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克洛諾斯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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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男人身上雕刻精緻的銀鎧更加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他逆光半倚在塔爾塔洛斯外妖化的參天大樹上,即便只隔了幾步路的距離,長期不見光明的克洛諾斯也只能眯著眼睛微微看清他的輪廓。這就是將他帶出塔爾塔洛斯深淵的王者,人類至高無上的榮耀——洛克菲勒·愛爾伯格茲。

洛克似乎笑了笑,語氣很柔和:“在後悔嗎?”

後悔用鐮刀閹割並推翻了父親,還是後悔生吃了自己所有的孩子,卻仍然被倖存的兒子宙斯擊敗並囚禁於塔爾塔洛斯?

“怎麼可能。”驕傲如曾經的眾神之王,烏拉諾斯最英勇的小兒子,宙斯最獨斷的父親,他怎麼可能後悔。克洛諾斯轉了轉眼珠,卻絲毫沒有挪動自己的位置,他不懼怕任何人,更不想為任何人所用,是以洛克的搭救非但沒有引起他的半分感激,還令他心生鄙夷,“閣下可千萬不要以為,我會因此感恩戴德。”

洛克聽了這句話,愣怔了幾秒鐘。接著他直起身子,踏著陽光照耀的方向朝克洛諾斯緩步走來。克洛諾斯永遠也忘不了,那張二十出頭的臉上,令他幾乎感到陌生的表情。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洛克抬起頭,才恰巧能與克洛諾斯對視。他的瞳仁中閃爍著崇敬的光芒,認真地措辭道:“在我心中,你是黃金時代的締造者,是當之無愧的眾神之王。”話語落在靜謐的樹林中,沒能激起一點兒波瀾。

“你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或兒子,但你是一位優秀的君主。”洛克說,“只是這樣的理由。”話畢,他向克洛諾斯行了一個標準的致意禮,然後立馬轉身消失在了林霧中。

這就是克洛諾斯和洛克的第一次見面。那一句話,他記了大概有幾百年。後來再見到楓介,幾乎沒有任何猶疑地,他就選擇了他作為自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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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會很有趣吧。他這樣期待著。

“實在抱歉。父親。”慎介跪坐在薇婭派人臨時收拾好的工廠宿舍內,面對著楓介又忍不住低下頭,“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控制不住。”

楓介傷腦筋地搖搖頭,笑道:“我根本沒有生你的氣。但是你以後可別再叫我父親了,我可當不起。就叫哥哥吧,已經是佔你便宜了。”楓介說著,拍拍慎介的肩膀,如願看到慎介乖巧地點點頭。

“對了,還疼不疼?”楓介指著慎介的臉頰,關切的目光炙烤得慎介向後微微縮了縮。楓介想起自己當時打的慎介的一巴掌,多少還是有些過意不去。其實,少時楓介的兄長對他比這嚴苛不知多少倍,可是單純如楓介,小腦瓜裡從來只記得哥哥的照顧自己時的溫柔,現在真正做起別人的兄長時,卻又開始糾結自己是否過於嚴厲了。

慎介搖搖頭,血族身體何其強悍,只要血夠多,又沒有陽光、銀十字架之類的剋星,傷都傷不到,一巴掌又算得了什麼。

“是我下手太重了。不過無論何時、無論對誰,自尊最重要。隨便跪人,不是男兒所為。”這句話,從前憲介總是對他說的,楓介還能記起哥哥說話時,總是先看看小楓介,繼而調轉目光,幽幽地注視著遠方。楓介複述著曾經自己哥哥的教導,似乎想從記憶的蛛絲馬跡中找到賴以模仿的根據,卻不由得又回憶起馬戲團裡受制於人的夜晚,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一直在突破自己的第一次,除了飲酒、吸菸,還有殺人、放火、誘騙、威脅……倘若他的哥哥泉下有知,不知棺材板還壓不壓得住。他得……他得多失望啊。

或許是楓介臉上的鬱悶太過一覽無餘,慎介以為是自己仍然有些什麼不足,他向來不擅長花言巧語,猶豫了半刻,愣愣地只吐出了三個字:“您放心。”

倒是楓介被慎介的鄭重逗笑了。他覺得面前的青年,實在是太像當年的自己。面對自己的兄長,面對這個給了自己溫柔、給了自己照顧、給了自己家庭的人,總是忍不住掏出自己那顆幼稚卻完整而熾熱的心,小心翼翼地捧送上去,來表達那點微不足道的珍重。這時他的哥哥便會板起面孔,緊繃著臉,批評他傻乎乎地沒出息,然後無奈地縱容楓介仍然綻開的燦爛笑容。

多好啊。

不過楓介卻沒能承襲憲介的冷酷嚴厲,他還是沒忍住自己彎起的嘴角,也鄭重道:“好。”我會保護你、教導你,也會給你一個家。

當然,楓介也沒忘記關注,往日裡最沒正形的遠古神祇——克洛諾斯,竟然一直沒有插話。其實,從見到慎介開始,克洛諾斯的情緒就一直很奇怪。與其說是奇怪,不如說——楓介猜想——是落寞吧。

據神話記載,第一任神王烏拉諾斯暴虐乖張,而唯一一個敢於受命於母親去刺殺生父的小兒子——克洛諾斯,卻反被父親詛咒。之後,為了防止再次政變,他囚禁了自己的諸多兄弟,生吃了自己的五個孩子,最終則被妻子和兒子聯手設計推翻了政權。這以後的許許多多的日夜,他恐怕都在自己製造的塔爾塔洛斯深淵中,咀嚼著往事吧。

感受到楓介盈滿善意的目光,克洛諾斯迅速收起了飄遠的思緒,換上了最無懈可擊的戲謔神情:“主人這麼看著我幹什麼?難道……我這麼好看?”

楓介真是對這個人無話可說了。明明有心事,卻還是要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一個人硬扛。楓介沒有接他的話,轉身從身後的櫃子中拿出了一瓶葡萄酒,這是他特意從薇婭那裡要來的,自然不會是次品。楓介晃了晃酒瓶,問克洛諾斯道:“來一點嗎?不知道和你們那時候的味道差別大不大。”

克洛諾斯一愣,竟然沒有立刻回答楓介的話,而是任由空氣靜默,時間流淌。楓介從來沒見過他的情緒波動如此之大,即便在旁人看來,這只是短短的幾秒的空白。克洛諾斯沒有再笑,他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有眼睛裡有一些極深極深的——悲傷?慨嘆?說不清楚。而後,他緩緩地回答道:“我戒了。”

我戒了。

自從妻子騙我倒酒小廝太過輕慢,要求換成英俊的宙斯的時候;自從聰明伶俐的兒子哄我喝下摻了藥的美酒,篡奪我的王位的時候;自從午夜夢迴,在塔爾塔洛斯意識到自己多麼殘忍和孤獨的時候,我就再也不嗜好飲酒了。

楓介搖搖頭,默默地倒了兩杯酒,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一剎那,他覺得穿越悠久的時光,自己與克洛諾斯竟有些同病相憐。斟酌了一下詞句,他還是決定說出心底裡最真實的想法:“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不全是你的錯。”楓介輕輕抿了一口葡萄酒,他不會品酒,只能嚐出又酸又澀的味道,“換作是我,未必能比這樣的結局更好。”

克洛諾斯勾了勾嘴角,彷彿看到幾百年前做了同樣抉擇的人類君王,但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顯然和他不一樣。克洛諾斯舉起了酒杯,小口慢啜著,而後緩緩道:“不,你會的。”

我還要向你討教,為人父兄的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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