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起動四方 第七章 堂前飛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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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的六月是黃白色的,街道各處的槐樹紛紛開花。儘管官府早早貼了告示,禁止採摘街道旁的槐樹上的槐花,但每天早上槐樹下總是散落滿地的槐花,以及凌亂的腳印。

晌午時分,丞相府。周若逍站在大門口打量著一旁高大的槐樹,槐樹上零亂地點綴著幾點槐花。

周若逍啞然一笑,搖了搖頭,邁步進了丞相府。一進門,一股清香撲面而來。

周若逍大笑道,“丞相府就是不一樣,香氣四溢,仙氣飄飄啊。”

“哈哈,你又怎知不是有貴客臨門,蓬蓽生輝啊。”王道凡的聲音從府中傳來,“逍遙王來的真早,我這槐花包才剛開始包呢。”

周若逍大步進了門,一旁的侍女剛要奉茶,他卻並未接茶,而是循聲向後廚走去。

後廚。王道凡正往裝著剁碎的肉末的木盆中倒著醬油。一旁的兩個廚子一個正在洗槐花,一個正在揉麵糰。

“這做包子啊,關鍵還得看餡上的功夫,就像給這肉末喂醬油,你不能一次就把醬油倒進去,這樣這肉不能吃住味。你得分三次喂,每次喂完你都得攪拌均勻,這樣這肉才能入味。”王道凡拿著一雙筷子慢慢攪拌著木桶裡的肉末,醬油與肉末在他的筷子攪拌下,逐漸融合起來。

“沒想到丞相不僅會治國,還精於烹飪。”周若逍讚歎道。

“治大國若烹小鮮,我也就只會做幾個小菜。”王道凡又撒上蔥末,薑末,最後倒上一點茶油,“這茶油可是兗州州牧冷思大人用長白山上的油茶茶籽給我搗鼓出來的,來,給你聞聞,香不香?”

周若逍湊過去聞了聞,小小的玉瓶裡,淡黃色的茶油散發著濃烈的香味,“真香,看來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逍遙王既然肯賞臉應邀來我府上,那我豈能讓逍遙王失望呢。”王道凡笑道,“這餡已經做好了,逍遙王有興趣和我一起動手包嗎?”

“樂意至極,不過我要是包的不好,還望大人多多指教。”周若逍挽起袖子說道。

一個廚子端來擀好的包子皮,另一個廚子端來一盆清水,手裡還拿著一條毛巾。周若逍與王道凡就著清水洗淨了手,又拿著毛巾擦乾。

王道凡拈起一塊包子皮,一邊填著餡,一邊說道,“這包包子也是有講究的,餡放多了,這皮包不住就露餡了。餡放少了,這吃著也沒啥意思。”

周若逍打量著手裡剛包好的包子,只見包子上面的褶皺整整齊齊,“那這餡到底多少算多,多少算少啊?”

“這得看吃包子的人胃口有多大了。”王道凡抬頭看了一眼周若逍手裡的包子,笑道,“逍遙王不愧是行伍出身,胃口果然不小。”

“丞相覺著,九州這個包子包多少餡合適呢?”周若逍又拈起一塊包子皮,說道。

“這得看州牧們做的包子是給誰吃了。”王道凡說道,“不過現在的餡,可不好找咯。不過逍遙王倒是過得逍遙,從玉門關回來沒多久,就把我們三公主的一池春水攪動了。”

“丞相這又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我與三公主不過平日走動的較多罷了。”周若逍表面上雲淡風輕的辨解著,心中卻是沒由來的一頓,莫名想起那一日在晚風的遮掩下,那個手裡抓著鸚鵡,偷偷看他的女孩。

“沒想到啊,我以為逍遙王捏的包子褶皺都是如那第一個一般,稜角分明,藏有鐵血鋒芒。如今看到這第二個卻是開了眼界,想不到逍遙王也能做到這虎嗅薔薇的境界啊。”王道凡滿臉笑意地看著周若逍說道。

周若逍這才收回心神,低頭看著手中剛做好的包子,褶皺光滑圓潤如羊脂。

大皇子府,李安領著霍雪敏提著食盒來到一間緊閉著門窗的房間。房間外,兩個侍衛面無表情地打量了他們幾眼。

“兩位官爺辛苦了,我是來給大皇子送飯的。”李安滿臉堆笑,從懷中摸出幾兩碎銀分給了侍衛,說道,“兩位官爺拿著去買點酒喝吧。”

兩個侍衛環視一週,見四下無人,這才接過他手裡的銀子,說道,“行,進去吧。不過不要逗留太久啊。被人看到我們也不好交代。”

