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晚咔噠蓋上筆帽,許空山默契十足地拿起挎包幫他把東西裝好,陳晚沒急著起身,一手託著下巴望進許空山的眼底:“山哥剛才在想什麼?”
許空山的眼神猶如實質,陳晚很難不注意到。
“想跟你做同桌。”過往的困苦經歷許空山從不曾介懷,此刻卻突然覺出幾分遺憾。
任何安慰的語言面對許空山的真心都顯得蒼白,陳晚在凳子下重新抓住許空山的右手,既然他想做同桌,那麼就多做一會兒。
“我們數學老師上課的時候喜歡抽問,誰低頭他叫誰。你看見黑板上邊那條線了嗎?輔助線太長,我們老師踩著板凳畫的;齊教授上課從不拖堂,有時候跟同學討論問題像在吵架,但都是齊教授贏……”
陳晚絮絮叨叨講著發生在課堂中的小事,說著說著記憶突然跳到了上一世,他們班的同學趁著老師不在用多媒體放恐怖片,如果當時有許空山當同桌,他一定不會被嚇到。
從教室講到食堂,陳晚口乾舌燥,喝著看不見白菜葉的白菜湯,他不禁暗自嘆氣。
所以要怎麼告訴許空山他多了個舅舅啊。
“發生什麼事了?”許空山早已發現了陳晚的反常,只是一直沒找到開口的機會。
“回去跟你說。”下定決心的陳晚不再糾結,被他不停攪拌的白菜湯浮起片拇指大小的菜葉,煮過了火候,嘗不出丁點白菜味。
長到四月的白菜本就過了季,藏在菜葉裡的花苞跟碎米粒似的。
陳晚天馬行空地一通亂想,隨即晃了晃腦袋,把許空山夾到碗裡的瘦肉和著飯吃進嘴裡。
疏於打理的院子雜草漫過腳背,許空山一眼看過去,心裡便有了規劃。
靠牆的位置可以種些豆角黃瓜一類的爬藤蔬菜,左邊栽空心菜,右邊茄子辣椒,陸陸續續能吃到入秋。
許空山放下挎包,陳晚順著他手上的勁坐到他腿上。
“山哥,你還記得那天押著董嘉年來道歉的孟先生嗎?”孟海給陳晚的印象十分正派,別的不說,至少是個有擔當明事理的。
“記得。”許空山沒陳晚想的多,他純粹是因為厭惡董嘉年對陳晚所做的惡行,從而記住了身為其長輩的孟海。
“我才知道他是我三哥部隊的師長。”陳晚一句話拐了無數個彎,“過年那會他託我三哥幫他找個人。”
說到這,陳晚將猶疑的目光定在了許空山的臉上:“孟師長找的人是他的妹妹,名叫李雪。”
陳晚沒錯過許空山剎那間的震驚,他彎曲胳膊按著許空山的肩膀,靜靜等待許空山回神。
感受著手下緊繃的肌肉慢慢放鬆,陳晚安撫地親吻許空山的嘴角:“孟師長讓三哥問我你哪天休假,他現在在火車上,後天到南城。”
生母沒找到,親舅舅來了,戲劇性的經歷令許空山不知該作何感想。
孟海不遠千里趕到南城,表明了他對許空山這個外甥的在乎,否則他大可不必如此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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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許空山的反應使陳晚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收拾了一天的院子,既無緊張也無期待。
要不是陳建軍的電報還躺在抽屜裡,他都要誤以為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陳晚一邊幫許空山把四季豆種子丟進他挖出的小坑中,一邊道出心中的疑惑。陳晚使不靈活的鋤頭在許空山手裡格外聽話,他輕輕用鋤尖勾起泥土蓋住了種子,低頭看陳晚的髮旋。
“這些活一天做不完。”許空山的答案簡單到令陳晚恍然,許空山還是那個許空山,孟海來便來,跟他幹活是兩碼事。
陳晚雖未明言,但許空山怎麼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將鋤頭靠在牆上,許空山屈膝蹲下同陳晚保持同樣的姿勢。
“我不會跟他走的。”許空山語氣堅定,在血親與陳晚之間,他選擇了陳晚。
他也只會選擇陳晚。
陳晚在感動中笑出了聲,許空山說得孟海好像是來拆散他們似的。即便孟海要當那王母娘娘,他跟許空山也不是牛郎和七仙女。
“嗯。”陳晚止住笑意,一雙眼漾著水光,滿是許空山的倒影。
種完四季豆,陳晚拍拍手,扶著許空山站直,他蹲久了有點發暈:“明天要去車站接孟先生嗎?”
