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生命在臨近死亡的時候,對時間的感知程度會急劇減慢。
瀕死者的一秒鐘,遠長於普通人的一分鐘,甚至一小時。
無論是對凡世有留戀的人,還是對一切都感到無所謂的人。
他們在死前都會回憶自己過去的一生,回憶那些讓人覺得美好卻荒謬的一切。
「少爺碗我已經洗好了,所以接下來能請你自己去洗衣服嗎?」
「少爺請用早餐,什麼?桌上什麼都沒有?這是你的錯覺哦。」
「少爺少爺,能請你幫我捶捶背嗎?忙活家務真的好累啊……」
「少爺,屋子外似乎有野獸入侵,看起來好危險的樣子,我能不能申請不要出戰呢?」
「少爺,我認為這個世界是錯誤的,人只要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就好了嗎?真的好想當一隻熊貓呀。」
「少爺……」
「少爺……」
想和少爺成為朋友,但卻因為懶惰而時常被主人照顧的女僕。
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呀。
口口聲聲說什麼少爺少爺的。
「原來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銀咬緊了牙關,直至牙齦出血,直至脆齒斷裂也不曾鬆勁,像個瘋子一樣忍受著死亡的降臨。
「我不是你的少爺嗎?我不是你的主人嗎!你是香格拉蒂對吧……」
銀惶恐地憤慨著,歇斯底里地吶喊著,只為讓自己即將瓦解的內心,勉強蜷縮成不怕受傷的結界。
他的耳畔不斷迴響著過往的隻言片語,讓人溫暖的也好,讓人心酸的也好,原來都是假的,全部都是虛偽的。
香格拉蒂流露出冷漠的眼神,在確認銀的心臟受損後便抽出了手臂,一如過去執行護衛任務時果斷無情。
“這算什麼,我又算什麼,我付出的一切是為了什麼?!”
“回答我啊,回答我啊,不要光殺掉我就完事了啊。”
感覺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從心臟的位置被人抽走。
銀表情頹然,顫巍巍地後腿兩步,然後兩腿一軟跪在了聖騎士的面前。
從香格拉蒂被十亞帶走後,銀的心裡就一直牽掛著她。
“可為什麼,到頭來你要像墨祾一樣,只是在利用我?”
雖然精靈和人類一樣,只要無法呼吸或者心腦受到傷害就會立即死亡,但精靈畢竟是異族。
它們是能夠長生存活數千年的種族,所以哪怕心臟被毀,也還是可以憑藉自己的堅強意志,再苟活上數分鍾。
「香格拉蒂,為什麼……為什麼!?」
少年發出了啜泣的聲音,然後攥緊了左胸的破洞,試圖填充生命流逝的豁口。
以此,他想從女僕的口中聽到一些能夠安心的話語。
“為什麼……要到現在才揭穿自己的虛偽?”
“為什麼……你總是要違抗我的意願,什麼事都不讓我得逞……”
“為什麼……你是安德亞的聖武士!”
心好痛,不論是是肉體還是心靈。
銀的內心崩解了,像執著者戰戰兢兢搭建的多米諾骨牌一樣,被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激發坍塌了。
自己和香格拉蒂是在什麼時候認識的呢?
那是在五年前,阿麗兒還沒有去世的時候。
那一天是銀的生日,清澈的天空中飄揚著白雪,萬事萬物在人們的眼中都既乾淨而又整潔。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一個人默默地躲在庫房修理著機械。
不被家族承認的銀,不值得讓僕人大費周章地舉辦晚宴,所以他也打算湊合著過了。
不過就在銀以為,平凡的一天即將結束的時候。
姐姐突然就背後竄了出來牽起他的手,神神秘秘地告訴他有個驚喜在等待。
銀稀裡糊塗地被阿麗兒拽去檢視,然後在一個拐角遇見了那個雙手抵腹,神情低落的戰鬥女僕。
「master,老闆,少爺,請在這些稱呼中選擇一個吧,我的主人。」
「誒誒?」
就這樣,一時有些轉不過彎的銀,在阿麗兒的慫恿下和香格拉蒂握了手,然後正式成為了她的主人。
「從今以後,我就是少爺您的專屬女僕。聽聞阿麗兒小姐說今天是您的生日,還望您見諒下屬沒有準備禮物。」
說著,香格拉蒂微微抬起耷拉著的眼瞼,然後拉起銀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脯上。
「生日快樂,少爺。雖然在下的身體還很貧瘠,不過您若是不介意的話,我會很樂意用身體祝賀您長大了的。」
「誒誒誒——?!」
也就是那個時候,銀把香格拉蒂的名字深深刻進了腦海,順便把她某個部位的體積也記憶了下來。
可是。
「命令接收,確認二級指令內容:回覆少爺,這是一級指令的命令,所有涉及一級指令的內容都是機密事項。」
香格拉蒂想臺機器一樣回過了頭,目光呆滯地向銀說道:
「二級指令糾正:我現在的身份並不是奧維爾丶香格拉蒂。」
「而是安德亞教廷十三階聖武士,墨寒芳,指令糾正完畢。」
語畢,女僕維持著冰山一般的面無表情,然後徑直走過的銀的“屍體”,連一抹憐憫的眼神都沒有留下。
彷彿和銀從來就不認識一樣,香格拉蒂對銀的死感到無動於衷,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理所當然。
一如被提線前行的木偶,連語氣也保持著單一的聲調。
這應該就是最後通牒了吧?
