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7章 雲蔽日、燕歸巢(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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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天狗軍按照魏長天的命令如期趕至大乾京城。

由於景國青之死的訊息尚未完全傳開,四方城門留守的兵卒很多還不知道此事,同時也有不少人認為是假情報,所以天狗軍並未能暢通無阻的殺入城內,而是與守軍展開了激烈的交戰。

緊接著,潛伏在四座城門附近的四大惡人也立刻出手,裡應外合攪得各個城門一時間雞飛狗跳、險象環生。

雖然京城內的守軍眾多,數量要遠超天狗軍。

但因為此前有不少人趕去了皇宮那邊,再加上天狗軍來得太過突然,使得大乾將士頗有點措手不及,很快便陷入了艱難維持的苦戰。

身陷於刀光劍影之中,面前便是鋪天蓋地的兇獸,身後又時不時傳來一聲聲轟鳴......

大乾守軍曾幾次眼看著便要潰散,不過最終又都勉強守了下來。

於是,戰鬥就這樣暫時陷入了僵持,開戰僅一刻鍾便有不知道多少人戰死。

其實在缺少統一指揮、且遭遇偷襲的情況下,大乾守軍能扛過天狗軍最初的這幾波攻勢便已很不容易了。

面對著來勢洶洶的天狗軍,他們一邊咬牙死守,一邊等待援兵,等待著景國青可以站出來穩定局勢。

殊不知此刻京城中的情況並不比城牆上要好到哪裡去。

景國青已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殺,其餘所有留在皇宮中的景家人也皆死在了魏長天的劍下。

即便後者已經走了,但一時間大乾朝廷也無法推舉一個可以指揮大局的人物。

畢竟皇室盡亡,剩下的這些朝官重臣大都各有各的小算盤,權力根本做不到歸攏集中。

因此偌大的京城中此刻竟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服眾。

再退一步,哪怕就是真有這樣的人物,他敢不敢站出來也要另說。

畢竟魏長天勢必不會讓大乾的各方勢力再次形成合力,所以一旦有誰膽敢站出來,那魏長天下一個要殺的一定便是此人。

沒人會不懂得這樣一個道理,因此便沒人敢在這時候出什麼風頭。

但凡手裡有點權勢的人物,此刻大都躲了起來,想著等到局勢清晰一些之後再走下一步。

而他們既然什麼也不做,那普通士兵和百姓又能做什麼呢?

“啊!

“叛軍要打進來了!快跑啊!

“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

!”

“我不想死!誰來救救我!”

“軍、軍爺,你這是要幹什麼?”

“嗚嗚!嗚嗚嗚!”

“噠噠噠!噠噠噠!”

“......”

哭聲、喊聲、馬蹄聲、腳步聲,各種嘈雜且混亂的聲音很快便遍佈在城中的每一個角落。

百姓們大都驚慌失措的往家中跑去,而當兵的則是或折回城牆戰場增援、或跑回家去尋親人、或衝進街邊店鋪甚至是皇宮中趁機搶掠、或乾脆脫掉兵甲找了個地方躲藏起來......

所有權力缺失和制度崩潰而引起的失控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當一個面臨極度危機的團體突然失去了統一領導,其下場或許便是這般不堪一擊。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魏長天,此時便就慢慢穿行在混亂一片的人群之中,表情平靜,彷彿對身邊所發生的的一切毫不在乎。

類似的場面他已經歷過太多次了。

甚至更誇張、更慘絕人寰的他都見過。

一夜枉死三百萬人的原州城慘桉。

一役戰死二十萬人的牛頭山之戰。

仙池奇襲、奉元大決戰......

跟以上這些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最起碼沒有死那樣多的人吧......

不知從何時開始,魏長天對“生命”,或者說“人命”的態度已經變了很多。

想當初第一次聽到寧永年為了消滅大乾主力,竟不惜害死奉元城的三百萬百姓時,他怒不可遏,甚至因此而決定扶持寧玉珂造反。

再後來的牛頭山伏擊,當看到平叛大軍進入山谷,自己只消一個念頭便可奪走幾十萬條人命之時,魏長天也曾有過猶豫,最終只能用“戰爭是為了和平”來說服自己。

但現在呢?

