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素身不知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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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二哥聽到趙黍誇讚自己,嘴角帶笑,卻沒有忘乎所以:“若是那等見識淺薄、行事浮華的人物拿了輿圖,我倒是不害怕。可偏偏貞明侯你智計非凡,就連勞三千那等久受香火、詭詐陰險的妖邪,都被你算得生路盡絕,我們實在是擔心害怕啊。”

趙黍聞聽此言,不由得瞧了張裡尉一眼,於二哥則叉抱手臂說:“貞明侯不用怪他,當初我就遠遠跟著你們,瞭解事情前後經過。而且順便告訴你一件事,除了我之外,還有別人在暗中跟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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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趙黍皺眉。

“我並未看清面目形容,對方藏身墨雲之中,擅長隱遁,而且還能發出如絲劍影,是殺手一般的厲害人物。”於二哥說。

聽到這轉述,趙黍立刻知曉是荊實,他正戒備環顧,於二哥笑出了聲:“放心好了,我已在附近設下禁制,就是防備有人窺探。”

趙黍默運英玄照景術掃視起來,發現林中地面瀰漫著一股土黃氣機,細微難察。

“石精藏影?”趙黍立刻明白過來:“你修煉的並非赤雲都本家法訣,而是厚土宮的《地皇戊土經》?”

“貞明侯博學廣聞,確實非凡。”於二哥說:“厚土宮傳承斷絕幾百年,哪怕在天夏朝,知曉之人也不算多,沒想到立刻就被貞明侯點破底細了。”

“皇天后土,乃是壇場法儀格局根基,精於科儀法事之人怎能一無所知?”趙黍直言:“只是我看你術法運用,有幾分似是而非,你得到的《地皇戊土經》要麼殘缺不全,要經籍傳抄過程中有增刪訛誤。”

於二哥心下暗驚,即便早就預料到趙黍並非等閒之輩,但接連看破自己修煉法訣和異樣之處,僅僅是這份眼力,哪怕放在赤雲都,也只有三老在他之上了。

“經籍的確經過增刪,但談不上訛誤。”於二哥故作輕鬆地聳肩說:“《地皇戊土經》乃是三老當年行遊天下時偶得,景明先生對其加以增刪,使得更易修煉入門。至於下黃泉、度幽冥、設山獄等事,過於艱深晦澀,也無益實務,便不在傳授之列中。”

趙黍微訝不言,增刪法訣使其便於入門這種事,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必須要對法訣本身有提綱挈領的體悟,否則改出偏差,使得修煉之人誤入歧途,恐怕壞事。

但趙黍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對,問道:“東章散人你可認識?”

於二哥點頭,臉上沒了笑意:“當然,他跟著楊柳君去星落郡,死於你們朝廷官軍的征討。”

“他是自行火解,化作火龍,拼死牽制法籙仙將,並非被誰所殺。”趙黍言道:“我當初就有些不明白,你們赤雲都修煉的法訣,似乎都不像直指長生久視的仙家妙法,難不成都是經過那位景明先生修改的?”

“那是當然。”於二哥笑了:“至於什麼長生久視、仙家妙法,貞明侯,我們可沒有那等仙緣。若非三老傳授指點,我們這些人連入門都不可得。”

“此言何意?”趙黍不解。

於二哥眼中流露出一絲譏諷:“貞明侯,我們這些人不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更沒有什麼累世積澱的家學傳承。赤雲都中的修士,大半都是窮苦出身,很多人初時甚至不識字,跟著赤雲都才算是活出個人樣來。

赤雲都當年說是有百萬兵民,可貞明侯你真的以為,我們能過上什麼富貴日子麼?什麼法寶奇珍、補益丹藥,赤雲都實在沒多少。你覺得沒有景明先生增刪法訣,我們真的能夠修煉有成麼?”

