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七章 馬蹄噠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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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平安客棧。

細雨微涼的清晨,街道上安靜而冷清。

瘸子牽著兩匹棕色的駿馬,輕輕撫摸著馬頭。

老花眼坐在大門邊上的椅子上,兩手環抱,打著盹。

“你說,老闆娘吃完飯就要走了,我們不去叫醒棄兒,讓他再送送老闆娘嗎?”瘸子有些落寞說道,“要我說,棄兒畢竟和老闆娘呆了這麼久,而老闆娘這一去,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這以後棄兒可怎麼辦啊!”

老花眼打了個哈欠,站起身扭了扭了老腰,說道,“你就別瞎操心了,就算老闆娘走了不回來,這不還有殺豬的在這陪著嗎,餓不死的。再說我們老闆娘還有紫大人跟著,也是不可能出事的。”

“你們兩個還在外面磨磨唧唧幹嘛呢,再不進屋吃,面都要糊了!”彪大娘扯著嗓子在屋裡喊道。

老花眼應聲說道,“來了來了,馬上就到啊!”

瘸子聞聲也是隨手將馬匹拴在了門口的柱子上,然後便趕著進了屋。

屋裡,老闆娘已經和紫坐在桌子邊了,彪大娘正拿著筷子夾著鍋裡煮好的麵條。

“呼,真香啊!”瘸子聞著香味頓時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彪大娘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啊,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此……此曲只有幾回……天上……”

老花眼鄙夷不屑地說道,“就你這點墨水,還想說點好聽的話出來,怎麼敢的呀!這句話是這樣說的,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這是拿來夸人唱的歌好聽,就和天上的神仙唱的一樣!”

“啊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說彪大娘做菜的手藝和神仙一樣,我記得當初就有人稱讚她的廚藝,還給她安了一個稱號叫食……什麼來著?”

“瘸子,你已經斷了一條腿了,這剩下一條腿看起來不對稱,要不我幫你把這條腿也給打斷吧!”彪大娘啪的一聲把一碗面放在了瘸子的面前,對著他冷冷說道,眼神之中滿是怒意,似乎十分不滿瘸子剛才的話語。

自知失言的瘸子急忙給自己抽了兩嘴巴,歪牙咧嘴的他陪著笑說道,“不用了不用了,給我留條腿吧,不然這以後都不能幫你幹活了。”

彪大娘冷冷瞪了他一眼,一旁的老花眼見狀則是躲在背後笑了起來。

這時,老闆娘站了出來,端起了一碗面,輕輕吹了兩口熱氣,說道,“行了,大清早的別吵的這麼大聲,那小子昨晚陪我喝酒,又被灌得不省人事了,讓他多睡一會吧。”

三人聞言皆是悻悻地點了點頭,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紫皺了皺眉頭,眼神閃爍地看向了二樓的樓梯口。

不一會兒,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了下來。

老闆娘有些意外地回頭看去,只見掛著一臉的哈喇子和鼻涕的何以棄正晃晃悠悠地從樓梯上走下。

老闆娘的臉上擠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目光在桌子旁邊的四人臉上一一掃過,彪大娘和瘸子,老花眼都是急忙搖頭,老闆娘的目光最後停在了正不急不緩地吃著面的紫身上。

面對老闆娘的審視目光,紫沉默片刻後,嗦了一口麵湯,吧唧吧唧嘴,仰頭看著彪大娘說道,“這面有點淡了,我去加點鹽!”

說完,紫便在彪大娘三人一臉震驚地注視下,起身就要向後院的廚房走去。

老闆娘抬手直接攔住了紫,隨後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一邊端著自己面前那碗還沒動過的面,站了起來,說道,“我這碗也有點淡了,我也去廚房加點鹽去。”

說完,老闆娘便攬著紫一同往後院走了。

這時,何以棄打著哈欠走了過來,迷糊著眼睛說道,“這是幾點了?都吃起了飯來了!咦,彪大娘今天做的面不好吃嗎?怎麼你們都說味道淡了?平日裡不都說彪大娘做的飯菜好吃嗎?難道今天彪大娘煮麵的時候走神了?”

“行了行了,快點洗漱洗漱準備吃飯吧,待會面都冷了。”

不等何以棄追問緣由,彪大娘便放下碗筷拉著他去到一旁,給他倒熱水洗漱起來了。

何以棄也是迷迷糊糊得不行,原本昨晚他又和往常一樣,陪著老闆娘在喝著酒,然而今天他卻醒的這麼早。

像前幾天,他都是睡到中午才醒過來的,不過今天他卻這麼大清早的醒了,還偏偏像著了魔一樣睡不著了,直接下了樓。

不過他也沒多想什麼,只是猜測可能是昨晚自己喝得比平時少些的緣故。

當何以棄洗漱完,走到飯桌邊上時,紫和老闆娘也恰好從院裡回來,紫依舊是那一副淡漠的表情,而老闆娘卻陰沉著臉,一臉的不開心。

“咦,我才發現怎麼老闆娘今天起得這麼早啊,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何以棄一邊接過彪大娘盛好的面,一邊好奇地說道。

老闆娘瞥了一眼何以棄,隨口說道,“我今天準備走了。”

“哦。”何以棄簡單應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驚道,“你今天就要走了?這麼快?”

