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裡的老城哪裡都是美的, 沈牧平想帶著沈小運和陸阿姨去個古典的園林, 顏丹陽卻搖頭。
“我們去坐船好不好?”她問沈小運?
擺弄著自己手腕上鐲子的沈小運點頭說:
“好的呀。”
在三個女人的面前,沈牧平大概是沒有話語權這種東西的, 他沉默寡言, 像個盡職盡責的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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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在船板上的時候,沈小運晃了晃,沈牧平連忙扶住了她。
“不要管我啦, 去扶陸奶奶呀。”
沈小運還挺嫌棄。
沈牧平只能讓她先做好,再去扶……或者說是拖陸阿姨上船。
船在河面上輕輕晃了晃,沈小運喜滋滋地對沈牧平說:“我們是在水上了呀。”
男人點頭。
船上漸漸上人,沈小運從沈牧平那裡拿過相機, “咔嚓咔嚓”拍著河兩邊的景色。
小橋流水,兩岸人家,以前看熟悉了的風景,在水上看過去,卻又有了不同的味道。
沈小運拍樹拍橋拍人來人往的水中倒影, 還拍陸奶奶和丹陽姐姐。
花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陸奶奶的臉和平常一樣, 一雙渾濁的眼睛裡彷彿什麼都映不著了。
沈小運舉著相機看了很久, 兩岸風景漸變,天上流雲在變,唯獨陸奶奶,好像已經凝固在了陳舊的時光裡,
“陸奶奶, 笑一笑呀。”
顏丹陽也對自己的母親說:
“媽,笑一笑吧。”
陸奶奶看著自己的女兒,沈小運連忙摁下了鏡頭。
凝固的、遠去的,總還有那麼一點點希望,再回來一點點,是吧?
放下相機,沈小運從包包裡拿出了點心。
今天要穿旗袍,她可不敢在船上吃會掉渣渣或者弄髒衣服的點心,就是最普通的手指小蛋糕,細長的,吃起來很方便,也很香軟。
跟沈小運的點心相比,顏丹陽帶的東西多,仔細看看卻沒什麼能吃著省事的,她本就不擅長這些,還在慢慢地摸索。
四個人一起吃著小蛋糕,一陣春風沿著河道吹來,拂弄著他們的髮絲,沈小運忍不住很享受地閉上了眼睛。
“咔嚓咔嚓。”
沈小運睜開眼睛,是沈牧平在給她拍照。
“哎呀!我在吃東西呀!”
“好看的。”沈牧平給她看自己拍下的畫面,她閉著眼睛,陸奶奶轉頭也吃著蛋糕,整個世界都在小小的框子裡變得柔軟。
沈小運還是扁起了嘴巴,她想象中穿旗袍拍照片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跟你講哦,我要扶著樹呀、扶著橋欄呀,看著遠方呀,然後拍照片,知道嘛?穿旗袍拍照,要有身段的呀,你看看你,我嘴裡還有蛋糕……”
花季少女沈小運是十分注意自己形象的。
沈牧平聽著,只能連連點頭,表示確實是自己錯了。
可那張照片,到底沒有被刪掉。
河道略窄的地方,一叢木香花在岸上開得絢爛,陸奶奶的眼睛略動了動,手掌抬起來,拍了拍自己女兒的手臂。
“看。”
顏丹陽趕緊看過去,看見的就是黃色的漂亮的花。
“陸奶奶可喜歡這個花了!”沈小運對顏丹陽說,她可是記在了小本本上的。
顏丹陽想起了之前自己媽媽手裡的那一團花泥。
“我記住了。”
記住這些花,一輩子也別忘了。
下船之後,時間也不過九點多,走不遠就是老城一處有名的老城門,有綠樹,有古牆,有精巧的石橋,還有……
城門外寬闊的河流。
是運河。
“媽,您還記得它麼?”
顏丹陽問自己的媽媽。
沈小運看見陸奶奶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的。
“丹陽姐姐,陸奶奶以前是經常來著哦?”
顏丹陽看看她,只能點了點頭。
很多年前,這河幾乎是她們的另一個孩子,疏通河道也好,興建碼頭也好,她們總是要忙。
小時候的沈牧平很嫉妒這條河,它那麼大,那麼長,那麼古老,它應該不在乎任何人和事了,為什麼還要搶走自己的媽媽。
每到那時候,顏丹陽要安慰他,她是大孩子,她要懂事,她要聽話,她要貼心……可她心裡真正想說的,也跟沈牧平別無二致。
把媽媽還給我,好不好呀?