趙黍沉默不語,他以前曾羨慕梁朔那種仙道世家的不凡出身,還覺得自己除了贊禮官家學傳承,其實沒有多少遠超旁人的富貴底蘊。何況能進入館廨研習修持的人,多半是高門大戶出身,趙黍對此也習以為常。

可如今聽到於二哥這番話,再看對方短褐芒鞋的鄉民模樣,那種剛健質樸的氣質做不得假,趙黍這才明白,自己其實並未真正經歷過飢寒交迫的日子。

即便是以前跟著祖父逃難時捱過幾天餓,也見過旁人賣兒賣女,可那不過是作為旁觀者,居高臨下般俯瞰世人苦難。

至於去到懷英館後,趙黍雖然在老師教導下要刻苦修煉,但根本不必考慮溫飽飢寒之事,朝廷也賜下大片田產莊園供養館廨。

哪怕趙黍口口聲聲說研習術法、修仙學道之事與家境貧富不成因果,心中卻也知曉,二者並非全無關聯。

一個連明日生計都未必能保證的人,談什麼術法、論什麼修仙?豈不荒唐?

趙黍又不禁想起成陽縣的經歷,當初那位死於王廟守的朱先生,也是一位落魄散修,不是照樣要靠給地方大戶除妖驅邪來維持生計?

“可是就我看來,那位景明先生如此增刪法訣,只求術法征戰殺伐之功,恐怕於仙道長生無甚益處。”趙黍言道:“雖然我自認修為還談不上多高超,可景明先生亦未成仙,否則也不會被被國師大人牢牢壓制,龜縮在蒼梧嶺中。”

於二哥聽到這話,略略有幾分不滿,隨後說:“貞明侯,你這話說得真奇怪,我們幾時要求什麼仙道長生了?”

趙黍一愣,就聽於二哥坦率隨意:“你莫不是以為,三老是拿著仙道長生作為誘惑,才招聚了百萬兵民追隨吧?我眼界淺薄,三老能否飛昇成仙,不是我能斷言的。但瞻明先生說過,‘一人成仙得道易、萬民得享天年難’。

煉氣存神、燒煉金丹、服食芝草、吞吐日月等等,不過是為求一己長生,高明固然是高明了,但於世間而言,沒有半點益處……呵呵,沒有益處我都是往好了說。華胥國如今這個世道,可算得上仙道大昌,實則卻要萬民血汗供奉。”

趙黍只好勉強回應道:“華胥國設立館廨之制,並非是空耗民力供奉修士,而是要讓修士為國效力、保境安民。對外禦敵鎮守,對內殄滅妖邪。”

“這話貞明侯自己信嗎?”於二哥反問。

趙黍只好顧左右而言他:“現在要務是如何應對九黎國的進犯。如果我們在蒹葭關守不住,南方郡縣門戶洞開,九黎國大肆攻城略地,蒼梧嶺可就是被多面包圍了。我不信九黎國會無視你們赤雲都。”

“這就不勞貞明侯費心了,我們自有應對之策。”於二哥說。

趙黍思考再三,決定丟擲一個重大訊息:“那我問你一件事,可知此次九黎國為何大舉進犯麼?”

“為土地人口、金帛財貨,無非諸如此類。”於二哥說。

“這些理由或許是有,但並非最緊要的。”趙黍說:“你可知曉角虺窟?此地封印即將瓦解,九黎國就是為了救出內中妖王而大舉興兵。”

於二哥臉色微微一變,言道:“傳說角虺窟是以仙家法寶設下的封印,怎麼還不到一百年,封印便要鬆動了?”

“你可以回去詢問那位景明先生,說不定他知曉是何緣故。”趙黍隨口一句,暗中試探對方。

於二哥不置可否,趙黍又說:“至於山林輿圖,也煩請於道友一併詢問清楚,無論可與不可,都給我一個答覆。”

“好,就不知貞明侯打算如何聯絡?”於二哥問。

“我會安排張裡尉定期在外哨探,就由他來替你我傳話,也免得引起懷疑。”趙黍望向張裡尉,對方聞言拱手。

“貞明侯心思縝密,我是見識過的。”於二哥稱讚道。

趙黍說:“好了,天色將明,你我也不宜在此地久留。”

“不知貞明侯打算如何處置那些外逃的刑徒?”於二哥說:“我來此之前看過他們,無非是一群忍受不了苦役的漢子。”

“如果可以,儘量將他們押回蒹葭關,是非對錯,我總歸要當眾審定才好處置。”趙黍則板起臉說:“但我也要勸於道友一句,能夠被流放充軍當刑徒的,未必都是受冤枉的好人。就如同楊柳君在星落郡,也曾經縱放匪寇劫掠行兇。”

於二哥緩緩點頭,意味難明:“既然如此,我便不久留了。告辭!”

