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修為,封逸的感知力與耳目都銳減如尋常凡夫。
他沒有聽到來人的腳步聲,哪怕是來人就在身後,也沒能聽到他的呼吸。
但看那手臂上的衣袖,封逸已認了出來,來人正是那愁雲三兄妹中的老大。
“小兄弟,莫要聲張,我來救你。”
熟悉的聲音自封逸的耳畔響起,如救世之仙音,如天將之甘霖。
封逸大喜,卻正此時,忽有一道沖天獸吼自深山響起。
“臥槽!”
大漢驚而暗罵,卻還未替封逸掙脫玄鐵鎖鏈,被獸吼聲吵醒的項靈竹已翻身坐了起來。
姑娘睡眼朦朧,似見一道高大的人影半蹲在山洞外。
她本以為是封逸,還想要臥倒再睡,卻忽有警覺,頓時睏意全無。
“好啊,偷東西不成,竟還敢回來偷人。”
香風疾襲,倩影已閃了過來,揮刀將大漢逼開。
大漢未能救下封逸,好不惋惜。
但事已至此,惋惜也是無用,只好說道:“項姑娘,羞辱折磨俘虜終究是不好的,你……”
“我怎麼?他是我的俘虜,又不是你的。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要你來管?”
項靈竹氣怒不已,嬌喝連連。
大漢被頂得啞口無言,只得黯然搖頭,無聲長嘆。
封逸知愁雲三兄妹乃是散修,也知霸刀門是僅次於天劍宗的西境霸主。若因為自己而開罪霸刀門,愁雲三兄妹必無活路。
他雖很想逃得自由,但也不願連累了他人,於是說道:“這位大哥,咱們萍水相逢,你竟甘願冒著開罪霸刀門的風險來趁夜相救,此情封逸萬謝。”
說著看了一眼項靈竹,接著道:“此女既已發現,必不會輕易放了我去。大哥你且去吧,小弟日後若能僥倖逃得活命,定要尋你痛飲三百杯。至於今日嘛……”
他頹然一笑,“身在階下,已成囚徒,便是想與大哥暢飲歡談,也無可能了。”
項靈竹輕輕踢了封逸一腳,笑道:“你個小王八蛋倒是挺識實務,也罷,就衝你明白自己現今的處境,姑奶奶便不跟他計較了。”
抬頭看向大漢,森然道:“還不離去?非要等我召來門中長老,將你兄妹三人斬盡殺絕?”
她終究還是不敢與愁雲三兄妹正面結仇,能打發,儘量打發。
可沒想封逸不說這番話還好,說完後,頓時激起了大漢的俠義豪情來。
他仰天一笑,“小兄弟鐵骨錚錚,徐某甚是喜歡,你這個朋友徐某是交定了。不僅要交,還要救。霸刀門又如何?徐某修為雖不高深,一身硬骨卻還是有。若真畏了強權而畏縮退避,求來長生何用?”
說罷,猛地一掌徑取項靈竹下腹丹田。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得罪霸刀門,何必再手下留情?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給這蛇蠍心腸的惡女就地打殺,也落得心中暢快。
項靈竹沒想到大漢竟會突然發難,眼見掌煞襲來,忙橫刀格擋。
正此時,忽聽風聲起,並傳來一男一女的高喝聲。
“大哥難不成以為我們這做弟弟妹妹的就都是那貪生怕死之徒?我愁雲三兄妹死生與共,救人一起救,得罪人也一起得罪,豈能讓大哥一人身陷險境?”
話猶未畢,婦人已與青年男子聯袂來到,分從左右急攻項靈竹。
項靈竹獨鬥大漢,已是束手束腳,而今又被強敵左右夾擊,頓時難能反抗。
右手被大漢一掌拍中,頓時虎口開裂,玄刀脫手。
左肋中了婦人一拳,肋骨斷折,負傷不輕。
那青年男子修為稍差,且身有傷勢,這一擊並未立功,卻也逼得項靈竹翻滾連連,染了滿身汙泥,好不狼狽。
好生生一個秀麗少女,被愁雲三兄妹逼壓得灰頭土臉,嘔血不止。
項靈竹心裡苦,苦且恨,恨還怒。
想要閃身逃遁,可三路被阻,已成死局。
“好!好二妹,好三弟!今日咱三兄妹就來會一會這霸刀門的玄術妙法。”大漢放聲長笑,豪情無限。
項靈竹聽在耳中,苦在心頭。
眼見三人又將聯袂攻來,姑娘卻真是怕了,忙大叫道:“等一下……”
大漢聞言止步,婦人亦隨後停住了攻勢。
那青年男子卻並不理她,自顧持拿斷折的彎鉤,充當棍杖抽打而來。
後脊被抽中,項靈竹“哎呦”一聲慘叫,踉蹌著撲倒在地。
她連忙翻身而起,強忍著傷痛探手將青年男子手中的彎鉤擒住,怒罵道:“你這人是聾子嗎?讓你等一下,聽不見嗎?”