魏長天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會再因為類似的事而產生什麼心理波動了,也早已不再需要藉助一些“理由”才能下得了殺心。

只要對自己而言某些人需要殺,那就殺。

只要從自己的利益出發某些人該死,那就死。

人命彷彿已不再有什麼特別的意義,有時甚至只是一個數字而已。

剛剛殺景國青時,魏長天的心中便沒有一絲波瀾,並未替這位帝王感到有任何的唏噓或遺憾。

這跟此前他殺蕭風、殺雲蓮、殺寧永年時的心態無疑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是自己變得冷血了麼?

腳步稍稍一頓,魏長天扭頭看向不遠處一個滿身泥土,跌坐在地上大哭的小女孩,然後又冷漠的繼續向前走去。

從某個角度而言,身處在這樣一個文明程度並不高的封建社會、一個弱肉強食才是最底層規則的修真世界,他的這般轉變是必然的,也是必須的。

可若說完全的冷血,魏長天好似也做不到。

否則他就不會放過王乾、放過湯塵、放過楚安、甚至是放過楚先平了。

如此來說,他彷彿仍舊保留著一絲好似不該有的“憐憫”。

魏長天不知道這種矛盾的出現是因為他是穿越者,還是因為人之常情。

他也並不反感自己時而過分“殘忍”,時而又過分“善良”。

他只是有時無法理解自己的某些做法。

比如說現在......

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糕點盒,魏長天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至今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真的要帶這三盒綠豆糕回來。

如果是因為尤佳,可翠兒已經擺明了跟尤佳沒有一絲關係。

甚至尤佳也不過只是一個曾經想害自己,結果卻反被自己利用的刺客,自己完全沒有理由在乎她的生或死。

那麼只是單純的為了翠兒?

可這就更加莫名其妙了。

這樣一個丫鬟與自己又有何干呢?

“唉......”

嘆了口氣,搖搖頭將這些有的沒的拋之腦後,魏長天轉過一個街角走進小巷。

相比於外面的混亂這裡便要安靜許多,一眼看去巷中空無一人,唯有幾棵老柳在夕陽的餘輝中慢慢搖動著萬千枝條。

停步在其中一棵老柳之下,魏長天抬眼看了看面前緊閉的院門,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跡,伸在空中的手稍稍一頓。

他最終並未敲響院門,只是輕輕將三盒綠豆糕擱在門前,然後就轉身走開了。

“吱呀~”

而就在他離開後不久,伴隨著一陣輕微的開門聲,院門慢慢開啟了一道小縫。

翠兒透過門縫看著遠處那個背影,輕輕咬著嘴唇,表情無比複雜。

很明顯,就魏長天昨天留下的那首詩,再加上今早的警告,即便翠兒仍舊無法將他與那傳聞中的“魏閻羅”聯絡起來,但也一定能判斷出魏長天是叛軍那邊的人。

因此她現在無疑不應該再跟這種危險人物有更多交集。

不過在掙扎了片刻之後,她卻還是突然走出院門,對著那個背影急促喊道:

“魏、魏公子!”

“......”

遠處的人影腳步一頓,慢慢轉頭看過來,並未說話。

看到魏長天身上的血跡,翠兒一時間愣住了,到了嘴邊的話也未能說出口。

她就這樣呆愣了很久,然後才鼓足勇氣,用或許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

“謝謝......”

“......”

這聲“謝”很難說是在謝什麼,但想來應該不是那三盒綠豆糕。

而面對著這樣一聲道謝,魏長天沒有回應,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走進屋中,掏出子母玉傳了幾條訊息,燒水泡了一壺茶,然後就坐在桌邊看著窗外的夕陽發呆。

殘陽落盡帝王氣,半入江風半入雲。

嘈雜聲彷彿變得越發縹緲,魏長天靜靜的坐著,看著這遲暮之景,等待著一個王朝的落幕。

......

......