……

“角虺窟?”

蒼梧嶺中,懷明先生雙目迥然,半驚半疑地說:“我就說為何此次九黎國大舉調動各部巫祝,傳聞連豐沮十巫都出動了。只是角虺窟的封印歷來有人加固看守,怎麼會行將瓦解呢?”

旁邊景明先生輕撫矇眼布條:“角虺窟的封印並非借地脈氣機而設,反倒是用仙家法寶鎮住無數蛇蟲。放任蛇蟲在封印之中彼此廝殺爭鬥,汙穢血腥、暴戾凶煞充斥在內,仙靈清氣受到玷汙,又不免隨外在天地氣機流轉而耗散,這個封印註定難以長久。恐怕那妖王角虺也在蠶食法寶氣韻,兩相較持,封印禁制的效力便會急轉直下。”

“妖王角虺或許兇悍,但華胥國不可能坐視如此兇物出世。”懷明先生判斷形勢道:“九黎國一旦收服了這頭妖王,定然不會就此收兵罷戰。當初梁韜在蒼水河畔大展身手,恐怕還存了推演陣式、震懾九黎的心思。”

景明先生徐徐搖頭:“九黎國不會輕易退卻,我隱約感應到豐沮十巫引神光垂照,或許與這妖王角虺有莫大關聯。”

“九黎國巫風熾盛、諂媚鬼神,血食犧牲之行不勝枚舉。”懷明先生負手沉吟:“如果說他們要召請某位妖神下界臨凡,我絲毫不覺稀奇。萬一事態真的演變至此,必定釀成大禍,蒼梧嶺近在遲尺,九黎國也照樣視我們為隱患。”

一旁於二哥問道:“那我該如何回覆趙黍?”

懷明先生言道:“山林輿圖可以給,但趙黍不能白拿。你去跟他說,赤雲都需要一批藥物與鹽鐵,如果他貞明侯能弄來,赤雲都可以提供詳盡輿圖。”

於二哥很清楚,赤雲都在蒼梧嶺中也是過得很艱辛的。崇山峻嶺、地形險阻,固然能夠阻擋華胥國大軍征討,可山多地少,註定難以供養大量人力。百姓飲食缺少油鹽,兵士作戰缺少兵甲,光靠節衣縮食也難以長久,還是要從外界獲取。

這也是為何當年赤雲都經受重創,不得已攜眾逃入蒼梧嶺,懷明先生還是下定決心派出人手到周邊村寨,既能作為探子打聽訊息,也可以在當地籌措錢糧鹽鐵,彌補蒼梧嶺本地不足。

赤雲都花了五六年,好不容易在周邊城廓村寨經營出稍好局面,可現在兩國交兵,各地關防嚴密,使得錢糧鹽鐵轉運不便,眼下不得不另外開源。

“這……”於二哥有些遲疑:“趙黍雖然願意跟我見面,但讓他拿出一批藥物與鹽鐵,恐怕不會輕易接受。”

懷明先生則說:“他趙黍一旦獲得山林輿圖,獲益無窮,遠不止眼下戰事,未來應對九黎國,乃至於開疆拓土更是佔盡地利。我們所要鹽鐵藥物,不過是一時之需。明明是他佔了大好處,要是他連這都不答應,可見此人短視無能!”

“我明白了。”於二哥正要離開,景明先生則叫住了他,拿出一份單子:“這裡面是我們需要的東西,先讓趙黍過目,他如果答應,那你也省得多跑一趟了。”

於二哥暗自驚疑,趕緊收好單子。等他離開後,懷明先生說:“趙黍這個人,倒是比我預料要更有作為。”

“登壇行法,梳理地脈、貫通水脈,確實有為。”景明先生說。

“科儀法事那是他的看家功夫,不算什麼。”懷明先生搖頭道:“但他孤身冒險與我赤雲都往來,實屬難得。這樣的人要麼是心機深沉,懷有極大陰謀、布計長遠,要麼是真心行事之人。”

“你說的,不就是張端景麼?”景明先生提醒道。

懷明先生微微一怔,景明先生繼續說:“趙黍果然是張端景親炙。如今看來,張端景並未向趙黍透露他與我們的往來,可趙黍自己卻主動嘗試與我們聯絡,這份言行,與當年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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