板娘嗯了一聲,說道,“是得,吃完這碗麵我就走了。”

何以棄疑惑道,“你之前不是說開春再走嗎?這才剛過完年幾天,這就要出門了?”

老闆娘坐下,夾起了碗裡的麵條,說道,“這都已經是新的一年了,這不就是開春!”

何以棄聞言低頭看向了身前的面,也不知在想著些什麼,過了半天才慢慢拿起筷子。

一旁的瘸子和老花眼也罕見地沒有再插科打諢,都是默默地吃著自己碗裡的面。

平安酒樓內,這次看似平靜而毫無波瀾的早飯,罕見的以平靜作為背景,靜靜渲染著各自的心事。

飯桌上只剩眾人嗦面和碗筷碰撞的聲音,哪怕何以棄的速度慢到面都涼了,他還只吃了一半的地步,這碗麵還是會被吃完。

等到彪大娘收走了碗筷,拿去廚房洗之後,瘸子和老花眼一同去到門外照看馬匹。

飯桌上又只剩下何以棄和老闆娘,紫三人坐著。

“你這回出去,要去做什麼呢?”何以棄開口問道。

老闆娘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如果我說,我終於被我的親生父親找到,生命危在旦夕的他,要我這個唯一血脈去繼承萬貫家財,從此平步青雲,飛黃騰達,做個天底下最富有的老闆娘,你信嗎?”

何以棄咧了咧嘴,說道,“你這理由未免太假了的,我當然不會信。”

“喏喏喏,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信啊,你連我說的話都不信,還問我問題,那我還不如不回答呢。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信,那說了還有什麼意思呢?”老闆娘臉上露出一絲得逞的微笑,說道。

何以棄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那好吧,你既然不肯說我也不問這個了。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老闆娘哈哈一笑,說道,“這麼想著我回來嗎?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繼承我這一座酒樓,從此過上每天什麼都不用幹,還能保證衣食無憂的生活嗎?那要是我回來了你這樣的舒坦日子可就要沒有了哦。”

“那我現在不也一樣這麼得瀟灑度日。”

“那看起來我可得給你找點髒活累活幹了,不然你老是在我面前閒的無聊地亂晃悠,看著就心煩氣躁。”老闆娘一手託著下巴,露出一副思索之色,彷彿真得在琢磨著要給何以棄找什麼活幹。

何以棄也伏在桌子上,仰著頭近距離地看著老闆娘那張熟悉的臉,彷彿要將這一張臉深深地刻在腦海中,永遠也不忘記。

兩人都是很有默契地忽視了對方的目光注視,也都忽視了兩人之間的對話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問過了一遍。

一旁的紫在這個時候也選擇了沉默,給與面前的兩人一個安靜的環境,去好好地告個別。

不過,並沒有過多久,老闆娘便收回了視線,轉頭看向門外,用一副很驚訝的樣子說道,“呀!這都幾點了,我們該出發了,我就小小地發了一會呆,怎麼就過了這麼久了,真是奇怪!”

一邊說著,老闆娘一邊向著門外走去。

紫也是起身緊緊跟在老闆娘的身後,也要跟著一起走出門。

就在老闆娘和紫就要走出門的時候,何以棄忽然起身望著老闆娘的背影,大聲地問道,“你會回來的對嗎?”

老闆娘頭也不回地說道,“我也不知道,要是我不回來了,這個酒樓就留給你吧,你就安安心心地呆在這裡吧!”

說完,老闆娘便和紫一前一後地走出了門。

熟練地翻身上馬,噠噠噠噠的馬蹄聲響起,瘸子和老花眼站在大門口招呼道,“老闆娘一路平安啊!”

“老闆娘要記得想我們啊!”

“我們會在這裡好好幫你看著店!”

…………

不管老花眼和瘸子在後頭怎麼喊,老闆娘都是自顧自地騎著馬,默默向前走著。

一路上的街坊領居都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

“喲,老闆娘今天這是幹嘛去啊?”

“這才過完年了幾天啊,這就準備出遠門了嗎?”

“老闆娘是去縣城嗎?能幫我帶只雞回來不?”

“老闆娘……”

老闆娘一路沉默,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路上街坊鄰居的呼喊一樣。

馬蹄匆匆忙忙,就像是要一筆帶過不想繼續寫下去的文章一般,潦草而慌亂。

“等一下!”

一個著急的身影從平安酒樓裡面跑了出來,正是那何以棄。

何以棄急切地追逐著老闆娘遠去的背影,就像一個逐風的少年,明明風是不可能為他停下一分一秒的時間,而他卻還要拼盡全力去挽留。

“等一下!等等我!我也想要跟你走!”

