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8章 雲蔽日、燕歸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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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啟的這三次叩首代表著什麼,可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斷。

但不論是誰,應當都能從這一跪當中感受到前者心中的悲哀。

這並非是對景國青的悲哀、也不是對大乾的悲哀。

這是對自己的悲哀。

或許蘇啟日後會成為一個比景國青更加聖明的君主,或許大乾百姓以後會過上比現在更好的生活。

可那一切都不再屬於曾經的大乾,不再屬於曾經的蘇啟。

蘇啟明白這些,但又無法改變什麼。

所以他只能透過這種方式,最後一次以一個大乾人的身份對這個即將逝去的王朝表達出心中的緬懷。

再然後,一支支義軍策馬奔出皇宮,向著城內一座座官邸奔去。

......

......

今夜的大乾註定無眠。

雖然隨著皇宮被破,這場亡國之戰的結局已經塵埃落定。

但後續權力的收攏仍是一個巨大的工程。

前朝遺臣或留或殺、安撫百姓、收編軍隊......所有的這些最起碼也要花費數日、甚至是數月的時間才能處理妥當。

好在魏長天早就為蘇啟安排了幫手,李子木會幫後者儘快完成這一切,然後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一個以“漢”命名的新朝。

大漢。

不好說魏長天給新朝起的這個國號有沒有夾雜“私情”,不過最起碼對這個世界而言並不重要。

而就在一支支義軍衝入城中各座府邸,將其中的主人統統帶入皇宮“受審”之時,另一支人馬則直奔魏長天所住的小院,領頭之人正是許全和楊柳詩。

“公子!四位前輩!”

綿延火光從院門一直綿延到巷口,面無表情的黑甲兵卒舉著火把侍立於小巷兩側,肅殺的氣勢彰顯出了這支軍隊的軍紀何等嚴明。

小院之內,一身將軍甲的許全衝魏長天和段方平四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而楊柳詩則就自然許多,只是輕輕對著魏長天點了點頭。

“嗯,辛苦了。”

另一邊,魏長天同樣衝楊柳詩點點頭,視線又落在許全身上。

他看了一眼後者甲鱗上的血跡,然後問道:

“外面怎麼樣了?”

“回公子,蘇大人已率義軍殺入皇宮,守軍未降者大都已戰死其中!”

許全立刻高聲回答:“尚有為數不多的賊人仍在城中各處作亂,但已成不了什麼氣候,最遲明早之前便可完成清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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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點了點頭,魏長天對這個結果毫不意外,甚至整個過程比他預想中的還要順利一些。

他想了一下,再問:“景國青的屍體呢?”

“仍在皇宮之中,蘇大人已派人嚴加看守。”

許全沉聲說道:“還有景家人的屍首,如今也都在義軍手中。”

“那景家尚且活著的人呢?”

魏長天眯了眯眼:“可曾查過了?”

“李姑娘已經查過了。”

許全如實回答:“按景家族譜比對屍體,如今只有三人仍活著,皆為族中小輩,且都不在京城之中。”

“嗯,不管他們在哪,五天之內,將這三人都找出來殺了。”

魏長天吩咐一句,頓了頓,接著又補充道:“然後將景家人的屍首全部葬入皇陵就是了。”

“是!”

“......”

斬草除根,卻又沒有“挫骨揚灰”,把事做得太絕。

這倒不是因為魏長天善良,而是自古以來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否則很少有人會幹出“刨人家祖墳”這種事的。

因為誰都清楚沒有哪個王朝能屹立千古。

今天你當了皇帝,刨了前朝帝陵。

那幾百年後等到下一次改朝換代之時,新朝的統治者也能刨你的祖墳。

所以還是替蘇啟積點德吧......

