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樹怎麼沒來由對森林有執念？如果發現是老鹿頭幹的，就把它剁了。

徐煬進林子找千樹，進去之前，他就像召喚土地神一樣用手裡的棍子敲打地面。

藤蔓從地下竄出，森林之主斷言自己絕無關聯。

“……我只在時間之河中培育新物種，已久不見人間。”森林之主道。

“那千樹為什麼跑到森林裡來了？”徐煬問。

“她有自己的想法，她就像你一樣。我只是很震撼，你居然質疑我。”森林之主說，隨後它的精魂沉於無形。

“信用是寶貴的，你毀過一次就沒辦法了，不過這次算我的問題。”徐煬作別老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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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樹跑進大森林，是遺傳嗎？自己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喜歡冒風險亂跑，試探公司警衛的底線。徐煬暗道。千樹13歲了，做起事來也這麼利索？葉子這個年紀也翹家了，這看來將成為家族傳統。

他躡手躡腳，穿過茂密的森林，直到他看到前面的千樹，穿著一件髒兮兮的裙子和皮鞋，白襪泛黃，戴花冠，坐在一根倒下的木頭上。

她凝視樹冠，一動不動，一隻蝴蝶飛下來，落在她伸出的手指上。

千樹的眼睛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蝴蝶慢慢地展開翅膀，彷彿喜歡沐浴在她的視線中。

有那麼一會兒，徐煬感覺千樹和蝴蝶似乎都凝滯在時間中，志趣相投，進行著某種心照不宣的交流。

是千樹在和蝴蝶對話，還是蝴蝶在和千樹對話？

小小的徐千樹，簡直像個自然界的德魯尹，坐在透過樹葉的斑駁陽光中。叫徐煬聯想起那種從神話中誕生的森林生物。

千樹有著遠遠超出她年齡的沉著和耐心，獨自在這片樹林裡遊蕩這麼長時間。

徐煬意識到，與其說是想反抗葉子什麼的，不如說是喜愛大自然。

這就是千樹想成為的人？離群索居，跟野生動物呆在一塊，追逐人們不理解的夢想？

雖然很想把她逮回去，但現在的千樹確實很像當年的小島葉子，一個人跑到髒兮兮的地方，過著流浪兒一般的貧苦生活，只為了追蹤自己的喜好。

既然當年希盛沒有把葉子綁走，徐煬也不能把千樹綁走。

先和千樹聊聊吧，她好像很聰明。徐煬穿過灌木叢，荊棘與他的外套摩擦作響。

“嘿。”徐煬走近時，她抬頭看了一眼，表情並不驚訝，好像一直在等他。

“吶吶。”千樹溫柔地回應，“早上好，爸爸。”

葉子堅持認為千樹未來要加入希盛，接受最好的培養，成為社會精英。但千樹顯然沒有被說服，一有機會就消失在荒野中，而且她肯定偽裝得很好，才能從葉子眼皮底下熘走！

徐煬嘆了口氣，坐在她身邊。

好處是，千樹沒有因為荒野生活而變得天真愚鈍，徐煬感覺她的眼神保持不變，還是敏銳而精於算計，就像所有希盛的兒女一樣。

“爸爸，你很少來看我呢，特別是在這種地方。”千樹說。語氣中有種不遠不近的疏離感。

“你媽媽為你擔心。”徐煬說。

“擔心自己的資產。”千樹微笑。

“她又不止你一個繼承人。”徐煬聳聳肩。

“但我的年齡是最大的，幾年內她就要一個副手，葉子只信任有血緣關係的人。”千樹說。

“繼承希盛的十萬億信用點有那麼麻煩嗎？”徐煬問。

“我不會變成她所希望的那樣。她的夢想是她的，永遠不會是我的。這很難理解嗎？”千樹無所謂。

她輕蔑地看了一眼徐煬，無論徐煬怎麼勸她，她都不會回去，只會繼續加以嘲弄。

“不愧是我的女兒。”徐煬心滿意足。

徐煬的回應讓千樹的滿腹草稿化為灰盡。

她表情一滯，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你喜歡我待在野外？”千樹追問。

“你的名字不就是適合待在野外。”徐煬說。

“名字代表不了什麼，甚至可能恰恰相反，老爹你也沒有變成暴君啊。”千樹說。

“煬是災難和大兇之兆的意思，我覺得恰如其分，這輩子的確遇到很多痛苦又危險的事情。”徐煬說。

“從結果來看，你還是走了大運。”千樹說。

徐煬凝視著任性的徐千樹，這孩子真是，又兇勐又理想化。但徐煬感到一股驕傲！這種品質太可貴了，無論未來是好是壞，千樹都會自己開闢道路。

“你繼承了希盛家的聰明和我的精神。”徐煬宣佈。

“更像是繼承了我媽的叛逆和你的狡猾。”千樹故作老成，她深呼吸，與森林一同脈動，“跟我來吧，老爹。”

徐煬跟著千深入森林，努力跟上她的步伐。

她的手指拖過樹葉和花朵，彷彿內心有一部指南針，允許她輕鬆優雅地穿過灌木叢。

他們抵達嘉龍坡郊外一座隱蔽的樹林裡，那裡長滿參天大樹。

“這些樹林很古老，”千樹輕聲說，“曾經淪陷在迷霧當中，許多被遺忘和否定的東西仍然留在這裡。”