銀的生命也在香格拉蒂的路過中落下了帷幕。
他猙獰著一張臉,目光死死地頂住了女僕的背影,然後洩了口氣:
「那起碼,放過黑若斯吧,聖武士大人……」
說著,銀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安——德——亞!看看你又幹了些什麼好事,你們究竟要重複這種悲劇多少次才會罷休?!」
黑若斯猛一捶地面,然後掙扎著站了起來。
離她不遠,就是香格拉蒂垂手前進的身影。
同時,也是十亞聖武士逼近自己的大危機。
「香格拉蒂竟然是聖武士,你在他身邊這麼久,對銀難道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少女吶喊著,身旁待陣已久的靈銃也同時懸浮起來,炮口直指女僕。
「為什麼……為什麼你連一點猶豫都沒有就能下手?」
她罕見地發出了哭腔,八門靈銃在數道藍光的照耀下開始了拼合蓄力。
「銀對你哪點不好了嗎,十亞的任務就這麼重要嗎,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說著,黑若斯控制靈銃分為兩排陳列在自己身旁。
「咔咔咔咔——!」
在一陣機械特有的拼接和拆合聲中,八門靈銃改造著槍身。
數量由八變四,最後形成了少女左右各一的合體火炮,在槍口處聚集著肉眼可見的恐怖能量。
何等的諷刺啊,奧維爾家族為了防範叛徒而專門設立的女僕機構,竟然早就被十亞的聖武士給滲透。
要知道銀在邂逅香格拉蒂之時,他還是名義上的族長繼承人——可即便如此,卻還是給十亞鑽了空子。
這不禁讓黑若斯疑惑,萊恩之域被十亞把控的到底有多嚴重?
銀又哪裡值得讓聖騎士來專門潛伏?
不過。
「命令接收,確認命令引數混亂,參考提示:」
「吾是安德亞的聖徒,執行命令,貫徹信仰就是吾之的職責。」
「除此之外,吾不需要與完成命令無關的感情,所以少爺的死活與吾何干。」
令黑若斯沒有想到的是,香格拉蒂不僅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她的憤怒,而且還說出了讓她再度震驚的事實:
「命令提示:對於此次一級指令的解釋——」
「二十年前,祈法教堂判定隱精靈維爾銀,擁有成為下一代精靈王的資格與潛力。」
「所以,為了防止萊恩之域誕生新的精靈王而重獲輝煌。」
「吾在十年前被派遣至惡魔裔與精靈的戰場,以難民的身份被收納進奧維爾家族。」
說著,女僕已經來到了距離黑若斯大概五十旗的位置,她揚起火焰手擺好了格鬥姿勢,一場惡戰也在所難免。
「十年前……精靈王的潛力?」
“這是什麼鬼玩意,銀的黑階法術就是這麼來的嗎?”