“進屋說話。”

簡單問過外面的情況,魏長天便轉身走回屋中,許全等人也立刻跟了進去。

畢竟雖然大乾已經完蛋了,但眾人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處理,自然要好好商議一下。

而就在他們進到屋裡繼續議事的同時,距此不遠的另一座小院裡,翠兒則是正背靠著院門不停大口喘著粗氣。

皎白的月光落在她的臉上,表情既茫然又恐懼。

就在剛剛,翠兒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透過門縫偷偷向外看了幾眼。

也就是這幾眼,使得她有了如今這般反應。

一排排黑甲軍漢,一舉舉噼啪作響的火把,還有一輛掛著黑色小旗的馬車,旗面上繡著一隻可怖的天狗。

翠兒只是多少聽說過一些有關魏長天和天狗軍的傳聞,但瞭解的並不多,因此當下倒是認不出這便是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妖軍”。

可她卻能看得出這是“叛軍”的軍隊。

最關鍵的是,她看到了那輛馬車便就停在魏長天的小院門外。

叛軍攻入城中後不久便有人找到了這裡,且陣仗還如此之大......翠兒此時哪裡還不知道魏長天是叛軍當中的某個大人物。

當然了,若單是這樣也沒什麼。

只是......

一回想起那個氣質翩翩的魏公子,再想到就在今天下午這位大人物還給自己帶回了三盒綠豆糕,翠兒的腦子便一片混亂。

魏長天身份的“錯位”令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更不知今後自己該以一種什麼態度來面對魏長天。

而此刻有此心情的並不止她一個。

“......”

明月皎皎,院中某扇漆黑的木窗後,賀景便站在窗邊,藉著月光看著不遠處的翠兒,心情同樣無比複雜。

甚至要更複雜一些。

畢竟相比於單純的翠兒,他已經猜到了魏長天的身份。

那麼,那個無法迴避的問題便也再次出現在了賀景的腦海。

魏長天,為什麼要幫自己?

其實這個問題,賀景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桉。

又或者說站在他的角度,他只能得出這個答桉。

不管是昨天魏長天和翠兒在院中的那番對話,還是那三盒綠豆糕,翠兒都沒有隱瞞的全部跟他說了。

因此在賀景看來,魏長天之所以這麼做,無疑便是看中了翠兒。

即便他不能理解大名鼎鼎的魏閻羅為何會看上翠兒這樣一個普通的丫鬟,也不能理解魏長天為什麼會透過這種方式來“俘獲芳心”,而不是直接如傳聞那般“強取豪奪”。

但賀景此刻只能得出如此結論。

所以,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毫無疑問,對於翠兒,賀景無疑是有著不一樣的感情的。

在他心中,翠兒早已不單單只是一個丫鬟而已。

如果沒有魏長天的話,他日後也肯定會給翠兒一個名分。

可現在......如果魏長天真的提出要帶翠兒走,自己能拒絕麼?

與其說“能與不能”,這更像是一個“敢與不敢”的問題。

“呼......”

重重吐出一口濁氣,雙手死死攥緊。

賀景看著院中那個人影,心裡無比的掙扎,同時又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因為他其實很清楚,若魏長天真的這麼做,他絕不敢說出半個“不”字。

他不敢拿自己的命、拿翠兒的命、拿整個賀家的命來賭魏長天“大發善心”。

所以若真有那麼一天,他能做的便只有將翠兒拱手送上,或許還要陪著一副笑臉,不敢表露出絲毫的不情願......

這絕情麼?

若放在說書人口中的江湖故事裡,無疑是的。

甚至他可能還會因此而遭到那些置身事外的聽客的不屑譏諷。

但賀景有的選擇嗎?

毫無疑問,答桉是沒有。

當然了,若站在上帝視角,現在討論這些好似完全沒有意義。

畢竟事實完全是賀景想多了,魏長天不會要求帶走翠兒,他也不需要做出選擇。

但此刻賀景的無可奈何其實恰好解答了關於魏長天身上的那種矛盾。

要知道對於大部分人而言,“絕情”並非是他們的本意。

所以,魏長天此前時而“絕情”時而“寬容”也不是因為他精神分裂了,而只是因為他也是時而“沒得選”,時而“有的選”而已。

而若站在這個角度來想,魏長天其實一直沒變。

即便做到不如蕭風、許全等人那般,但他自始至終最起碼做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有的選”的情況下,他始終選擇了......

善良。

......

......

......

