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悠悠十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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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輕便快船在湖澤水面上順風而行,錢少白站立船頭,放眼所見是一望無際的黃濁水澤,隱約可見不遠處有屋頂冒出水面。

“船家,那是什麼地方?”錢少白詢問起掌舵船伕。

“應該是宋家村吧?當年就是一個小漁村,靠著青陽湖捕魚採藕。”船伕回答道:“當年宋家村的漁民入湖,時常能撈到十幾斤重的大魚,據說便是得了湖中仙家的保佑。”

錢少白來了興致,詢問道:“船家相信青陽湖中真有仙家?”

“我們這些在水上討飯吃的鄉下人,當然是信的。若是遇到風浪能平安上岸,便要到廟裡燒香謝禮。”船伕無奈嘆氣:“唉,只可惜今年又發了大水,把祖江兩岸都淹了,方圓幾百裡泡在水中,死了不知多少人。”

錢少白不禁言道:“發生了這樣的大災,卻不見有仙家保佑。”

“客官莫要聲張。”船伕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仙家神鬼都是有靈應的,要是讓他們聽見了,指不定就要發起浪來,把船掀翻。”

錢少白只得閉口不言,船伕見他一副文士書吏模樣,腳邊放著竹篋,好奇問道:“不知客官渡江到南岸,是去投親還是另有公幹?”

“算是公幹吧。”錢少白隨口應付:“船家有話要說?”

船伕笑容靦腆:“不敢冒犯客官,看這日頭,到了南岸天色便黑下來了。這幾年鄉里巡查得嚴,晚上若有閒散遊蕩的,立刻就要被抓去牢裡一通好打。

我是怕客官上了岸找不到驛館,忙中出錯惹來誤會就不好了。正好我家就在岸邊,有幾間乾淨客舍,家裡婆娘燒得一手好菜,肉羹豆乳、豉醬醃梅皆十分可口,不如客官來我家安歇一晚?”

錢少白略作思索,然後點頭說:“如此也好,就勞煩船家了。”

再度望向遼闊水面,錢少白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悲涼,自從十年前東勝都劇變以來,崑崙洲天地災變年年不絕。

橫貫瑤池、有熊、華胥三國的祖江,幾乎每隔兩年便要發一次洪澇,隨後便是大旱蝗災接踵而至,連片郡縣爆發饑荒,亡者無算,餓殍枕藉路邊,化為累累白骨,早已被行路之人視為尋常。

而今年祖江再發洪澇,直接沖垮了花費巨量國帑修築的堤壩,大水一口氣淹沒八個郡,方圓千里化作澤國。

以至於祖江中游甚至找不到界限分明的舊河道,直接形成一片遼闊水澤,最狹窄處乘船往來都要耗費將近整個白天。

若是到了更遠處,據說奔流而出的洪水形成大大小小的河川沼澤,成為匪寇嘯聚藏身之所,更有各路妖邪蠢蠢欲動。

蠢蠢欲動這話也說得輕了,自從東勝都劇變之後,諸般妖鬼精怪數量大增,作祟頻頻,當年曾被四仙公掃蕩過的山頭妖窟,如雨後春筍般又冒出了各路妖邪。

更不要說連年災變,使得民生凋敝,有些地方成村成鄉的百姓從賊,一時間匪寇遍地橫行,烽煙四起。朝廷官兵疲於奔命,難以清剿乾淨。

而眼下世道,就連官兵糧餉也常有不足,以剿匪之名大肆搶掠的事情也發生過。稍微安定一些的郡縣,無不是嚴守城關、操訓鄉勇,不光是防備匪寇,也是防備朝廷官軍。

望著滔滔江水,錢少白想起當年在華胥國經受挫敗,事後並未受到訓斥,反倒是獲准回到天城山參悟妙法。因為自己曾與貞明侯趙黍交過手,還得到掌門幾句點撥,受益匪淺。

只是當後來災變頻發,有熊國亂象四起,身為上景宗弟子,容不得錢少白躲在山中偷閒,也只能再度下山涉世。

船隻靠岸之後,天邊只餘一抹殘霞,錢少白登岸之後,跟著船伕來到一處岸邊客舍。

“附近民房不少,怎的不見人煙燈火?”錢少白揹著竹篋,環顧問道。

船伕笑著說:“鄉下地方,大家歇息得早。”

“哦。”錢少白澹澹應了一聲。

“客官快快請進。”船伕妻子倚門而立,雖是荊釵布裙,卻也落得水靈出挑、膚白如玉,又逢悶熱時節,船伕妻子蒸出一身汗珠,十足誘人。

錢少白進入客舍之中,見屋中陳設雖然談不上精美,但勝在齊整,就連被褥也是綿軟新淨。

剛放下竹篋,船伕妻子便捧著罈子來到,笑意連連:“來,這是我們家釀的米酒,雖然比不上高門大戶的梅子酒,但也是香甜可口。客官坐了一天的船,想必是渴了,先吃一碗,潤潤嗓子。”

錢少白看著碗中渾濁酒水,沒有動作,問道:“老闆娘不用照顧後廚麼?”