“果然是人類擅長的作風,用時間和生命堆砌戰果麻痺對手,為了安德亞而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
「該死!該死——!該,死——!你知道銀為了你的安全付出了多少嗎?就因為莫須有的精靈王?!」
黑若斯嚥下了眼淚,將兩臂旁的靈銃瞄準女僕就按下了扳機。
「給我道歉啊,給我賠罪啊,憑什麼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你的信仰毀了別人的幸福,也毀了你的一生你知道嗎!」
說著,由四合一的兩門靈銃吐露出了火舌,這是黑若斯對世界不公的最後回應,也是她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代靈·武裝咆哮。
「轟——!」
霎時間,無風的山道上突然颳起了足以掀翻草坪的颶風。
這是靈銃的湍流在咆哮,巨獸口中的聲帶在嘶吼,是不同於黑若斯之前所有攻擊的猛烈轟炸。
靈銃的威力由靈脈在槍口蓄力的時間和濃度決定,也由靈銃的口徑和靈脈的壓縮能力決定。
所以黑若斯將八門靈銃拼裝成了兩門提升功率,但這樣做的後果也很嚴重。
那就是聚合炮一旦首擊未果,那麼之後的所有攻擊,都會因為需要長時間蓄力而顯得笨重無法應對戰局。
這也是為什麼黑若斯從來沒有使用過的原因。
“但我現在卻不得不這麼做,香格拉蒂之前也在隱瞞實力,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近身。”
抱著這樣的想法,黑若斯只能竭盡全力開火拉開與女僕的距離。
再加上銀現在生死未卜,自己連自保都做不到的話,何談挽救銀的生命?
可是。
「命令接收,確認命令引數混亂,進行自我意識處理:」
「一切的確如你所說,黑若斯小姐。但遺憾的是,命令就是命令,教廷要抓捕你,允許使用聖騎士的實力殲滅阻礙。」
在宛若隕石般洶湧襲來的靈脈湍流面前,香格拉蒂所做的僅僅只是將火焰手伸直交叉,在胸前擺出了一個“X”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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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進入奧維爾家族,不光是為了監視維爾銀的一切舉動,同時也是為了學習知識,供以人類發展茁壯。」
說著,在靈脈的巨浪即將吞噬女僕的剎那間,香格拉蒂淡然地看著眼前的綠色,然後將覆蓋著火焰的五指張開。
「我的攻擊,怎麼可能?!」
目睹眼前猶如神蹟的景象,黑若斯保持著靈脈輸出的同時也怪叫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命令提示:這些知識不僅僅是魔法和精靈的格鬥術,還有各個家族代代承傳的秘法和榮耀。」
香格拉蒂呆板地張合著嘴唇,就好像一隻提線木偶進行著固定的活動。
只見在女僕的身前,隨著她雙手輕鬆地做出張開五指的舉動,兩道兇猛如虎的靈脈衝擊波,竟然也像被人操控了一般。
它們在快要撞上香格拉蒂之時,緊急地分裂成了十份,然後完美地躲過了女僕的身體,飛向了無雲的天空。
「命令提示:比如,背叛精靈王的米斯特餘孽,那早已失傳的——」
擁有八百年記憶的黑若斯,自然知道這是什麼能力的效果。
一時間她竟然再一次被震撼,指著女僕的鼻子叫喊道:
「脈術?!這是米斯特家族的秘技!你……怎麼會是掌脈人①!」
——掌脈人族耀·脈術奧法·擬形。
緊接著,在黑若斯的吶喊聲中,那些朝天空奔湧並且裂為十束的靈脈光束。
在香格拉蒂的控制下,像十支百步穿楊的箭矢一般,劃破長空襲向了少女的身體。
不,準確來說那已經不是光束,而更像是真正的劍刃。
只見在半空中,十道綠芒先是如絕世翡翠一般華麗,最後又逐漸褪色,變成了類似玻璃的透明實體。
那是由最精純的靈脈構成的武器,就好比草原上微不足道的螞蟻,一旦聚集成群就是可以啃食一切的戰力。
女僕只做了三個動作,“X”的手勢,五指鬆開,然後是如鷹爪般的鉤痕,便將兩柱靈銃完全化解。
脈者米斯特,舉手投足撼人間。
所謂脈術,即是操控天地間充沛的靈脈進行視覺化的法術。
眾所周知,世界大陸的地底蘊藏著脈礦,人們呼吸的空氣中也有靈脈,就連岩石縫隙中的苔蘚也隱藏著靈脈。
這種常態下不可視的物質,其實存在於世界大陸的各個角落。
而脈術卻能令原本不可見的靈脈實體化,從而使這些變得可視的能源像使魔一樣進行活動。
靈脈因為本身物質構造的不穩定性,註定其不可被生物的視覺捕捉。
一旦靈脈的構成變成生物視覺線索,那麼就代表著靈脈已然從清水,變成了烈性的液體炸彈。
「你連精靈王的知識都敢偷,十亞所追捧的正義,就是不惜一切造福己方的流氓條例嗎?」
黑若斯見狀立馬關閉了靈銃的蓄能,轉而把合體的槍械們拆解,打斷用這些零件當做盾牌和刀劍。
停止對自己有利的遠端射擊,然後近身跟香格拉蒂對抗。
這看起來像是無稽之談,但黑若斯明白她這麼做並不是有勇無謀。
“因為掌脈人使用的脈術可以自由控制範圍內的靈脈,所以我要是再繼續淬鍊能源就無異於自取滅亡。”
黑若斯暗想到,在一個眨眼的瞬間,便將靈銃的零件附著在關節處做好了防禦。
“可是在兩百年前,脈術就隨著米斯特的背叛失傳了,難道奧維爾家族還藏匿著什麼嗎?”
