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致年輕同學的信(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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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班的女生中,你是第一個將你寫的“東西”給我看的。那最初是筆記本上的幾則高中時期的日記。後來你在筆記本上寫了一篇小說給我看。我認真地看了,並在課堂上點評了幾句,卻沒有深入分析。那是我們這個選修班上的第一篇關於愛情的小說。筆記本在我手中壓了許多日子,我講評到你的愛情小說,也是開課許多日子以後的事。在那以前,我已講評了別人的寫作。可你從未問我:老師為什麼還不講評我的作業?你一如既往地沉靜地出現在我的課堂,沉靜地聽我講課。你積極參加課堂討論,從未在我的課堂上看過其他課業,更沒有心不在焉過。儘管,我的課往往講得不那麼吸引人。這是對我的教學的支援,我很感激你。我曾聽別的老師說過有學生在他們的課堂上埋頭看其他課業的書籍,或心不在焉的情形。我對大家幾乎沒什麼要求。在我的課上也有同學那樣,而我從不當成一回事。其實,我心裡是有想法的。和所謂“師道尊嚴”毫不相干,我的想法是--一堂課45分鐘,任何一位老師,都必為那45分鐘做過些準備。任何一堂課,都不是專給哪一名學生上的。如果,一名學生選擇了一門課,只聽了幾堂便覺不合自己胃口,於是無故曠課、坐在課堂上而心思不在、埋頭看其他課業的書,那是很不好的。對任何一位老師其實都沒什麼。然長此以往,對自己做人修養的形成不好。倘始終無人指出那樣的不好,便會我行我素。以為世上之事,原本應完全以自己的感覺為情理。世上其實有兩種我行我素之人。一種不願隨波逐流,更不願逐濁流,追求的是做人的“清流”標準。此時的我行我素,有做人的正面意義。另一種人其實談不上什麼追求“清流”的做人標準,只不過凡事以自我為中心罷了。太以自我為中心之人,就不可愛了。我認為,大學其實不只是學知識得學歷的地方,還應是自覺形成良好修養的地方。這修養,又往往形成於一般人以為不足論道的微細處。而且,有的老師的課,不過每週一兩堂。但聽,絕不至於句句都是廢話。哪怕幾句話對學生的認識有啟發,那也便不枉聽了一堂課。若根本不聽,便連那幾句話也沒聽到。

你在我的選修課上的表現,是我應當感激的。我對你的小說講評不夠,你也並不耿耿於懷。證明你懂事、有修養。在此我要對我們班全體的女生強調一點,你們總體地文靜有餘,生動不足。這不是我希望於你們的,更非我要求於你們的。這一學期就要結束了,下一學期我不教你們了。以後的幾堂課,又不能按常規去上。在我們的師生關系中,你們再沒了生動的機會,想來令我替你們遺憾,不知你們自己憾否?

濛濛,現在我要告訴你,當初我遲遲未講解你的愛情小說,後來講評到了也只不過三言兩語,乃因當時只有你一篇關於愛情的小說,我還不能總結出任何對其他同學也有益的共性的見解。我一直期待著再有幾篇,看得多些再一道專題講評,卻只不過又等來了徐晶晶的一篇。而你們的兩篇,又都非“正宗”校園戀情小說。倘沒了校園的特定背景,擺放在校園外的背景來看待,便太少愛情小說的基本構成元素了。

那麼,現在讓我們來談談愛情小說。愛情一向是詩的內容,是散文的內容。當其是小說,甚至是小說的主要的或全部的內容時,與詩與散文有什麼不同呢?不同便不同在,那時的愛情,在小說中成為一個始終進行著的“事件”。愛情是這世界上肯定天天發生時時發生的事情。在我們眨眼之際,不知在這世界的什麼地方,兩顆心便已因愛而碰撞在了一起。

但事情和事件是多麼的不同啊!絕非任何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愛情經歷,寫出來都能自然而然成為小說。