“客官不用擔心,我家男人自會料理,馬上就給您上菜。”船伕妻子一下子坐到錢少白旁邊,溫香軟玉靠在身上,眉目傳情:“莫非客官不會喝酒?要不然小女子喂您?”

錢少白澹澹一笑,接過酒碗,輕輕吐氣,吹開表面米渣浮沫,正要抿入口中,手腕一轉,行布了一絲真氣的酒水直接潑到船伕妻子臉上。

原本涼爽的酒水,頓時變成沸滾鐵水一般,將船伕妻子那張嬌嫩臉龐燒得皮肉焦爛、青煙直冒。

那船伕妻子尖叫著跳開,動作靈敏不似尋常村婦。

此時那船伕也衝入屋中,手提魚叉,指著錢少白叫罵道:“我們好心好意招待,你為何要下毒手?”

“毒手?”錢少白冷笑起身,一枚寶珠懸於頭頂,光芒大作,原本看似素淨的客舍,如同揭去蒙皮,顯露出陰溼頹敗、腐殖遍地的原本面目。

錢少白拂袖震碎了酒罈,內中盡是渾濁江水,還有幾條細蟲遊動,凡人喝了,必定害病。

“妖孽,還要我多說麼?”錢少白冷澹道。

船伕被寶珠光華一朝,臉上也浮現迷離幻光,他表情漸漸兇惡起來:“你是什麼時候察覺的?”

“不提你那一股子久食血肉的陰邪濁氣,如今祖江兩岸遍地澤國,哪怕真是船伕漁家,也拿不出酒肉招待客人。”錢少白氣勢逼人。

船伕與妻子兩人不再掩飾,身形一轉,現出半人半魚的怪異形容,身帶赤斑,魚頭碩大,滿口利齒血跡未除。

“赤斑鱧?”錢少白一眼認出妖物原身。

“不錯!”船伕聲音沙啞,朝外叫嚷道:“兒郎們,一起上!”

言罷就見屋外一陣悉悉索索,成群魚妖從門窗“魚貫而入”,轉眼包圍了錢少白,他們手上拿著鏽跡斑斑的破舊兵刃,眼中泛起貪婪目光,似乎要將錢少白分食乾淨。

錢少白被群妖包圍,依舊面不改色:“換做是十年前,你們這些妖物頂多只敢襲擊落單路人,若是見到我這樣的修士,早就逃得無影無蹤,沒想到如今越發猖狂了。”

為首魚妖發出難聽笑聲:“早就聽說修仙之人血肉鮮美,早就想嚐嚐了……兒郎們,將他亂刃分屍!”

眾魚妖眼看要一擁而上,錢少白勐提真氣,虹映寶珠綻放出一大片針芒虹光,刺得魚妖們哇哇怪叫、遍體刺痛,趕忙轉身逃出。

此時客舍外圍一串箭失破空之聲,將剛剛衝出客舍的魚妖射倒。

魚妖們原本打算藉著夜色掩護,跳入江中水遁逃去,孰料被虹映寶珠照射過後,身上鱗片散發著明亮虹光,揮之不去,在夜色中顯得尤為顯眼。

“放!”

黑暗中一聲令下,箭雨再度射來,原本不畏凡鐵的堅韌鱗片,此刻卻被利箭輕鬆貫穿。

箭簇入體,鋒利銳芒在血肉中四處遊走,就算不是一箭斃命,魚妖們也紛紛倒地抽搐。

“上!一個也不要放過!”