千樹領著徐煬繞過一棵多節的樹基，徐煬望見奇觀，在斑駁的樹蔭下，生長著一片片拳頭大小的深紅色花朵，花瓣像藝妓的扇子一樣平穩展開，空氣中瀰漫著令人陶醉的甜味。

“異星植物？”徐煬在A40的花店後房見過類似的植被。

“最後一隻，”千樹喃喃地說，“植物研究所的人把它們帶到了收容設施裡，但我留下了一朵，特地在這裡培養它，用我的魔力，老爹，我的植物魔力。”

“感覺挺危險。”徐煬站在一旁。

“我是看著你們的故事長大的，你不是曾經抱著我，閒談你自己的傳奇嗎？法洛莎大人也讓魔女們追求力量和智慧。老爹，研究所要花一輩子讓這植物開花結果，我只需要100天。”千樹目不轉睛地看著外星植物。

她走過去，揭開巨大的花瓣，底部聚集著一個個飽滿的靛藍水果，厚厚的果皮摸起來很柔軟。

“老爹，你想嚐嚐嗎？”千樹摘下一個異星水果，天劫後外星力量在這個世界留下殘餘，徐煬沒想到千樹會對其中一種植物情有獨鍾。

“藍色的水果我只信任藍莓。”徐煬把水果從千樹手裡拿走。

他聞了聞，味道確實像藍莓和接骨木花，微妙而頹廢。

“我想嚐嚐。”千樹貪婪地說。

“幹嘛，最偉大的美德就是耐心，你應該把它帶回去化驗，我認識兩口子專門負責養奇花異草，可以拿去給它們。”徐煬道。

“還給我！”千樹跳起來搶。

地面忽然顫抖起來，徐煬敏銳地看到土壤中有什麼巨大蟒蛇狀的物體在急速運動。

帶刺的藤蔓破土而出，花朵陡然變得鋒利，其中一個藍色果實被割開，爆發出刺鼻的惡臭，灼傷了千樹的鼻子。

千樹尖叫一聲，徐煬攔腰把她抱起來，護在身邊，自己往後退。

“爸爸！”千樹大喊著，因吸入異星花塵而頭暈目眩，轉頭看到無數藤蔓向她撲來時。

徐煬往後一跳，千樹轉頭看到上百個光點穿過樹林而來，它們是無人機！

“我們走。”徐煬把千樹抱走。

無數蜂群機器陡然移至他們身前，展開數之不盡的槍管和奈米炸彈，朝前方這一地花叢狂轟濫炸！

毀滅！毀滅！

外星植物發出嘶嘶聲，從地底伸出更多藤蔓，只過了幾秒，在漫山遍野火力的轟炸下，它們被完全燒燬了，連根毀卻了！

原地留下一個大坑，一切植被悉數坍塌，化為灰盡。

悶燒著，崩潰，消失無蹤，原地留下的大坑就像這些機器在林中捅了大地一刀。

“老爹……”千樹有氣無力地說。老爹還挺了不起的，她現在對老爹的興趣勝過大自然了。

“傻孩子，咱們回家了。”徐煬把千樹扛起來帶回嘉龍坡醫院，“以後再去和外星植物決勝負。”

回到診所，千樹被自動醫生護理，清潔侵入血管的孢子，洗乾淨再換好衣服，打了營養液和淨化劑，改善身體狀況。

徐煬感覺很神奇，女兒懷有巨大而危險的天賦，那麼龐大的外星植物譜系，千樹這麼幾個月就養出來了，還差點被它弄死了。

“呼……”千樹被治好後，坐在病榻上。

“葉子馬上來了。”徐煬給千樹拿來一包藍莓，“這才是真正值得信賴的藍色水果。”

“謝謝你，老爹。”千樹嘆了口氣，“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你還挺優秀的，我很欣慰。你只是愛種樹而已，我其他孩子的毛病更大。”徐煬道。

“小傻瓜？”千樹問。

“啊，小傻瓜。”徐煬感嘆，“我們得去……”

話音剛落，葉子高跟鞋的聲音就響徹走廊。

“老爹，瞧我的。”千樹對徐煬眨巴眼。

“千樹！”葉子著急地走進病房。

“母親大人。”千樹虛弱而溫柔地說，“很抱歉，讓您費心了。”

“……”葉子的表情陰晴不定。一看到千樹這溫柔可憐淑女的模樣，葉子就有點心軟了。

“對不起，現在證明您說的是對的，母親大人。”千樹柔聲道，“我不會再離開嘉龍坡半步了，您能原諒我嗎？”

葉子坐在白床單上，慈愛地撫摸千樹的頭髮。

“……當然。”她嘆氣，“我們回去再說吧。”她轉向徐煬，“煬，多虧你把女兒帶回來了。”

“應該的，千樹怎麼說都是我的大女兒。”徐煬挺起胸膛。

作別葉子後，徐煬又跟千樹嘮嗑。

“你這機靈勁真不得了。”徐煬道。

“那是，都是學老爹您的，您不是很擅長在女人間週轉嗎？”千樹笑道。

“這本事你可學不來。”

“不過您剛才說，小傻瓜是去哪？”千樹問。

“上天。”徐煬指了指天空，“去比鄰星-B。”

“為什麼去那？”

“那有個智慧文明。”徐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