青年男子冷笑一聲,起腳便要踹她下腹。
項靈竹大罵:“你個狗東西……”
卻才罵了一句,便覺勁風撲面,原來那大漢已奔了過來,阻住了三弟的強猛攻勢。
“三弟莫要急著取她性命,且聽她要說些什麼。”大漢說道。
項靈竹罵罵咧咧,氣鼓鼓,卻已不再兇霸霸。環看了一眼三人,秀美的面龐上懼色頻閃。
“你們也知道我是霸刀門的大小姐,若是殺了我,不管天涯海角,我父親必追殺你們至死。這買賣你們細細思量,確真划算嗎?”
她言語迅疾,如連珠噴吐,“說到底咱們也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你們也不過是想要我放了他而已。既如此,我便放了他也無不可,何必非要給仇恨結死?鬧得不可開交?”
大漢眉頭一挑,“說條件吧。”
局勢逆轉,項靈竹已受制於人,只好強忍盛怒,說道:“你愁雲三兄妹無懼強權,俠肝義膽,我霸刀門也不是任什麼人都能冒犯的。這小王八蛋與我有仇,我既已擒住了他,自然不會輕易放了。條件肯定是有,但說條件之前,你們何不先聽聽我與他究竟有什麼仇恨?”
她說這麼多,只是因為並沒有想好該如何處置眼下的情況,好趁機略作思量,籌謀後路。
至於所謂的條件,她也不得不提。若是不提條件,直接任由三人帶走了封逸,三人定會懷疑她會日後報復。為免報復,三人能做得也只有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大漢看了婦人一眼,婦人點了點頭。
大漢再看青年男子,卻見他已奔到封逸身旁,拉扯玄鐵鎖鏈。
項靈竹自然也看到了青年男子的動作,啐道:“憑你的修為也想掙脫我霸刀門火長老煉製的困獸鎖鏈?哼!”
青衣男子聞言,停下手來。
封逸感激非常,強忍著疲累與傷痛,直身而起,抱拳衝三人曲身一禮。
婦人連忙近前將他扶起,見他傷重如此,頓時紅了眼眶,痛心不已。
她看起來約莫三十左右,正是母愛氾濫的年歲。封逸年紀不大,在她眼裡與孩子無異。哪怕只是陌路人,見此慘狀,也難免揪心。
“快吃下療傷丹,可憐的孩子,真是受苦了。”
一粒二品療傷丹塞進了封逸的嘴裡,很甜。
丹藥味苦,怎會甜?
甜得是封逸的心。
在龍隱宗時,封逸對人性失望已極。到了三玄城,才漸漸平復一些。
平復雖有,卻依舊會下意識地先以醜惡來看待外人。而今遇到這愁雲三兄妹,封逸才知,這天下惡人固然很多,好人也不是沒有,且並不在少數。
人性本惡,這話沒錯。但同時也要知道,人是有情感的。但凡是有情感的生物,都有善惡兩面。
封逸惡嗎?自然也是惡的。鄭大虎迫害了他的師父辛黎一人,他卻反殺鄭家滿門,一個不留。
這不是惡?
所以無論善惡,都得分兩面來看。身處於不同的立場,看待善惡自然會有不同的結果。
生而為人,所要做得並不是以惡對人,對物,對世界。而是要儘量壓制心中的惡,並控制且降服心中的惡。
封逸以為,這才是真正的為人之道。
巧取豪奪,弱肉強食,那只是一些厭世者帶著偏見所看見的世界。若他們放下心中的偏見,或會發現,世界原也是美妙的。
“多謝!”
封逸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先道謝。
婦人自玄囊內取出一張手帕,為他擦抹臉面上的血汙。
項靈竹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沒來由心頭竟是一酸。
為何而酸?