隨後一陣迅捷腳步聲,幾十名武士手持刀劍衝上前來,將倒地魚妖逐個斬殺,動作幹淨利落,不留絲毫餘地。

此時虹映寶珠也飛臨上方,大放光明,將江岸一帶照得如同白晝,一輪輪虹光向外擴散,不容絲毫藏身隱匿之機。

“怎麼樣?”錢少白手提竹篋來到江岸,兵士們正在收拾戰場,將魚妖屍體並排放好,清點數目。

“一百二十六頭魚妖,盡數誅殺,沒有跑掉一個。”關世平拱手回稟道。

“好。”錢少白點頭說:“魚妖屍體直接用大火燒成灰盡,省得路過饑民吃了之後發生妖變。”

關世平吩咐下去,錢少白確認附近一帶沒有其他妖物,這才收回寶珠,就聽對方說道:“少白,你下次還是別這麼冒險了。幸好這些魚妖沒多大本事,要是日後撞上強悍妖祟,以身設餌只會讓你陷入兇險境地,我們到時候想救都來不及救。”

“想當年,你可是主張衝鋒陷陣的,怎麼如今反倒謹小慎微起來了?”錢少白揶揄道:“莫非是升官了,就變得惜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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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升官?管著一夥兵士罷了。”關世平還劍入鞘,語氣中還有幾分抱怨:“而且朝廷只給了一半錢糧,光是餵飽手下這幫人就把我愁得寢食難安。”

“所以我才主動充當誘餌,把這群赤斑鱧引出來,免得你多派人手。”錢少白輕撣衣袍,望著被堆起來放火焚燒的魚妖屍體,微微松了一口氣。

“赤斑鱧?以前祖江有這號妖物麼?”關世平問道。

錢少白點頭說:“有是有的,赤斑鱧性情兇惡、體型肥碩,早年間成群結隊,曾攔阻有熊太祖的水軍,勒索血食財帛。太祖怎能容忍此等妖邪?於是開弓張弦,降下滂沱箭雨,將其大部誅殺,往後數十年再無動靜。如今看來,他們依舊沒什麼長進。”

“不愧是有熊太祖。”關世平面帶嚮往之意,隨即又不免感慨:“但如今這些妖邪鬼祟捲土重來,聽說都是因為當年東勝都劇變?貌似還有幾尊大祟自地底衝出,為禍四方。”

錢少白眺望東方:“人心不足,貪求無度,因而三才失衡、萬災流行,致使蒼生沉淪季世。”

“這話不像是你說的。”關世平言道。

被點破的錢少白無奈苦笑:“這是下山前掌門跟我說的。當年東勝都劇變,據傳起因是華胥國國師梁韜妄圖成就神道至尊,結果事與願違。

梁韜當場殞落不說,還牽連東勝都一帶山崩地裂、陸沉大海。封藏地底萬丈之下的太古濁氣噴薄而出,流佈天地之間,清濁混淆不分,因此生成種種災變。

而那些未得正宗仙法傳的山野妖邪,本就身懷濁氣,如今天地之間濁氣濃郁,他們有所感應,修為法力可謂是一日千里。如此清弱濁旺,自然促使妖邪鬼祟躁動妄作。”

“梁韜?”關世平想起往事,問道:“當年我跟你去華胥國採買織物的事你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錢少白抬手扇了扇風,魚妖屍體被焚燒傳出一股難聞腥臭,避到遠處言道:“你是想說趙黍吧?有訊息說,他投靠梁韜,但死在了地肺山中。”

“投靠梁韜?這人是怎麼想的?”關世平發笑道:“他當年在華胥國不是以開壇巡境、削平豪強聞名的麼?崇玄四姓都被他摁得抬不起頭,結果最後卻投靠梁韜?”

“具體內情,我們置身事外就不清楚了。”錢少白聳肩攤手。

其實每每想起趙黍,錢少白心裡就不禁發寒,十年前的短暫交手,自己在趙黍面前轉眼大敗,性命險些就要留在華胥國。

趙黍此人的兇暴威勢,至今難以忘懷,以至於在山中清修時,偶爾還會生出種種幻象擾動心神,令錢少白不得安寧。

“此念已成心結,枯坐山中無從開解。”錢少白想起掌門含元子的教誨:“你欲參透此關,當在事中,不在山中。正好方圓子要你下山辦事,恰為機緣。我見你數應巽位、宜風親水,此番下山,破關機緣當在東南山川之地。”

“此地離石梁十二寨還有多遠路程?”錢少白問道。

關世平回答說:“東南方一百多裡,只是路不好走,這一帶盡是坑窪沼澤,不是成片的水面,行不了船。露出的地面又多是爛泥地,帶著輜重走不快。”

“附近有沒有集鎮聚落?”錢少白說。

“南邊應有有幾個村落,但眼下時節,估計都築壘深溝,防備森嚴。”關世平言道:“而且我擔心這些石樑十二寨的賊寇與附近百姓暗中勾結,我們兵馬開拔,還沒開始剿匪,訊息便傳到賊寇耳中了。如此對戰事大為不利。”

錢少白把玩著手中寶珠,言道:“既然如此,就由我出面去刺探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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