然而。
「命令接收,確認命令引數錯誤,進行自我意識回應:」
「真要辯論的話的確如此,黑若斯小姐。吾等人類是脆弱而渺小的種族,除了較快的繁衍能力,人類就只剩下知識這一武裝自己的道具。」
香格拉蒂承認了自己的劣行,接著雙手的爪狀變得更加僵硬。
分裂的十束靈脈也亢奮了起來,它們的透明身軀變成了珏天古劍的形狀。
在急速的飛行中,竟然完全無視了鋼板的防禦,生生洞穿了少女的身體。
「精靈固守大地不肯與他人分享,矮人執著於鍛造和經商再也不過問地面上的瑣事。」
說著,女僕一個躍步來到了黑若斯的身前。
「這個世界,如墨祾所說快要顛覆平衡。而十亞就是維持平衡的人,我們會以非暴力的形式再次統一世界。」
只見少女被靈脈的光束截斷了肩膀、打斷了膝蓋,怕是連站起來都很困難了。
“戰鬥力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說的好聽!統一世界維護和平,這些哪個熱血青年不會說?」
「但這就是你想做的嗎?為了十亞,你連自己的青春都不要了?」
腹部被捅了個口子,黑若斯咳著無色的血液向女僕烈喝道:
「說到底這些只是藉口,香格拉蒂。我不認識什麼墨寒芳,但我認識曾經的那個女僕。」
「求求你,回想起和銀一起的生活吧……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那個時候不是真心地想保護銀。」
說著,黑若斯硬撐起身體握住了女僕的腳踝。
回想起面對霍恩之時,香格拉蒂保護銀的莞爾一笑,那抹笑容和眼前的這尊終結者差距實在太大了些。
「你一定有苦衷的,說出來啊……把我帶到銀的身邊啊,隱精靈是不會這麼死掉的,他是銀啊,是你的主人啊。」
絕望的,顫抖的,淒涼的聲線。
事到如今,黑若斯也沒有更多的底牌可以扭轉乾坤。
在一般的熱血故事裡,求饒只有那些被主角打敗的壞人才會做出的舉動。
但是在世界大陸,誰又能保證自己是那個主角,誰又能奢望有“旁觀者”為自己保駕護航,掃除路上的一切障礙呢?
所以。
「指令內容:二、捕捉武裝系代靈本體及其武裝,不論死活,已經完成。」
回應的黑若斯,卻是由脈術操控,一陣鋪天蓋地的玻璃狀劍雨。
這位聖武士連代靈都捨不得拿出,便飛劍切斷了少女的手臂。
「摧毀目標一切行動能力,直到命令被確認回收為止。」
說著,墨寒芳的眼中閃過一色不安的波動,然後俯下身確認著黑若斯的身體是否喪失了行動能力。
“好痛啊,這次是真的完蛋了吧?”