“不去。”許空山搖頭,儘管孟海是他血緣上的舅舅,但僅有一面之緣的兩人本質上仍然屬於陌生的範疇。
換句話說,許空山對孟海沒有感情。至於他們後續會如何相處,全看明天的表現了。
開往南城的火車晚了兩個小時,一樣穿著便裝的警衛員小吳緊隨孟海出站。孟海的身體看著硬朗,實際衣服底下的傷比陳建軍只多不少,再加上年紀跟身份原因,哪怕是私人外出,也必須帶著警衛員。
算上往返路程需要的時間,公務繁忙的孟海只能在南城待兩天,因此二人沒拿多少行李。
到了南財大,孟海順著陳建軍給的地址一路找到陳晚居住的小洋房。他抬手扣響院門,等待半日的陳晚看向了許空山。
許空山穿著陳晚新做的襯衫與西褲,不是舒服的居家打扮,甥舅倆隔著院門相望,下一秒鐵製院門的吱呀聲打破了沉寂。
陳晚開啟鐵門,同孟海打了聲招呼,四人進了屋,小吳環視一週,確認不存在危險因素後自覺站到門口。
陳晚藉口泡茶去了廚房,他跟許空山平時喝的都是白水,茶葉是昨晚上齊仲康那借的。
乾枯的茶葉在水的衝力上無規律地翻滾,吸水後漸漸展開,將透明的液體染成青黃色。
客廳內孟海與許空山對坐,陳建軍說得沒錯,許空山既不像他也不像孟雪,仔細瞧眉眼依稀有幾分那個男人的影子。不過話說回來,就算許空山長得像孟雪,孟海也不會多想,畢竟他此前並不清楚孟雪懷孕的事。
“陳晚應該告訴你了吧?”孟海視線掃過許空山挺直的脊樑,柔和了眼神,“你的親生母親原名叫孟雪,我是她的哥哥孟海,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一聲舅舅。”
孟海是誰,北方軍區的師長,闖過槍林彈雨,什麼場面都見過,手上真正沾過血,是眾多士兵崇敬的物件。
此時,他卸去了身上的層層光環,在許空山面前做回一個普通人。
許空山的舅舅,是他今日的唯一身份。
孟海停頓了幾秒,似乎在等待許空山如他所願,喚他一聲舅舅。
許空山沉默不語,孟海臉上劃過一縷失落。
客廳內孟海並未刻意壓低嗓音,茶香嫋嫋中,發生在二十六年前的往事傳入陳晚的耳中。
孟海沒有對許空山隱瞞他的身世:“你生父名叫秦承祖,要是你想見他,我可以幫你找人聯絡。”
“不用了。”管他秦承祖宋承祖,許空山壓根沒想過尋找生父,“謝謝舅舅。”
在陳述往事的言語中,孟海多次將責任攬在自己頭上,若非性格使然,他或許會抱著許空山嚎上一句“這些年你受苦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舅舅”二字,許空山叫得很是自然。在他看來,孟海對他不存在任何虧欠。
杯裡的茶水發涼,陳晚索性全倒了,重新兌上開水,端著托盤將杯子送到客廳。
孟海飲了半杯茶,說完過往,接下來是計劃將來。陳晚在許空山身邊坐下,一起聽孟海的打算。
“你想留在南城還是跟我去部隊?”許空山今年二十五不是十五,他的未來,孟海無權決定。
許空山毫無疑問是要留在南城的,以孟海的為人,不可能給他在部隊開後門。董嘉年當了他那麼多年的繼子,愣是沒從他這享受到丁點“額外”的優待。
孟海失笑,又讓陳建軍說中了,他果然喜歡許空山這孩子。拋去血緣關係,許空山的性格同樣讓他很欣賞。
他不相信許空山不懂師長的含義,但許空山從頭到尾卻沒表露出任何巴結的意思。
甚至在孟海主動提出有沒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時,許空山也直接回了個沒有。
“好好幹。”孟海拍了拍許空山的肩膀,行業不分貴賤,不是非要出人頭地才算成功。
認親的過程比雙方想象中順利,孟海在小洋房歇了一晚,小吳不願一個人住招待所,睡的樓下沙發。
陳晚陪著許空山把孟海送到火車站,遠去的綠皮車廂在他眼中化為一個黑點。
“恭喜山哥。”陳晚在心裡補全後半句——這世界上多了一個人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