她以為,封逸是屬於她的。自己可以打罵、欺凌,外人卻不能撫慰,愛憐。
這是沒有絲毫道理的強盛佔有慾,也都是被霸刀門眾人慣出來的大小姐心性。
酸歸酸,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理了理思緒,項靈竹說道:“他無故殺我霸刀門外門弟子,此一仇。”
大漢看向封逸,封逸反駁道:“我與他們偶遇於荒野,他等見我玄刀品階不低,便生了噁心,欲來搶奪,殺之不枉。”
項靈竹冷聲一笑,“那五品玄刀乃我霸刀門山長老的開天刃,卻出現在你手中,我霸刀門弟子見了去奪,何錯之有?而且開天刃在你手中,山長老之死定與你脫不開干係,此二仇。”
“山老賊勾結王家禍亂三玄城,殺城主陳安平與公孫家眾部,致使三玄城被妖獸踏為廢墟,百萬民眾死傷枕籍。而且……山老賊他還打傷了洛冰,我該當殺他。”
封逸一邊說著,一邊控御心神發散療傷丹藥效,竭力修復自身傷患。
卻不想此言一出,項靈竹與愁雲三兄妹盡皆驚而色變。
山長老是何人,那可是霸刀門‘風林火山’四大長老之一,成名多年的西境宿老,玄修第五步闢海境後期大高手。
如此樣人,竟被封逸這麼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八九歲的少年打殺?
大漢細看封逸,神光變換,忽地高聲說道:“那山老賊雖是成名宿老,卻竟是三玄城覆滅的罪魁禍首。百萬生民之血仇,盡聚其一人之身,卻也該殺。小兄弟少年英豪,竟屠老賊於刀下,著實大快人心!單憑此,徐某也該與你痛飲大醉。”
被人辱罵自家長老是老賊,項靈竹本該大怒。
但她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冷冰冰地繼續說道:“在盜首螈棲居的山谷外,你屢次阻我逃離,害得我險些被盜首螈打殺,此三仇。”
“你與同伴自幽靈山麓追殺我至靈霧山脈,大有必殺之意。彼時生死相搏,我難道還要對你手下留情?”
封逸冷笑回應。
項靈竹卻不看他的冷笑,說道:“你有你的說辭,我有我的理由。反正這仇是結下了,今日若想消解,你非得讓姑奶奶我心中不再氣怒不可。”
“那我如何做,你才能心中不氣?”封逸扭頭衝婦人頷首一笑,探手想要接過手帕,自己擦抹嘴角邊的血汙。
婦人避開了他的右手,執意要幫他擦抹。
封逸無可奈何,只好受了。
卻聽項靈竹說道:“咱們都是玄修武人,那自然要用武人的法子來做個了斷。”
封逸眉頭一軒,笑道:“你想跟我單打獨鬥?”
項靈竹卻啐道:“你想得美,姑奶奶又不是沒跟你鬥過,你個小王八蛋會用妖法,姑奶奶才不傻。”
“那待如何?”封逸微眯起雙眼。
項靈竹眼珠子一轉,嘿笑道:“反正你現下修為被禁,索性我也不用元力,咱們互拼武技。三局兩勝,點到為止,你若贏了,咱們前仇盡消,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若贏了,他們三個立馬離去,不準再回來。你還是我的俘虜,我該打該殺還由心意。當然,我也不會再計較他們三個偷物偷人的罪過。”
這約定裡有陷阱,愁雲三兄妹不知,封逸卻很清楚。
他所中封靈金針,不僅僅封禁了修為,更封禁了血肉之力。
而項靈竹所說她自己也不使用元力,可她修為並沒有被封禁,血肉之力依舊在身。
通玄境初期玄修有多少斤血肉之力?
有人曾估算過,此乃一龍之力。
所謂一龍之力,並非真龍之力,而是三階妖獸噬帝鱷的力量。噬帝鱷又稱地龍,故此得名。
噬帝鱷力道多大?封逸曾真切領教過,試想即便自己修為尚在,也萬難憑血肉之力拼它得過,更何況現如今……
正自猶疑,忽聽青年男子歡喜叫道:“如此甚好,兩方都不用修為,只比拼武技,也算是誰都不佔誰的便宜。”
大漢點頭,婦人亦點頭。
封逸皺眉沉吟,卻聽項靈竹說道:“反正我就這一個法子,小王八蛋你要是不敢,那就讓他們三個動手好了。今日殺了我,明日我父親殺了你們,也算是扯平。”
姑娘的臉上浮起了奸詐狡黠的笑容,被封逸看得真真切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