當夜,酉時末。

伴隨著天狗軍第七次攻上城頭,大乾京城西城門率先告破。

景國青已死的訊息此刻已傳遍城頭,因此軍心渙散的大乾守軍已無力阻止反撲,只能勉強且戰且退,向著城內敗走。

無數凶神惡煞的妖獸第一次出現在百姓面前,黑色天狗旗第一次屹立於城牆之上。

戌時一刻。

西城門被破,其餘三方城門自然壓力倍增。

不過由於這三個方向皆有忠義之將率兵死戰,再加之天狗軍人數處於劣勢,故而並未繼續強攻,而是利用“空軍”進行了大規模的“空襲”。

一時間三面城牆火光炸裂不絕,死於爆炸之中的守兵不計其數,爆裂聲震耳欲聾、整城可聞。

戌時三刻。

一輪轟炸過後,天狗軍繼續全面攻城,並於兩刻鐘之內接連又攻下南北兩座城門。

四座城門已破其三,城破已是定局,但僅剩的東城門依舊在激戰,其上大乾將士各個浴血拼殺,竟至今未潰。

亥時初。

早於預計時間一個時辰,三十萬義軍大部抵達東城門戰場。

雖連續急行軍數日,大軍早已精疲力盡,只是怎奈此刻大乾守軍已是彈盡糧絕,故在半個時辰後終於潰敗,向城內退去。

亥時一刻。

四方城門皆破,攻守戰全面轉為巷戰,義軍呈圍攏之勢自外向內圍剿,所過之處滿地屍體,其中不乏被誤殺的尋常百姓。

時至如今,大乾將士仍有戰意者十不存一,降者逃者不計其數。

子時五刻。

經歷了一個多時辰的巷戰之後,大乾京城之中所有決意死戰之軍民已皆被逼退至皇宮之內,僅剩大約三萬之數。

其中上三品高手僅兩人,且皆為三品。

其餘大乾高手皆不知所蹤。

丑時一刻。

大乾皇宮被破,三萬將卒大半死於義軍刀下,所剩之人退守金鑾殿。

丑時二刻。

義軍攻入金鑾殿,大乾死戰者皆亡,最後一卒於死前高呼三聲“悲哉”。

丑時三刻。

在義軍的拱衛下,義軍首領蘇啟走入了金鑾殿。

......

“恭喜大人!”

“昏君已亡!新朝當立!祝大人開一朝盛世!”

金鑾殿內人頭攢動,遍地的屍體和鮮血絲毫不能阻止眾人的興奮。

雖說這些義軍本就是大乾人,起初也壓根不想參與這場“起義”,只是被魏長天逼的沒辦法而已。

甚至大多數人早都打定主意了,想著一開打自己就“叛變”,絕不會做同胞相殘這等事。

可等他們趕到戰場之後萬萬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局面。

景國青駕崩,天狗軍已破三座城門,大乾的戰敗已是定局......

這根本就是撿漏嘛!

沒人是傻子,大家當然都能看得出這種情況下要怎麼選擇。

所以之後也沒人再想著“叛變”的事了,一個個乾脆真的“起義”,皆毫不留情的舉刀向著“同胞”殺去。

既然大乾註定要亡,那還不如趁早立下投名狀。

這樣一來等蘇啟真的坐上了龍椅,自己不僅不會被清算,反而還是板上釘釘的“開國功臣”。

而如今,這個夢想已然是近在遲尺了......

“末將恭喜大人!”

“蘇大人,不知如今我等要做什麼?”

“......”

一個個義軍將領一臉興奮的圍攏在蘇啟身邊,一邊暢想著自己日後飛黃騰達,一邊對蘇啟道賀奉承。

他們只顧著第一時間在這位註定要成為新朝天子的男人面前多露露臉,但卻都沒注意到蘇啟此刻的表情和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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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張了張,視線落在正前方那塊沾滿了血跡的“國泰民安”金匾之上,蘇啟說不出一句話。

他今天能站到這裡,日後還要坐在那張龍椅上,其實跟他自己幾乎沒有任何關係。

換句話說,魏長天只是需要一個人來做這個位子,沒有他,隨便找另一個也是一樣。

這一點不單是蘇啟,在場的所有人也都十分清楚。

但其他人卻不在乎這些。

畢竟蘇啟就是名義上的新朝皇帝,他們就是新朝的開國將領,日後一定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至於這個皇帝是怎麼來的,這並不重要。

其實,蘇啟明白自己也應該這樣想。

因為只有這樣自己才能保住命,才能不會在愧疚和自責中度過餘生。

可是......

緩緩閉上眼睛,兩行老淚劃過眼角,淚水一滴滴落入地上的血泊。

在眾人錯愕的眼神中,蘇啟慢慢跪在血跡之上,向著那張空蕩蕩的龍椅叩了三首。

他最後一叩用了很長的時間,殿內的嘈雜聲也在嗚咽的寒風中漸漸停息。

至此,丑時四刻。

大乾亡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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