眼角瞥過正在檢查自己關節的女僕,黑若斯伸出壓在身下的左臂,五指深嵌進土壤然後向前“爬行”著。
「不,還沒完呢……還沒完呢,這個結局是錯誤的,我死也不會接受。」
少女攔在面前的香格拉蒂,接著靠指間的力量蠕動起身子。
就算是蝸牛也可以嘲笑黑若斯現在的前進速度,她爬得很慢,因為肩膀和膝蓋被貫穿的緣故,她現在只能靠手指前進。
「憑什麼啊,好不容易跟了個靠譜點的主人,憑什麼要迎來這樣的結局啊……」
說著,黑若斯抬起腦袋看向銀躺倒的方向:
「五百年前在黑若森也是,兩百年在皇家要塞也是,現在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也是。喪盡天良的十亞,你究竟要糾纏我到什麼時候!」
少女罵得很兇,指間凝聚的力量彷彿連石塊也能鑿個窟窿。
「我不會放棄的,沒有腿就用手,沒有手就用牙!你以為什麼時候都能由你們做主嗎?別擋著我,我要去救我的主人!」
可現在黑若斯的力量再怎麼強大,也終究翻不香格拉蒂這座大山。
墨寒芳見少女一寸一寸的進行挪動,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抬手對著黑若斯就是一劍:
「噗——」
「命令接收,確認命令引數錯誤,進行自我意識回應:」
「恕我直言,黑若斯小姐。除了魔人,沒有其他生物可以在心臟被毀繼續存活,因此維爾銀的生還率是零。您打敗吾,前去治療維爾銀的可能性也是零。」
女僕站起身,純白的手套做了幾個手勢。
而隨著她手部的舉動,圍繞香格拉蒂的半空,突然憑空顯現了成百上千的濃綠色箭矢。
這是脈術的範圍性實體化,將空氣中潛藏的靈脈凝集在一起,從而製作使用者所需的武器。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靈脈的極度不穩定性。
這些在空中逐漸可視的靈劍在靈脈濃度達到一個臨界點後,就會開始褪色,以此確保脈術的可控性。
所以,此刻在香格拉蒂的四周,陳列著數以百計的透明劍刃。
「命令提示:摧毀目標一切行動能力,直到命令被確認回收為止。」
說著,女僕每看見黑若斯挪動一下,就有一柄無色的劍刃刺進少女的身體。
靈劍在造成真實的傷害後,便溶解在空氣之中,以此保證這個地區的靈脈平衡,還方便脈術師下一次的使用。
「噗噗噗噗噗——」
一連數道夢悶響,代表著黑若斯的手指又向前移動了幾公分。
這是聖騎士赤裸裸的嘲諷,可少女卻只能無能為力地接受。
「咳啊,該死,我就說人偶為什麼要有痛覺啊……要是沒有這些雜七雜八的感覺,我現在就能趕過去救你。」
黑若斯的嘴裡源源不斷地湧出了鮮血。
無色的血液沾染了無色的劍刃,最後一齊消散在無雲的夜色裡。
「沒用,我真是太沒用了。明明就在眼前了的,明明說了用牙也要爬過去的。」
少女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身體也因為失血過多漸漸沒有了力氣。
但她的手指還是努力地抓撓著草地,哪怕一寸也好,哪怕一微旗也好,前進啊,前進啊,趕緊去救自己的主人啊。
“該死……該死……我到底在想什麼啊?你不是有‘武裝’的力量嗎?你不是和銀說好了,要把香格拉蒂救出來嗎!”
「噗噗噗噗噗——」
終於,在劍雨的無間斷覆蓋下,黑若斯滿目瘡痍的身體停止了活動。
她離少年的屍體很近又很遠,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真是讓人惱怒的距離。
明明自己不是生物,是被強行派往這個世界的代靈,是被人利用和遺棄的代靈,但是為什麼,自己要這麼拼命呢?
“因為我現在有了想去保護的東西,想幫助銀完成他的願望,想顛覆這個世界所有的不公和瘋狂。”
這是個好理由,黑若斯差點就信了。
“不過這些也只是說起來好聽而已,有什麼事情是說和做都很容易的呢?活下去?活到自己終於滿意為止?”
不甘心,明明就差一點,只要香格拉蒂不是聖騎士就能皆大歡喜,那麼她為什麼一定是聖騎士呢?
名叫黑若斯的代靈,她的神力是武裝自己。
脆弱的心需要武裝,弱小的人需要武裝,但武裝了自己,就代表自己變得強大了麼?
這樣想到,黑若斯攀行的手指停止了前行。
背部重劍二十一次,右臂斷肢,雙腿膝蓋報廢,大小腿的肌肉因為失血已經失去了活力。
那麼,這樣狼狽的自己,究竟還剩下什麼呢?一顆不想銀死,也不想讓自己死的決心,還是——
能帶來象徵曙光和希望的一雙翅膀呢?