後來,沈牧平的媽媽調整了工作,回家的時間多了,沈牧平反而又彆扭了起來,他說他媽媽根本不在乎他,他抱怨她媽媽總說“你自己決定就好”,生疏得像個外人。
“我曾經很嫉妒你。”二十多年了,顏丹陽終於對沈牧平說了她一直藏在心裡的話,“你能把她從這裡搶回去。”
會哭鬧的孩子總有糖吃,被套在“好孩子”這個殼子裡的自己,只能強迫自己習慣。
看著顏丹陽臉上的笑容,沈牧平慢慢低下頭,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沈小運正端著相機拍照。
河上來的風讓陸奶奶的髮絲和披肩都飄動了起來,她身後河水奔流,浩浩蕩蕩。
“今天我才知道,有些話要是該說的時候不說,可能就永遠都晚了。”
想起清晨病房外令人心悸的哭喊聲,顏丹陽微微低下了頭。
她一貫沉穩,卻在那一刻恐懼到難以承受,給沈牧平打電話的時候聲音都是抖的,因為她意識到,自己一直隱隱逃避不願去想的事情,可能已經迫近到了眼前。
“姐,好好照顧陸阿姨,別想那麼多。”
“我會的。”
快中午了,沈牧平帶著她們一起去吃麵,老城人最愛的,總還是那一口裹著澆頭味道的面香。
就是吃麵的地方在山上,得走好一段兒路,沈小運拖著兩條腿跟得吃力,卻怎麼也不肯坐轎子。
陸奶奶倒是坐在了轎子上,轎伕一起,她有一點點害怕,顏丹陽連忙抬高了手臂,握住了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我背你吧。”
看見沈小運走累了,沈牧平說。
“不要。”
穿著旗袍這麼好看,被人揹著那就不好看了呀。
可她走了沒一會兒就走不動了,雖然在車上是換下了鞋子的,可她的兩條腿就像灌了鉛,怎麼也抬不動了。
還是沈牧平把她背了起來。
沈小運真的很瘦,手腕一摸都是骨頭,可卻不輕,脫了外套的沈牧平深吸了兩口氣,才穩穩當當地邁出了步子,沒一會兒,他的頭上已經全是汗了。
“要是這個面不好吃呀,我……”沈小運心疼沈牧平辛苦,又想起來是沈牧平非要帶她們來吃麵的,就覺得怎麼說都不對了。
只能氣呼呼地給沈牧平擦了頭上的汗。
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了麵館前面。
還得排隊。
“我排隊,你坐著等我,好不好?”
這個沈小運可以接受,她跟在顏丹陽的身後走到四方桌前,有人剛好讓開,她先和丹陽姐姐一起扶著陸奶奶坐下,才自己坐下,看著周圍的白牆木床,還有窗外黃色的山寺牆壁。
這裡本來就是一處寺廟的廚房。
雙菇面,香菇面、什錦麵、素面……
都是素的,卻又都是香的,香氣勾得沈小運都有些坐不住了,彷彿自己上午根本就沒吃過點心似的。等沈牧平真端了面過來,她的眼睛裡已經全是饞出來的小星星了。
筍絲麵筋香菇鋪蓋在素白的面上,湯是醬色的,上面淺淺一點素油,臭美了大半天的沈小運到了現在總算是徹底忘了自己還穿著旗袍,吃得熱火朝天,抬起頭的時候,碗裡連湯水都不剩了。
下山的時候,她到底也坐了轎子,身上穿著旗袍,從包包裡拿出一柄小扇子,搖了兩下扇子,剛想自己細腰長腿十分臭美,她就想起了動畫片裡的白骨精。
嗯……白骨精也挺好看。
她默默安慰自己。
和陸奶奶、丹陽姐姐分別的地方不是在醫院,而是在一家高檔酒店的門口。
顏丹陽重重地擁抱了沈小運一下,對她說:
“您一定要好好的。”
沈小運重重地點頭:“嗯。我們都好好的!”
轉身的時候,顏丹陽的眼睛裡是有淚的。
拉著陸奶奶的手,沈小運不想走,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是不想鬆開。
“我給你拍好多好看的花哦。”
“今天我給你拍的照片都可好看了!”
“你、你……”
她的嘴巴扁起來了。
陸奶奶看著她,又或者沒有看著她。
鬆開陸奶奶的時候,沈小運覺得自己的手裡多了一個東西。
是陸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藏在手心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