能成為小說的愛情,一定是那種超出了一種事情的尋常狀態,達到近乎一個事件的不尋常狀態的愛情。

可在太平年代,哪裡常有那種近乎事件的不尋常的愛情可寫呢?又設若寫校園之戀,究竟能不尋常到哪裡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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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尋常在,發生時的特別,發展時的細節,以及結局的意味。這幾點我們從當代題材的中外電影中應屢見不鮮。一部電影,無論是愛情題材的,或不是,但只要有一男一女的戀愛情節,那麼他們初識之際,情形往往是很特別的。即使像兩個人相撞了一下那麼尋常,也要在這尋常情形之中,盡編、導、演之所能,營造出些許的意味來。那往往是特別的時間,特別的地點,特別的反應即特別的眼神、表情、話語、動作,等等。只有這樣,司空見慣的尋常事情,隨之意味著一次愛情“事件”的開始。比如《天仙配》、《牛郎織女》、《白蛇傳》,無不如此。比如《安娜·卡列尼娜》,先是安娜的哥哥,在站臺這一地點,向渥倫斯基談自己的妹妹及妹夫;接著是安娜與渥倫斯基的母親,在列車上等包廂裡聽對方談自己的兒子;再接著是渥倫斯基上車,母親為他和安娜互相介紹,而安娜下車時,在車門口一回頭,與渥倫斯基正望著她背影的目光相交……這一切原本尋常,但託翁將一次愛情“事件”即將發生的種種端倪,業已含蓄地隱隱地不動聲色地表現於其中了。當然也可以根本不是那麼莊重地,而是很喜劇地予以表現。後一種例子不必再舉,同學們應從影視作品中見過不少。

回到濛濛的小說作業來談。濛濛是聰穎的,明知自己構成一篇愛情小說的素材不足,於是選擇了書信形式,間接寫到了兩個女孩子一成一敗的初戀。問題是--成者何以成?敗者何以敗?表面的成中,是否隱含著敗跡?分明已敗的愛情中,是否有動人的真情成分?對於初戀,何又為成?何又為敗?……

如果我們不能對這些關於愛的問題,有某種見解,則我們便只有在寫作時取下策,即生活中事情原本是怎樣的,便基本怎樣寫來。而生活中的事情,不過只是事情。不對這些事情進行再創作、再認識和再想象,《幸福的黃手帕》不能由一則短短的報道成為電影;契訶夫的《脖子上的安娜》,不能由生活中的尋常現象成為短篇小說;《苔絲》不能由一樁世俗命案成為長篇名著。

另外還有一點是,我們的女同學大約都不好意思透過習寫觸碰愛情。沒戀愛過的,也許怕別人以為自己迫不及待地巴望戀愛了。正戀愛著的,希望愛情處於地下,不願暴露於自己的寫作中,謹慎地防止別人的猜測。倘失戀過,更不想自觸疼處。這些顧慮都是可以理解、應當尊重的,卻也實無必要。因為你一旦要寫成文學的作品,那內容便必須超越你自身的經歷,也可以認為不再是你自身的經歷了。而如果不能超越自身經歷,那麼其實又不必寫。我所要求的,是那種寫出來給別人看的標準。那麼,無論誰,寫前都要問自己--為什麼這樣寫?試圖讓別人看了之後感受什麼?

以上,並不意味著對濛濛的小說的否定;而是借寫給濛濛的“信評”,談開去,談一點共性的問題。

濛濛的這篇小說,也屬缺乏小說特徵的一類。而且,也算不上是寫愛情的。正如我以上所談,關於一切愛情“事件”的發生、發展和結局,都幾乎不見任何情節和細節的表現。情節自然也是有的,但不是處理在兩個相愛的人物之間。

這還不是否定嗎?不。因為,依我想來,在濛濛,也許預先根本沒有明確地決定是要寫一篇愛情小說。那只不過是兩個女孩兒之間的通訊,透露著一些各自的初戀經歷的訊息。那麼,它的題目還不如乾脆是《初戀信札》,這樣,內容和實際便相符了,而且,形式也挺別緻。

正如弘毅和小裴的兩篇習作,其實也非愛情的,而是少男少女間似愛非愛的情愫題材。弘毅宣告自己那一篇不是寫愛情的,此言對亦不對。當然不是純粹寫愛情的,這我看出了。其實那一種情愫所載,亦有對中國教育方式的質疑。這一點也許更是初衷。但問題是--倘不將那一種情愫寫到動人又令人傷感無奈的水平,所載難以令人深思,初衷便難以達到。

一個事實是,到現在為止,其實我們班上只產生了一篇真的可算關於愛情的習作,而且,具有小說特徵。那便是徐晶晶的《你是雲,我是風》。

它的內容是這樣的--大學剛剛畢業的女孩兒,分配到某公司,愛上了已為人夫的經理。雙雙墜入愛河,有了一個時期的同居經歷。後來女孩兒難以承受名不正言不順的痛苦,離開公司;而對方發誓,總有一天會再找她。那一天在女孩兒的生活中出現了,對方帶來了一紙離婚書。於是有情人終成眷屬,接下來是一段幸福的日子。但好景不長,一日男主人公接到前妻的電話,說男主人公的兒子出了車禍。男主人公失去了兒子,女孩兒陷入濃重的內疚陰影。終於,女孩兒又離去了,留下的信中有言:你是雲,我是風……

它有情節,有細節;情節有轉折,有起伏,甚至可以說有跌宕;細節也較生活,人物關係一再變化。

晶晶的這一篇小說,也較“正宗”。但它委實使我困惑。許多日子以來,不知怎樣評價。首先我困惑的是--為什麼不是校園戀情,而是一種“第三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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