翌日。

當清晨的薄霧在一片狼藉中散盡之時,喧鬧了一夜的京城終於歸於平靜。

經過昨夜的清蕩,城中所有“抵抗力量”皆已被剿滅,那時不時響起的廝殺聲也徹底消失不見。

至此,這場大亂算是暫時告一段落。

大乾守軍在此亂中戰死八萬餘人,投降三十萬人。

而義軍方面的總體損失大約在五萬左右,其中天狗軍有一萬多人。

戰死萬餘人,傷者同數,這是天狗軍自打建軍以來的最大一次傷亡。

甚至在奉元大決戰時天狗軍都沒死這麼多。

但魏長天也沒辦法,畢竟相比於那些人心渙散的所謂義軍,他只有讓天狗軍來打頭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好在天狗軍現在的建制已經擴大到了五萬人的規模,這些損失還不至於傷筋動骨,很快就能恢復。

“相公,今天先去哪裡?”

小院中,在天亮前稍稍休息了一下,魏長天很快就起了床。

楊柳詩一面幫他穿衣服,一面問道:

“是先去天狗軍那邊看看,還是先去皇宮見蘇啟?”

“......先去皇宮吧。”

魏長天稍作思考:“天狗軍那邊讓許全先暫且盯著就是,等回了大蜀再好好論功行賞。”

“嗯,那奴家這就去令人備車。”

點點頭,楊柳詩很快轉身走出了房間。

而魏長天則是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戰報”。

那一行行數字並不大,但卻代表著數以萬計的生命。

不過就如魏長天此前跟蘇啟所說的一樣。

對於一場顛覆了一個王朝的大戰而言,這個數字已經算是很少了......

一炷香後。

走出小院,跟楊柳詩一起鑽進馬車。

張三揚鞭揮在馬臀上,車子旋即緩緩駛動,向著巷口駛去。

“相公,你與我說說昨日的事呀!”

車轎中,憋了一晚上的楊柳詩終於逮到機會,想要問問昨天在皇宮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畢竟當時各方探子都不敢進宮,義軍方面的細作也是一樣,沒人知道當時魏長天是怎麼追殺景國青的,後者又做了什麼抵抗,竟然能堅持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而現在景國青又死了,所以知道整個過程的無疑便只剩下魏長天一個了。

楊柳詩很明顯對這個問題十分好奇,因此一上車就波不急待的發問。

然而她等了半天也不見魏長天回答,仔細看時才發現後者正看著車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

“相公,你看什麼呢?”

一臉不解的順著魏長天的視線看去,目光中卻只有一扇緊閉的院門。

楊柳詩不禁疑惑道:“相公,到底怎麼了啊?”

“啊,沒什麼。”

收回視線,魏長天這才回過神來:“你剛剛問什麼?”

“奴家剛剛問昨日在皇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楊柳詩有些古怪的看了魏長天一眼,小聲都囔道:“相公不願意說就算了,何必裝作聽不見。”

“哈哈哈,我是真沒聽到。”

魏長天笑了兩聲,伸手將車簾合起:“方才在想些事情。”

“哦,那相公現在可曾聽到了?”

楊柳詩明顯不信他的說辭,但也沒再問,只是白了他一眼:“可以說了吧。”

“聽到了聽到了。”

魏長天笑著應了一聲,頓了頓後便在楊柳詩期待的目光中慢慢說道:

“昨天啊,我追著景國青進了皇宮。”

“然後他就跑,我就追。”

“最後他被我追上了,我就把他殺掉了。”

“......”

一共三句話,不到五秒鐘魏長天就說完了。

然後又過了五秒,車轎中便響起了楊柳詩後知後覺的叫嚷聲:

“相公!你、你就知道拿奴家打趣!”

“你這說與不說有何分別!”

“什麼叫他跑我追!奴家不信景國青還能跑上足足一個時辰!”

“哼!奴家不要與你講話了!”

“哈哈哈,生氣了?”

“奴家沒有生氣!”

“嗯?你不是不跟我說話了麼?”

“相公!你......那奴家從現在開始不說話了!”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你想聽我跟你說就是了。”

“唔?真的麼?”

“你不是不說......”

“相公!

我、我真的生氣了!”

“哈哈哈哈......”

“......”

在楊柳詩的叫嚷聲和魏長天的笑聲中,馬車慢慢駛出了小巷。

張三對魏長天和楊柳詩時不時的“打情罵俏”早已見怪不怪了,此刻連頭都沒回,只是認真駕著車向皇宮疾馳而去。

晨風拂過路邊的野草,一滴露珠墜下,一輪朝陽升起。

舊的落幕,新的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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