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還在當替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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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妮打了個哆嗦:“握草!”

來中國這麼久,這是她學得最快最熟練的一個詞。

她抱緊手臂瑟瑟發抖,喋喋不休起來:“我可是女主本人啊!你居然嚇到了我!我從沒這麼害怕過自己!”

楊編劇失神而震驚地搖搖頭,“不,不是為了嚇人。”

她頓了頓,補充道,“或者說不止是為了嚇人。”

“你還記得後面安迪帶妹妹去蛋糕店遇見歐文嗎——原定的劇情裡,那只是個偶遇的巧合,但如果這麼一改,它就不再是巧合,而是……”

“她喜歡他。”

“她想要和他發生關係,不是為了讓歐文徹底和自己統一戰線,也不是為了拿捏住歐文的把柄,她第一次有所行為不再是出於自己偏激又病態的愛好……”

“她就是,喜歡他。”

楊編劇臉色複雜地說,“所以,她即便知道了妹妹在對歐文說這樣的話,她也沒有選擇先下手。”

“‘she needs you’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心理暗示,不是指安迪的變態愛好需要歐文來幫助和承擔後果。”

“她是真的需要他。”

“一直被欺凌、被虐待、被羞辱的人,最後終於得到了愛,可這份愛卻是來自一個比他更扭曲的人格。”

“他親手毀滅了他唯一得到的愛。”

…………

景予直接豎起大拇指,認真地誇獎:“楊姐,專業!”

韋妮也聽呆了。

她放下手,眨了眨眼睛,從劇情核心的震撼中回過神來,複雜地對景予說:“……謝謝你,小景予。”

這部電影絕大多數的高光時刻都在男主演身上,再加之結尾妹妹的角色吸引了太多目光,她所能得到的關注其實沒有那麼多。

可如果照這樣的方向去修改之後,她就分擔了很大一部分高光點,在上映之後,會有更多人注意到她的意義。

這樣一來,既然給女主的角色軌跡定了調,她的表演方式就需要再調整一下。

景予搖頭,十分乖巧:“是楊姐想的,我只是提個建議,得謝謝楊姐。”

楊編劇急忙推辭:“不不不,我只是個解說的,你的建議才是給這部電影添上了點睛之筆。”

景予:“沒有沒有沒有,還是楊姐的專業素養高超……”

楊編劇:“哪裡哪裡哪裡,明明是你……”

韋妮:“……要不你們別推了,都是我牛逼行不?”

……

進入狀態之後,一天過得飛快。

等到了傍晚,結束了今天的最後一場戲,景予趕緊衝向休息間,衝著手心呵氣。

校服好看是好看,就是有點太凍人了。

他取下羽絨服,下面的圍巾就露了出來。

景予怔了怔,看了下周圍,見沒有人,於是悄咪咪地把圍巾抓起來,繞在脖子上,掖進了衣服裡。

還學著李泯的樣子把每一個褶皺都捏平,理得整整齊齊。

他出門時迎面遇見許多演員,一臉淡然地挨個打招呼,並故作不經意地理了理領子。

遇見這個說:“啊呀,我怎麼覺得有點緊,你看看你看看是不是圍巾沒系好?”

遇見那個說:“我好像脖子有點癢,你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你怎麼沒系圍巾呀,你媽媽沒給你準備嗎?”

“你能看出這是誰的圍巾嗎?”

……

被他攔住的韋妮一副想掀翻他的表情,翻著大白眼說:“ok,知道了,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有一條versace的羊毛圍巾了,可以停止展現你這令人不齒的炫富面孔了嗎?”

景予頓了一頓。

然後收斂笑容,一臉“你不識貨”的表情,大踏步走了。

韋妮在他身後做了個鬼臉。

他腳步輕快,甚至可以稱得上是連蹦帶跳地走出校園,好像真的正放學回家的學生似的,心情愉悅極了。

然後他就在門口撞見了李泯。

李泯站在車前,正在和人說話——也可能是正在聽別人單方面說話。

他比別人高出許多,即便穿著十分簡單低調的大衣,站在人群裡也分外顯眼。

什麼時候可以讓李導穿上一些鮮豔的衣服?