何以棄大聲地呼喊著,此時的他已經用盡全力在狂奔著。

一路上的行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這個追逐著老闆娘的孩子。

“這孩子是怎麼了?還有那個老闆娘……”

“我估計啊,應該就是這孩子耍脾氣,跟我家孩子一樣,我一出門辦正事,他就非

得要我把他給帶上。”

“老闆娘這不會是要和這男的私奔吧,走的這麼快,剛過完年就走了,連自己的酒樓不要了。就是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種,看樣子也是被丟在這裡了。”

“我早就說了,這孩子一定是老闆娘的種,也不知道是哪個野男人留下來的。這不,有了新男人之後,就不想要這個孩子了。”

“害,可憐的娃,才剛剛懂事就要被拋棄了,真是造孽啊!”

“是啊是啊,聽說周皇大人要派兵出征,鎮壓叛逆了,這亂世馬上就要到來了,這孩子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真不知道他以後要靠什麼來活咯!”

…………

人們的指指點點絲毫沒有落進何以棄的耳中,他的耳畔如今只有陣陣的過耳風,在不斷催促著他跑得快些,快些,再快些,讓他快點追上前方的那道輪廓模糊的背影。

小鎮真得很小很小。

當何以棄終於快要追上老闆娘的背影之時,他們已經出了小鎮,到了大路上。

“等……等等我,我……我快要跑不動了……”何以棄雙手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喘息著。

他一路跑來,已經跑得汗流浹背,累得不行了。

不過那道決絕的背影絲毫沒有停步的跡象,依舊在噠噠噠的馬蹄聲中,漸行漸遠,帶著少年無力的追逐,一併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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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棄的眼中滿是不解與不甘,他再度邁開已經疲憊不堪的步子,想要追上老闆娘的身影,追上這個身上裹挾著無數謎團與神秘的女人。

不過追逐神秘的人,只會被神秘耍的團團轉。

他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的胸口像個火爐一樣劇烈地燃燒著,也不知是臉上的汗水還是眼中的淚水,將他追逐的背影的輪廓模糊了起來。

“別……別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不想被丟下!!!”

“不要,你……你好歹給我一個走的理由啊,哪怕是騙我……騙我也好啊!”

“為什麼……為什麼不帶我走!你到底要去那裡,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何以棄在後面喊得聲嘶力竭,然而兩匹馬提起速來,掀動著一路的塵土飛揚,將他心中的一切雜念,一切疑惑,一切不甘,都給狠狠地摔在地上,踐踏的稀碎。

他如同一個還未生下,就被打掉成一灘的血肉模糊的孩子,在那樣的悲哀中將滿懷的疑惑不解給生生咽了回去。

凝望著消失在山路拐角的背影,何以棄心中隱隱有些許的擔憂,或許老闆娘這一去便再無歸期了。

對於這個謎一樣的女人,何以棄總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是除了彪大娘以外,和何以棄接觸的最多的女人,也是何以棄心中覺得最符合他的母親的形象的人。

沒有人任何人告訴他,他的父母是誰,何以棄的身世從來就是一個謎。

何以棄一直都覺得,這個謎的謎底就在彪大娘和老闆娘兩個女人身上藏著。

然而隨著如今老闆娘的不告而別,不僅帶走了何以棄對她寄託的一份母親的期望,也一併帶來了何以棄心底的一份空落落。

何以棄站在大路的邊上,這一站就是一下午,鎮上的人大多都是遠遠地圍在一團,對著他指指點點。

當然,也有好心的人上來對何以棄噓寒問暖。

比如一直很喜歡何以棄的衛老獵戶,還有教何以棄算數寫字的藍玉。

他們在得知了這件事後,便立馬趕了過來。

可是不管他們怎麼說,何以棄就是那麼執拗地站在路邊上,眼巴巴地望著大路的盡頭,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不過,這般等待等來的只有零星的幾個從縣裡面購買貨物回來的馬車,或者是行者旅人的身影。

衛老獵戶和藍玉都快磨破了嘴皮,都沒能把何以棄哄回去。

“這孩子,性子真得比喜好爭強鬥狠,血性十足的餓狼還要猛上兩分。”衛老獵戶感慨道。

藍玉皺了皺眉頭,說道,“過剛易折,過直易曲。這般執拗以後若是不能保持一顆純淨之心,只怕會墮入深淵,成為大魔!”

“啊這,不會吧,我看何以棄這孩子跟著你平日裡知書達理的,怎麼可能會走上歪路呢!這不可能的,這孩子雖然脾氣拗了一些,不過心性不壞,不會出事的。”衛老獵戶語氣堅定地說道。

藍玉說道,“我也就是擔心他走上歪路罷了,這樣的人若是把心思用在正道之上,未來定然能夠成就一番大事業,然而若是把心思放在魔道之上的話,未來只怕……”

藍玉頓了頓,心如明鏡的他,在教授了何以棄這麼久以後,也是看出來這孩子性格上的偏執。

這種偏執也說不上好壞之分,只能說看他後天是用在何處。

“他這孩子外表看起來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內心之中他對於一些事物那是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還要重要的啊!”藍玉看著站在夕陽下的少年的背影,輕聲呢喃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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