李安領著霍雪敏進了屋,由於門窗緊閉,屋子裡也是十分悶熱。桌上放著早上李安送來的三個肉包子,皆是一口未動。床上,姜鳳青正靜靜躺著,微閉著雙眼。

“大皇子,霍小姐給你送飯來了,起來吃點吧。”李安一邊收拾好桌子,一邊從食盒端出飯菜擺好,說道。

“你放桌上吧。”姜鳳青翻了個身,面向牆壁,卻

是不想面對他們。

霍雪敏柳眉微蹙,看著每日就在床上躺著的姜鳳青,只覺得他是如此陌生。

“我就如此不堪入目嗎?讓大皇子都不願看我一眼。”霍雪敏一字一頓地說道,“既如此,我這每日前來又有何意義呢?不過是打擾大皇子休息,白白招人嫌。”

霍雪敏的一字一句皆如利刃般在姜鳳青的心上一下一下刮著。他回想起兩年前他剛與霍雪敏相識,那年的姜鳳青意氣風發,帶著赤衛軍在荊州剿匪大勝歸來。而作為霍家家獨女的霍雪敏,在迎接赤衛軍凱旋的宴會上舞了一曲《驚鴻舞》。

那一日,姜鳳青醉眼迷離地盯著臺上翩翩起舞的霍雪敏,兩人對視,眸中皆是一樣的心高氣傲,眸靜,靜不起波瀾;眸清,清的只容得下一人。而他們的婚約,早在剛生下時,就在姜南初和霍龍手下簽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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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要去治理黃河,留給她一句承諾,“等我回來就娶你。”而她也相信了他的承諾,她等了很久,等到他回了城,卻等不來他的轉身。她看了長安萬眼,他卻未看她一眼。

霍雪敏輕輕帶上了門,離去了。她已經對姜鳳青失望至極。她很清楚姜鳳青這次是被暗中算計了,她也並不在意姜鳳青失去了皇子的身份,甚至她可以去求父親在給他一次東山再起的機會,但是她不能接受姜鳳青就此一蹶不振,她在他身上已經看不到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的背影中只有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還活在過去的泥濘中,等待著墮落,腐朽,最後剩下一座孤寂的墓碑,等待路人看到,然後嘆惋他的遭遇,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多麼深的債啊,偌大一個九州都躲不掉的婚約。

多麼薄的情啊,我在你身後你卻不回頭看一眼。

李安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默把已經涼透的肉包收進食盒,然後在外頭侍衛的催促下離去。

一個侍衛又探頭往屋裡看去,確認了姜鳳青仍在床上躺著,這才關上了門。

“嗨,這大皇子可真能睡,這都晌午了還在床上躺著呢。”

“人家都躺了好幾個月了呢。”

“不過這大皇子也是自找的,有了這麼個漂亮又有錢的未婚妻,還去鳳來樓偷香,還偏偏被抓住了,這還能怨誰啊。”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吧,被人聽到就不好了。”

悶熱的屋子裡,姜鳳青卻是緊緊裹住被子,枕巾已是被無聲的淚水溼透了。姜鳳青緊緊咬住被子,被子已經破了一個口,棉絮入口,他卻毫不在意,心中的痛早已填滿胸腔,讓整個身體都在不住顫抖著。他又何曾不想回頭看一眼霍雪敏呢,可他又該用什麼面目去面對她,失去了皇子身份,他又拿什麼去認下那一紙婚約?

“我只有一次機會了,我不敢帶著你去賭了,那樣的話我輸不起…”姜鳳青無聲地痛哭著,蒼白的臉上已是佈滿淚痕。

二皇子府。院子裡擺放著近三十把椅子,椅子上坐著的都是朝中的三品及以上官員,個個都是手握重權的權貴。但此時他們大多都是帶著討好神情地看向坐在上方的姜若霆。無他,大皇子已經廢掉了,四皇子還年幼,如今姜若霆繼承的皇位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昨日我給長安裡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員都送去了一封請柬,請他們今日來我府上商量點事,如今能來的就只有眼前這二十七位大人了。”姜若霆起身拱手一拜,說道,“各位大人能在百忙之中應邀而來,我十分感激,請受我一拜。”

“二皇子這是哪裡的話,二皇子有命,我們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陳東朗聲道,“諸位大人,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皆是附和。

“陳大人言之有理。”“二皇子德才兼備,我們皆是唯二皇子馬首是瞻。”

“諸位大人如此抬愛我,我實在受寵若驚。”姜若霆讚許地看了陳東一眼,說道,“今日之所以想請諸位大人來,是想請諸位大人幫我掌掌眼,前幾日有人送我一件寶物,我不知是真品,還是贗品。”

姜若霆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手。四個手下吃力地從屋子裡抬出一個箱子。這箱子一抬出

,整個院子都瀰漫著一股奇特的香味。

“這股香味…莫非是前些年皇上在南海打死的那株七品天香木打造而成的?但是它不是被收進了國庫嗎?”一位正二品的老人驚歎道。

“大人果然見多識

廣,正是那株天香木。”姜若霆笑道,“我見它一直被冷落在國庫中,想著物盡其用,便用來打造這寶箱。”

眾人皆是一陣讚歎。

“二皇子果然慧眼識珠,聰慧過人。”“一直藏在國庫裡,那不是暴殄天物嗎?就該拿出來物盡其用。”

四個手下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到了姜若霆的面前,這才松了一口氣,擦了擦滿頭的大汗。

姜若霆得意洋洋地開啟箱子,從中竟取出了一件龍袍!