他身材那麼絕,是能把正常人理解不了的high fashion穿好看的程度。

景予走近了兩步,發現另一個人是李浪。

愉快的心情突然破滅.jpg

光是看見李浪那張還沒消腫的臉,他就想給他一腳,可惜他沒有練過腳法。景予開始琢磨等拍完戲回國之後,要不要找一個老師學學一擊必殺腳。

景予觀察了一下環境,悄悄逼近,盤算著能不能給李浪來個突襲。

他躡手躡腳地趴在車身上,剛探出頭去打量,刺耳的警報聲就響了起來。

“……”

撲街。

景予站直身體,花了半秒醞釀出一個端莊和藹的笑容:“李導好。”

李泯抬頭看見他,神態終於有了一絲變化,說出了遇上李浪以來的第一句話。

“拍完了?”

景予點頭點頭,繼續笑容純真地道,“這位是誰呀?”

李浪毛骨悚然,他簡直對這個聲音ptsd了,現在臉還痛得想死。

他又驚又怒地回頭看了一眼,又捂住臉,大聲對著李泯道:“就係他!系他打鵝!”

李泯的表情像是對他有一點迷惑。

他平靜道:“堂弟。”

接著對李浪說:“他是我的演員。”

很好,堂弟。

我看你應該是經常被李導讓的人之一吧?

景予表情更加懵懂了,他不明所以,“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你認識我嗎?”

李浪快氣死了,裝!你還裝!今天揍他的那個人是誰!?

他一時腦熱就想推景予一把,可剛邁出半步就回想起了這人可怕的力氣,於是硬生生收了回來。

轉而對李泯道:“李泯!我債裡的劇煮裡被打,裡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而李泯早在他邁出半步的時候把景予拽到了自己身旁,眼含冷意地看著他。

李浪愣了,他第一次被李泯反抗,有些不敢置信,憤怒地道:“你就不怕我告訴爺爺?”

“十年之內,他不會管我的事。”李泯嗓音冰冷,聽得他脊椎發寒,“十年還沒過。”

他很少一次性說這麼多話,連貫地聽起來,景予才發現他的聲線真的特別的低沉,聽著讓人極其安心。

李浪愣了,他忘了還有這回事,他這幾年仗著自己的身份在李泯的劇組耀武揚威,任他怎麼放肆,李泯也從沒有管過他,所以他下意識地覺得李泯是不會反抗他的,更不敢違抗爺爺。

可他猛然想起這回事,才知道,李泯壓根就不是怕他,而是不想理會他。

他何其不重要,對於李泯所面對的那一切來說——他渺小得如同螻蟻。

人怎麼會計較螻蟻擋了自己的路呢。

李浪幾度張了張嘴,想虛張聲勢地說點什麼,可他一想起小時候的李泯……還沒被爺爺禁錮起來的李泯……

他就開始忍不住發抖。

原來他所面對的一直都不是一隻套上了枷鎖的猛獸。

關住他的那扇門,一直是虛掩的,只看誰能開啟它。

或者他自己有了衝出來的想法。

可是李泯都沉默那麼久了……為什麼會突然跟他翻臉?

李浪嘴唇顫抖了幾下,最後只得放下一句“我不跟你計較”,轉身就連滾帶爬地跑了。

李泯臉色很冷峻。

還有點嚴肅。

他看著李浪離開的方向,等他跑遠了,才低頭望向景予,卻發現景予早已呆住了。

……

什麼什麼……他是聽見了什麼家族秘辛嗎?!

李導的那個爺爺果然有問題!

啊啊啊死老頭!你缺德!你生孩子沒□□!

不對,別的人沒□□就行了,李導不能沒□□……

不是不是,金魚你在想什麼!錯頻了!!停下!!!快停下啊啊啊!!

景予忽的掀起圍巾捂住自己的臉,在雪地裡蹲下來。

李泯愣了一下,想要彎身把他拉起來,卻發現他們離得太近了,就地有點蹲不下。

他只好一腿後退了半步,屈膝蹲下來,一邊膝蓋只能跪在地上,悶聲良久。

景予內心的小人托馬斯螺旋十二周半了,還沒聽見動靜,耳朵豎了豎,這才敢抬起頭來。

一抬眼,過於放大的李泯把他嚇了一跳,讓他直接跌坐在雪地裡。

圍巾沾了雪,還掛在他的頭髮上。

李泯看樣子像是下意識地又要去整理圍巾,手伸出了一半,又頓住,慢慢慢慢地放了下去。

手指往內輕微地握了握。

景予的目光就隨著他的手落在雪地上,那只手掌很修長,骨節微粗,血管明顯。被雪的顏色襯著,有一些屬於人類的血色。

他腦子一跳,突然覺得李導這樣看起來好冷,於是像被鬼迷了心竅似的,突然暗戳戳伸手抓住了李泯的小指。

很熱,比他冰涼的手熱得多。

……李導不冷。

是他冷。

——虧他還想給李導暖和一下!

