中還有隱情,那我就再慢慢分析唄。”

戎良淵點頭,他不是帝聯人,只是被僱來的傭兵;也因為其文化的原因對“皇帝”這個詞語缺乏尊敬,想到什麼變說什麼:

“嚯,可是我先不說這片宇宙碎片還算不算帝聯的問題;它這麼大,難道您打算對土著的事一個一個,仔細分辨嗎?”

左吳聳肩:“我大概沒這個精力,遇到哪個就算哪個唄。”

“那您好像和那些收養土著像小貓小狗般的人沒什麼區別。”

“還是有點區別的,至少我不會把他們帶走後就完全不管,我的‘家事’當然要負責到底。”

戎良淵沉默片刻:

“……那您的家還真夠大,以後您大概也要把這種事交給別人的,只是被您親手解救的土著,總會比其他的地位要高一些吧?”

冒險家將手比作天平模樣:“親手影響一個文明的程序,或許要比用政權機器來影響更沉重一些;您說您會一直這麼做,還真是……有些任性。”

左吳聳肩,等待著地上老者醒來:“那又如何?帝聯這麼大個政權,也該能承受得起我一個人的任性。”

“可是帝聯現在不見了。”

“我會找回來的。”左吳頭也不回地說。

對話中斷,戎良淵驚覺自己今天的話有些多,只是水壺被左吳拿著,有些不捨得走開。

這冒險家又想了想,有些恍然:“我明白了,陛下;您不是收養小貓小狗,更像是想開個動物園。”

動物,土著;在園區中也是被觀賞的命,但無論是壽命還是健康,都比在園外要好得多。

左吳搖搖頭,把水壺丟回戎良淵手上:“或許,但也有可能,我能建立的是能給‘動物’們自由馳騁的一片大陸也說不定。”

戎良淵抱手:“像地球的非洲?我聽說‘非洲’也是被掠奪得最慘的一片大陸。”

確實,如果想讓土著不被打擾,那還是需要把他們隔離起來;但這依然是瑪瑞卡想切斷超空間航道,創造無可觸及的黃金鄉的路。

左吳對這種想法究竟是否正確,依然沒有頭緒,又對戎良淵的話有些驚奇:“你是怎麼知道‘非洲’的?”

帝聯發源於地球不假,但地球從來不曾進入帝聯的勢力範圍,其上的某個大洲的名字更不可能是銀河中很大眾化的知識。

就連昔日的地球人,也最多說出鄰國的幾個城市,很少有能搞清鄰居行政規劃的人。

冒險家聽到問題,往後退了幾步,又深深看了眼地上的老人:

“我的隊伍裡也有來自帝聯的土著;您會不會對帝聯土著為什麼會加入我隊伍而感興趣?”

“只是因為,我和我的夥計都是被因為一時興起救助又被丟棄,在抱團取暖的小貓小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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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戎良淵自己就是來自某個地方的土著,也難怪他能記得把老人救下搬到自己身邊,真正冷血的冒險家根本想不到還有這個選擇。

左吳咧嘴:“那你對我想弄的‘動物園’是什麼感覺?”

“我自己無所謂,我的一些夥計肯定會對它深惡痛絕,”戎良淵聳肩:

“只是我還有些夥計,如果不是沒得選,他們也不會願意和我整天打生打死。”

……

星艦間用燈語通訊的效率在提高。

無他,只是因為燈光的強弱乃至其中的光譜的區別,同樣可以作為一門語言的“音節”。

參與探索星球的大家夥們,所搭載的視界在事前便進行過一輪同步,不斷更新著交流的密碼。

截至目前,雖然還是沒辦法無損傳輸容量稍大的檔案,但若忽視干擾,現在至少基礎的通話已經沒有多少問題。

探險家的行動加上“赴死者號”的研究,整顆星球的基礎資料已經完全呈現。

整顆星球都是敗絮其中般的荒蕪,灰風的“腐肉”擬態成了幾乎所有的東西。

——大地、石塊、草原;連星球另一邊的海洋,所填滿的也只是灰風透明狀的腐肉而已。

眼前山洞中的“策展人”,是所觀測到的唯一高等生命。

生物學表明,能維持高等生命天然存在的,至少也該有個穩定的生態系統,而這正是這顆星球絕對無法提供的東西。

結合戎良淵所觀察到的遠古維生裝置,這些土著確實是科技獵人從中分裂出的組織後裔的可能性,也變得漸漸大了起來。

被救下的老者即將醒轉。

姬稚終於找到了一些在粉塵大地上行走的竅門,點了點蹄子:

“這裡是另一個宇宙的碎片,我們在這發現了策展人,難道科技獵人便是從這方宇宙起源的?”