——代靈·武裝咆哮。
「我不管你是在憐憫我還是在藐視我,但是多謝你了,沒有用更強硬的手段阻攔我。」
無風的草原上響徹著,只見有一道璀璨至極的藍光綻放在少女的腰部,惹得墨寒芳疑惑地挑起了眉頭。
「你以為我是在垂死掙扎?不,我是在利用你,這一段距離有翅膀就夠了,我只要能把銀救活,這就夠了。」
說著,少女慘不忍睹的背上,陡然迸發出一束能閃瞎人眼的光束。
「命令接收,確認命令引數錯誤,進行自我主動防御。」
女僕見狀不妙,立即操控靈劍一齊刺向少女。
霎時間,鋪天蓋地的靈刃像秋後肆虐的蝗蟲一般撲向了黑若斯。
毫無疑問,靈刃的衝擊是可怕的。
但黑若斯想必早已預料到這等情形,腰間的羽翼像破繭的蝴蝶一般,張開了炫彩的美麗。
代靈·武裝咆哮:契約者可以對一切“無主①”或是歸屬己方的物體進行武裝,武裝升級的程度取決於使用者的能力強弱。
這是最美的蝶蛻,也是黑若斯苦心積慮想出的最後一個主意。
從她誕生在世界大陸開始,武裝咆哮這個稱號,便比“黑若斯”之名還要響亮而廣為人知。
黑若斯的能力是武裝,是需要藉助外部素材的“輔助”能力,簡單說來武裝就是強化之意。
運用在戰鬥和戰爭之中,即是能將一柄刀刃不經鍛造而變得更加鋒利,能使一支軍隊的武器變得更加猛烈。
在數百年前,黑若斯使用的武器是帕爾高原的泰坦所造。
那個時代的科技可謂是登峰造極,若不是碎片戰爭摧毀了所有智慧的結晶,恐怕現在的萊恩之域連激光炮都造出來了。
但武裝這種能力聽起來美好,但實際應用上卻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
因為這種“武裝強化”是暫時的,一旦使用者臨時撤走賦予在道具上的武裝屬性,那麼武裝的效果就會立刻停止。
再加上武裝會消耗使用者的精力和體力,所以為一支軍隊升級武器什麼的也很不現實,只能算是雞肋。
不過,用來強化區區翅膀和靈銃還是綽綽有餘的。
「銀……銀?你可千萬別死啊,你要是死了就沒人給我欺負了。」
黑若斯用盡最後的武裝力,將已經損毀的翅膀用靈銃的碎片臨時拼接成功。
「不論香格拉蒂她是真心的還是違心的,你都要給我操哭她,把她壓在身下求饒——不這樣的話,還算什麼男人?!」
接著,少女一抖瑩羽,潔白的羽翼在密密麻麻的劍雨中疾行賓士,竟然就這麼飛到了銀的身邊。
「一級指令:摧毀代靈黑若斯的行動能力,直到被確認回收為止,保證其不可作出任何反抗的舉動。」
女僕微微一愣,沒想到黑若斯到死還留著一手,隨即立刻衝向了兩人。
一時間,在這條崎嶇的山道上。
無數瑩綠色的漿狀物從空氣之中被人抽離而出,然後在半空中褪色為透明的古劍形狀。
也許因為香格拉蒂是珏天人的緣故,這些靈脈形成的劍刃就像是透明版的十八般兵器。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撾、钂、棍、槊、棒、拐、流星錘。
頗具珏天特色的武器應用盡有,並且都在墨寒芳的控制下呈隕石下墜的態勢落向二者。
「唰唰唰唰唰——!」
疾風驟雨便是形容此等情形的最好詞語,無色的刀劍像雨點般密集地砸下,刺破土壤,劃開大地,似要殺戮一切。
「噗噗噗噗噗——!」
「啊,我明白的。就算是精靈,但心臟給人黑虎掏心了還是會死。」
可就在女僕這樣猛烈的攻勢下,黑若斯卻沒有躲閃,竟然像在斯威辛要塞時一樣,將翅膀展開包裹了兩人“作繭自縛”。
「所以我是來救你的,用微不足道的力量救你,然後帶你離開,去珏天搞清楚所有的一切。」
說著,少女一咬牙,勉強用滿是泥土的左手攬起銀的身體。
“當然,如果真的能那樣就好了。”
“還有微弱的呼吸和脈搏,這樣的話,你應該能撐到和契約成功吧?”