景予再次想把頭扎進雪地裡。

李泯怔住,低頭,看了看被他握住的小手指。

像有一點疑惑。

並且認真地思索了片刻。

問他:“你很冷嗎?”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了看景予的手,似乎覺得景予是想用自己取暖,於是回握住了景予的整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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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像是覺得這樣的接觸面積不夠大,利用率不高,又想了想,把景予的五指分開,手指依次交叉了進去。

握緊。

……

景予渾身一哆嗦,在上天邊緣試探。

李泯做這一系列動作時的表情極其認真、極其單純,並且透著強烈的求知慾和學術氣息,單純到讓人根本不敢直視著他聯想到別的東西——

李導腦子裡可是一點廢料都沒有!!

壞就壞在景予他滿腦子都是廢料!!!

這是李導的錯嗎?這是他的錯嗎?他只是單純地想給小夥伴供個暖而已,他有什麼壞心眼呢?

錯的都是景予!!!都是他!!腦補太快!劇場太多!

景予腦袋轟鳴,耳朵冒著蒸汽,整個人還可以加一個融化特效——如果他現在站起來,他確實快站不穩了。

李導扣著他的手,頓了頓,認真地詢問他:“要起來嗎?”

他認為可能是太冷了,景予凍到起不來。

景予哆哆嗦嗦地說:“起,起,起……”

他試圖支使已經軟掉的雙腿撐著自己起來,接著,他就看見了李泯的跪姿,剛勉強能站起來的腿又站不穩了。

景予一屁股跌回去的時候,拽著李泯也重新回到了原來的姿勢。

“……”

更難以夫吸了,嗚嗚。

李泯耐心地扣著他的手,問他:“可以再來一次嗎?”

“……”

救命,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李導閉上嘴。

你這麼說下去我們這輩子都起不來的。

……

好不容易恢復了直立人身份,景予再次把自己埋在圍巾裡,低頭盯著地面。

李泯扣著他往前走,他也就跌跌撞撞地埋頭跟著往前走。

目光飄忽地落在手上,又迅速移開。

腦子裡又冒出許多廢料。

他發現自己的手指真是過分纖細,指縫也太窄了,李導的手比他大上一個號,交叉扣著竟然有種把他撐開的感覺,不太好受。

……救命,救命,你又在想什麼!快關掉關掉!!

李導一點都沒有想到那些!你不要瞎他喵聯想!!!李導他還是個單純的孩子!!

景予哆哆嗦嗦的,確信自己現在完全不會冷了——他快要到沸點了。

正好到放學時間,十七八歲的少年們匯成人流,從他們身旁經過。

嘈雜的交談混合著笑聲,有人撿起雪糰子飛砸。

有穿著羊角扣大衣的金髮少年摸著光禿禿枝頭僅剩的葉子,給身邊的女孩看。

有各種膚色,各種長相的人行走在人群裡,肩並著肩,手挽著手。

景予發現他們奇妙地融進了這片氛圍裡。

一點都不突兀。

他慢慢從圍巾裡抬起頭來,向著周圍看。

有一對年輕的男孩子牽著彼此的手,向他們比手勢致意。

有圓臉的女孩對他們豎起大拇指,眨了眨眼。

景予怔怔地望著這些或陌生或眼熟的面孔,有些是他在拍戲時曾遇見過的,有些是素未謀面的。

他們都在笑。

他上一次和另一個男性牽手出門時——是謝知安帶他去參加晚宴。

謝知安在前面,不耐煩地帶著他走。

他跌跌撞撞。

看不清路。

那時面對的都是異樣的目光,打量的,冷漠的,尖銳的,排斥的,不屑的……

沒有人對他保持善意。

因為他是謝知安找來的替身。

沒有人認為有對他寬容的必要。

他那時很自在,因為他清楚自己想要的,從不奢求不屬於自己的。

……

可是他現在。

他走在人群裡,依舊跟在人身後,李泯帶著他,慢而穩妥地走。

目的未知。

但接受到的目光,皆是善意。

……

…………

知道不應該。

可他突然,就一瞬間,有了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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