“不一定,這只是這個宇宙的策展人,我們宇宙的策展人還沒被發現也說不定,”左吳解釋:

“就像其他宇宙也有我和你,因為某些時候我們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後,產生的不同的我和你。”

姬稚被繞得有些暈,只是歪了歪頭:

“我無法想象在喧鬧行星,沒向你搭話得我自己……那樣的我,現在應該和帝聯一起失蹤了罷?”

人馬娘想上前蹭蹭左吳,但溫潤的表情很快垮了下來——灰風姍姍來遲,走到左吳面前,指了指天上的赴死者號:

“唔嗯,你是不是有些問題想問那些科技獵人?他們操控光子木偶也屬於無線通信的範疇,目前動用不了,但我可以給您接一根電話線!”

“電話線?意思是從赴死者號上拉根線下來?怎麼拉法?”

左吳覺得灰風的身體真是神奇,說起來她自己也是無數奈米機器的集合,其細胞與細胞間的通訊就沒受到什麼干擾?

“不是拉,是接!你說帝聯語言怎麼比我還不準確?”

灰風撇嘴,只是往天上遙遙一指,一根黑色的線條從她指尖伸出,很快探到天際,延綿不絕地往星艦那邊伸去。

左吳忍不住想摸摸那根線。

可灰風卻側步躲開,抗議了聲:“好癢!”

而她的“癢”好像在加劇。

在確信摸到星艦後,灰風咬牙切齒地把黑線從指尖上一拔,甩了甩手,交到左吳手上:

“記得還我,別把它吸收掉!我能用的肉哪怕是一點點,都可寶貴了!”

左吳接過,只覺得黑線雖然延綿至天邊的黑線輕若無物,也還沒來得及去問該怎麼用。

一團黏稠的陰影如同石油一般自黑線中滲出,出現!

是科技獵人的光子木偶,它不能離開黑線,只能寄居其中,看到左吳後抿嘴:

“左吳先生,您找我們?其實我們對‘策展’沒什麼興趣,但對那個山洞卻無比在意~”

木偶搖晃著黑線,無比雀躍:“快走快走~我們去看看~為什麼全是粉末的星球上會有這麼個可以形成山峰的固體?”

左吳牽著黑線,總覺得它是一個碩大無比的氣球,光子木偶就是在爭搶它的頑童。

“等等,咱們至少需要一個導遊吧?”

光子木偶有些疑惑:

“為什麼要導遊?我們在操作木偶,灰風小姐想來不會害怕這顆星球上的任何威脅,左吳先生您也一樣,要什麼導遊……”

“噢~我們忘了姬稚,姬稚小姐,這裡這裡,您願意在外面等我們一下,做做您自己的事去嗎?”

人馬娘臉色又變了變,直接抬頭看天,盤算著把科技獵人們的本體從那方形艙室中揪出來揍一頓的可能性。

卻在這時,老人終於悠悠醒轉。

他在都囔著什麼,結合之前戎良淵所收集的語言樣本,視界內的軟體在以極快的速度將都囔聲破譯。

老人看著自己的手:“奇怪,真奇怪,我居然……不渴也不餓,發生了什麼?”

姬稚的尾巴點點,有些不耐:“是我們救了你,以及,搶走你維生裝置的人是誰?”

“是我孫子,等等,你們是誰?”老人眼中的驚恐只持續一瞬,接著便被一股狂熱所取代:

“不,這不重要!你,小姐,你長得好奇怪,你的下半身為什麼和我們,還有和您的同伴們都不一樣?還有這團陰影,這是什麼?”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

接著變得肅然,緩緩下跪,用額頭觸在地面上,狀若懇求:

“這是我們一族最卑微的禮節,我可以將你們稱為天神,主人,什麼都可以。”

“我也只有一個請求。”

“請你們准許我研究研究你們……不,摸摸你們就夠了!”

“請你們允許滿足我的好奇心。”

“由此,我死而無憾。”

科技獵人的光子木偶忽然轉頭。

他們好像得償所願般,在另一個世界遇到了難能可貴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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