黑若斯咧嘴一笑,但一柄破空而至的長槍卻穿透了翅膀打斷了她的苦笑。
「但我可能就沒那麼好運了,原本是打算到死都不和你契約的,結果你卻比我先死了。」
收緊了翅膀搭建的臨時圍牆,少女湊到了銀的肩膀,然後閉上眼睛祈禱著渺茫的希望。
只見少年的胸口,赫然敞開著一個拳頭大的窟窿,銀的意識也早已隨著身體的停止供血而陷入朦朧。
「對不起,銀,直到現在才讓你明白……」
“所謂溫柔,其實只不過是沒有勇氣宣洩罷了,正因為不敢去傷害別人,所以,你才會一直被別人傷害。”
「對不起,銀,你臨死前的最後一吻,不是香格拉蒂,而是你的姐姐。」
「如果要恨的話,就去恨十亞吧,但你如果你沒有怨恨,那就安靜地離開這個世界吧。」
抱緊了銀的脖頸,黑若斯眼眶湧出了兩行清淚。
眼淚夾雜著一種神秘的馨香,還有四處飛揚的土壤,最後被少女用雙唇啜在了銀的臉上。
——代靈·武裝咆哮,契約·空間建立。
周遭的環境是吵鬧的,有不計其數的兵刃衝刺在蠶蛹上的切割聲,有蜂鳴般接連不斷的破空聲。
但聽在銀耳中的,卻是空曠無比,疑惑輕靈萬分的細語綿綿。
「這裡,是哪裡?」
銀睜開眼睛,卻只能看見一片黑暗。
這種黑還不是閉眼的那種黑燈瞎火,而是完全沒有任何光源,幾乎讓人錯以為失明的黑。
並且令他奇怪的是,他記得自己喪失意識前保持著俯臥的姿勢,但現在他卻明顯能感覺到自己站著。
「胸口……也沒有受傷?」
說著,銀迷茫地一撫胸脯,卻驚訝地發現這裡完好無損,別說窟窿了連心跳都依然還在。
「這裡是黑屋,歡迎你——不,其實我個人是不希望你來的,但是沒有辦法,只有到了這裡才能讓你‘活’過來了。」
緊接著,就在銀嘗試叫喊想詢問四周有沒有人的時候。
「黑若斯?」
聽到熟悉聲音的銀立刻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是我,但很抱歉,以我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支援你在黑屋擁有視覺。」
少女傳來的十分抱歉的語氣,聲音從四面八方無死角地向銀傳遞而來,讓他無法辨別音源的方位。
「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是被香格拉蒂給……」
銀疑惑地伸出手去,試圖摸到一些能夠讓他心安的物體。
「是的,你確實被某位聖騎士大人給殺掉了。正因如此,所以你才會出現在這裡。」
不過遺憾的是,空曠的黑暗裡,銀的手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若不是有黑若斯的聲音一直在他身邊環繞,恐怕他已經害怕得哭了起來。
「先不要提問,讓我長話短說吧。這裡是每一個代靈都有能力構建的‘神造空間’。」
「在這裡,時間的流逝會變得非常緩慢,一般和外界保持著60:1的比例,但我現在太疲憊了,所以只能勉強達到10:1。」
不待銀繼續丟擲話茬,少女的迴音便捂住了他的嘴巴繼續道:
「你可能會奇怪我為什麼要把你帶到這裡,因為只有在這裡,世界大陸的人才能和代靈契約。」
「並且契約者多是在突發情況下契約,所以只有在時間幾乎靜止的空間裡才不會被外界給打擾。」
說著,銀感覺到黑若斯的聲音變得沉重了些,然後喃喃道:
「契約?為什麼……事到如今你還和我契約有什麼用?我不是快死了嗎,香格拉蒂也不再是香格拉蒂了。」
他表情頹然地嘆著氣,同時胸口的某個部位突然隱隱作痛,讓他幾乎要跪倒下來。
「因為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要問你啊,銀。根據你的回答,我會決定是否讓你去死,也算幫你了結掉不堪的人生。」
「問題——?什麼問題?」
「不是什麼偉大的哲理,但對你我來說很重要——那就是,銀對你遭遇的一切感到絕望嗎?感到痛苦嗎?」
這個時候,黑若斯的聲音恰好浮現,以愛撫的口吻詢問著主人:
「就像‘錯的是這個世界’,‘我要顛覆這個世界所有的不公’,銀是否覺 得自己痛恨一切,還是對一切都感到不在乎呢?」
「我……」
銀的腦海裡滿是少女的聲音,清澈的語調在狹窄的腦內不斷迴盪,最後成為了惱人的噪音令銀痛苦不堪。
「說不生氣都是騙人的啊,我討厭欺騙,但卻不反感香格拉蒂。」