“嘭”

陳東嚇得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手抖的半天才扶住椅子重新坐了回去。他只覺得今日明明是個晴天,腳底卻一陣冰涼。心中暗暗想道,“二皇子此舉這不是在接地氣,而是在接地府啊。”

其他官員也是一陣騷動,都在交頭接耳地商討二皇子的意圖。

姜若霆卻毫不在意這些官員的各種眼神,或驚訝,或陰沉。他張開雙臂,任由四個手下幫他穿上龍袍,只見龍袍外面的八條金龍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威武不凡。

姜若霆走下臺階,來到鬧哄哄的官員們跟前。官員們立馬停下了議論,一齊看向他。

“諸位大人可是討論好了?”姜若霆溫和地笑道。

“二皇子啊,這龍袍可是皇上才能穿的,您現在用怕是早了點啊。”一位發須皆白的禮部官員小聲道。

他的話語引起一些官員的附議。

“是啊,二皇子現在就穿不妥啊。”“二皇子還是再等等吧。”

姜若霆一直保持著臉上的笑容,靜靜看著那位禮部官員。等到附議的官員們都安靜下來後,他才說道,“現在我想請覺著我身上這件龍袍是真的的大人們站到我身後,覺著我身上這件龍袍是假的的大人們就請繼續坐在椅子上。”

陳東瞬間如坐針氈,這龍袍是真是假上哪去鑑定啊,他又沒穿過。他也不敢多看那龍袍幾眼,這種東西看多了沒好處。他心中也打定了主意,到時候看哪邊人多就站哪邊。於是便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兩個,五個,七個…

官員們皆是三三兩兩地起身站到了姜若霆身後,而姜若霆依舊笑看著坐在椅子上穩如泰山的那位禮部官員。儘管眾多官員紛紛起身,但他依舊面不改色,無喜無悲。

終於,庭院裡的椅子空出來二十四把。陳東站在眾多官員中間,只覺得那三位坐著的官員頗為孤單,官場如戰場啊,人少怎麼鬥得過人多。這三位皆是老官員了,在陳東看來,老了就該退出這個戰場了,因為人老了就容易糊塗,就容易犯錯。在這官場行走,可是如履薄冰,若是糊塗了,可就踏進冰窟窿淹死了。

陳東覺著,這三個老官就是犯糊塗了,這明擺著就是二皇子在讓朝中的重臣們表明立場,準備重新洗牌朝中的勢力。出頭的椽子先爛啊,非得在這時候計較個時候早了,不能穿。人家二皇子早晚都要穿的,早點試試這龍袍合不合身又能如何,難不成誰還能給他廢了不成?廢皇子?陳東忽然想起一個人,一個在朝中或許真的能廢了皇子的一個人。也許這三個老官員並不是沒有表明立場,不起身或許就是表明了立場。不站在二皇子這邊,只是他們覺得有更好的選擇。

夕陽西下,官員們三三兩兩地從二皇子府中走出,上了各自的馬車,或者結伴步行。陳東回頭看了一眼偌大的二皇子府,透過陸陸續續走出的官員間的縫隙,他看到姜若霆正負手而立看著天空,嘴中還在唸叨著什麼。他順著姜若霆的目光看去,卻只看到平平無奇的晚霞。他也沒多想轉身上了馬車回家。看不懂的,不看便是,也少去幾分煩惱。

周若逍從丞相府走出,王道凡在後頭笑著說道,“逍遙王慢走啊,有空下回再來喝茶。”

“多謝丞相今日的招待,下回有空我一定再來。”

周若逍靜靜走在回府的路上,傍晚的街道上有的小販們已經開始收攤準備回家吃飯了。路過大皇子府時,一隻燕子突然從他眼前飛過,飛進了那塊寫著大皇子府的牌匾後頭。牌匾是用金絲楠木做的,在經歷風吹雨打後依舊結實牢固,除了表面已經有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但這並不妨礙燕子利用它的裡面來築巢,它並不在乎牌匾的表面是什麼樣子的。

周若逍在牌匾前站了一會兒就離去了。燕子依舊飛來飛去銜著泥巴或者樹枝往那牌匾裡面塞,也沒人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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