終於,在沉默了許久後,銀抱著腦袋發出了蟲鳴般微弱的聲音。
「也就是說,你對她做的感到理所當然?」
「算是這樣吧,黑若斯。她是十亞的聖騎士,我是萊恩之域的隱精靈……我死了,對香格拉蒂她應該有幫助吧?」
銀淚流滿面,胸口的劇痛已經快讓他昏厥,但卻還是說著聽上去就覺得很假的話語。
「銀真溫柔呢,我很滿意你的這個答覆。」
黑若斯長舒了口氣,可還是感到有些不滿:
「不過光有溫柔可是幹不成事情的,我能瞭解銀對香格拉蒂付出的愛意。」
「但是這還不夠,你得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挽回女僕的芳心。」
說著,少女的聲音變得顫抖了起來,像是受到了什麼訊號干擾產生了雜訊。
「你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我想讓你活下去而已。你不能死,起碼現在不能。我黑若斯今後只認你這一個主人,所以勇敢點,用我留給你的一切,好好地活下去吧。」
黑若斯的不甘地發出了哭腔,甚至還傳來了吸鼻子的聲音。
「等等——?等等!黑若斯,你想幹什麼?」
銀驚訝地叫喊著。
但疲憊的身體卻經不住後背突然產生的推力,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推倒了。
「黑若斯——!?」
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身前並不是結實的地面,而是類似無底洞一般的高聳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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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在,不過對不起,我待會兒就不在了。」
「銀,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你才能回敬這該死的世界。」
「無論發生什麼,不要放棄。香格拉蒂就是香格拉蒂,你能不能力挽狂瀾,就看你對心中的希望有多不離不棄。」
最後的最後,銀只捕捉到了這些碎片式的雜亂話語,隨即他便陷入了昏迷,整個人完全陷進了深淵裡。
——代靈·武裝咆哮,契約·正式成立。
※以下內容為額外註解,看與不看都不會影響此書整體劇情,只為延伸世界觀所示。
注①:“掌脈人”意指萊恩之域三大家族中——米斯特家族特有的一種職業。
在兩百年前精靈王逝世之後,原先皆為皇室貴族的勢力紛紛解體,最後在百年來的爭鬥中逐漸成型為三大家族。
值得一提的是,當今執掌萊恩之域的三大家族都曾經擔任過護衛精靈王的角色,因此他們各自擁有的武裝力量異常強大。
這其中,尤以米斯特家族前身的掌脈人為最神秘,有傳聞說掌脈人可能是謀反精靈王的罪魁禍首。
注②:“無主”意指一件物品暫時/永久,不存在擁有其優先使用權的主人。
在世界大陸,不論是自然中已經擁有的“公有物品”,還是由生命二次製作出的“私有物品”,都存在著相應的優先使用權。
這種許可權的界定標準非常模糊,世人一般用“優先順序”來形容判斷物品的歸屬者。
提出這個觀念的人認為,世界的萬事萬物其實都有著自己的意志。生物可以透過加深對該物品的熟練度,來增加優先順序。
生物與某一個物品的優先順序磨合到一定高度後,可以將此物品稱為其的歸屬物,同時歸屬物的屬性會得到相應的提高。
成為歸屬物和使用者的關係後,使用者可以命令此物品不可被低優先級者使用,這也是契約關係的一種由來。
例如蓮普的魔導,是用自己的血液進行文字書寫,以此來保證他對魔導書來說優先順序最高,不會被其他使用者篡奪。
再比如銀的造物主魔方,它能將領域所有事物判定為“無主”和“有主”兩類,無主的事物可以被魔方直接作用。
而有主的物品則根據法術的內部程式演算,把物品的忠誠度列為:一至三百的高機率篡奪,三百零一至六百的中等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