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還在當替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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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屏住呼吸的是王哲。

他因為極力抑制自己的表情而鼻孔大張,瞳孔驟縮。

在面部抽筋之前,王哲迅猛地捂住了嘴,一步又一步地往後退了出去。

簾子落下來的窸窣聲加重了景予心中的絕望。

他麻木了已經。

景予雙手撐著座椅,試圖一點也不尷尬地端莊地爬起來,不帶走一片雲彩。

然後失敗了。

他要撐著自己起來,就必須先從趴姿轉變為跪姿,而轉變為跪姿就得跪在李泯的大腿上,那個姿勢好像更不妙了。

景予開始慎重思考如果自己現在放棄人類身份偽裝成一個坐墊會不會就能脫離了尷尬。

……

“你怎麼了?”

李泯剛醒,嗓音帶著乾渴的微啞。

他問出的第一句,不是“你在幹什麼”,而是“你怎麼了”。

他首先在意的,是景予的狀況,而不是自己的處境。

周圍陷入了難言的寂靜。

景予好半天才悶聲悶氣地傳出話來——“李導。”

李泯輕微地偏了偏頭,“嗯?”

這道聲音離他又近了一點,讓他更加清晰地品味到聲音中的質感。

他怎麼回事。

他怎麼一點都不奇怪我為什麼趴在這裡?

他怎麼一點都不驚訝、一點都不抗拒、一點都不憤怒?

……他怎麼一點都不急著趕我走。

景予腦內彈幕亂飆,幾乎快剎不住車。

但一個問題都問不出口。

他用力揉著被壓在臉下的那團布料,思路開始遲鈍,遲遲沒想好下一句該說什麼話。此時,他一低頭,看清了那團布料是什麼。

是李泯的西裝外套。

景予下一瞬間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後挺站了起來,充分利用了驚人的腰腹力量,都沒要人扶。

本來想要拍拍李泯被他rua皺的衣襬,手剛伸出去五釐米,他就停住,又收了回來。

金魚,不可重蹈覆轍!!

景予一個120度鞠躬:“對不起!打擾您午睡了!”

然後,他飛速逃離案發現場,掀起小毯子把自己埋住,用了三秒鐘進入假睡狀態。

心跳在黑暗裡愈加劇烈,咚咚咚咚,胸膛都快要被撞破了,像剛跑完一千米似的呼吸不過來,血壓飆升。

視覺失效之後,聽覺就更加清晰。

一片安靜裡,他都捕捉到了空調下呼呼的風,毯子被揉皺的窸窣聲,以及無數細微得幾不可查的聲響。

但他隔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李泯那邊輕微的咔噠聲,像是解開安全扣的聲音。

景予豎著耳朵,甚至能聽見他起身的聲音,他腳步走動的聲音,他衣服輕甩了下的聲音——

……?

甩衣服?

他他他,他把外套脫了?

景予呆住,自動拉回進度條,腦內放映外套被他捏皺的那一幕。

……

他該怎麼補救,這就起來大喝一聲李導放著讓我來我可會熨衣服了嗎。

還是直接磕個響頭說給您拜個晚年?

兩個方案都在他腦內立體迴圈之後被排除。

神經病啊!哪個正常人會這麼做!

景予眼睛閉得更緊,睫毛開始顫動。

他想不出辦法了,只好開始無聲吶喊——王哥,王哥你快回來啊!!

你家藝人遇見公關大難題了!!!

……

片刻過去,聲響停止,李泯像是結束了動作,又坐了回去。

直到這時王哲也沒回來。

廣播裡又響起飛機即將落地的通知。

景予這才敢小心翼翼地,緩緩地動彈了一下痠麻的腿。

——李導並沒有追究他,好像也並沒有覺得這樣尷尬的姿勢有什麼歧義。

真是太好了。

飛機在南半球某個國家的機場停下來,外面天氣陰陰的,像是要下雪。

景予下飛機前往窗外看了一眼,遠處那些排布整齊的低矮建築,熟悉得讓人心悸。

只不過,他現在來到這裡的心境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劇組來這裡是為了取冬景,提前聯絡了一所當地的高中作為拍攝場地。今天是假日,學生們都不在,他們會先拍一些動靜比較大得戲,免得在學生回來上課時影響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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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予到達之後才知道,那些大件的器材早就被運載過來,佈景也已經搭建好了,他以為他們來得快,實際上演員是整個劇組裡來得最晚的。

由於女主演不在,開機的第一個鏡頭就是男主歐文在去衛生間的路上被人跟蹤、毆打。他瘋狂逃跑,撞倒了一排書架擋住那些小混混的去路。

李泯的電影沒有什麼開機儀式,更不會上香擺臺祭三牲什麼的。他一向的作風是,人到了,就開拍。

景予趁著做造型的時間閉著眼回憶了一下劇本,做著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雖然在主創團隊面前已經表演過一個選段,獲得了他們的認可,但今天其實才是挑戰的開始。

這部電影裡所有人都很努力,他絕對不能成為拖後腿的那個。

到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把飛機上的事忘了,迅速地把自己放進歐文的軀殼裡,默唸著人物經歷來說服自己——忘掉原本的一切,你就是歐文。

——“你就是歐文?”

又高又胖的男生在樓梯間擋住了他。

他抬起頭,仰望這個比自己壯了一倍的人。

監視器後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李泯還算平靜,專注地看著景予的表現。。

這一段是很重要的一段,主角的人設能不能在一開頭就立住,就看這一個照面了。

他會怎麼辦?怎樣說出下一句臺詞?是帶著微妙的嘲諷不屑,還是陰鬱而遲緩?

在鏡頭的三分之一位置處,歐文抬起了頭,恰到好處地讓臉一半被燈光籠罩,一半被陰影覆蓋。

頂光照射下,他的睫毛好似泛著金色,眼瞳中卻沒有絲毫神采,平靜幽邃得猶如一汪死水。

兩種顏色對比之下,奇異的詭譎感更甚,讓人覺得這個人古怪得很,甚至有了脊背發涼的感覺——

“為什麼你要問我?”歐文說。

他的目光指示性地掃過胖子身後的那些人,扶著欄杆,機械一般地歪了歪頭,“他們不是告訴過你嗎?”

下一瞬,對面的拳頭疾風一般推向他的臉。

“停。”李泯道,“過了。”

飾演反派的演員及時停手,擦了擦臉上的汗,對景予道:“你的眼神真是太嚇人了,我差點不敢動手。”

景予也迅速找回了自己的表情,對他友好地笑了笑,算是認領這句誇獎。

整個一天的拍攝進度都推得很快,順利得出乎意料。一天下來,景予和大多數演員也都有了對手戲,一開始不認識他、有些質疑他的人,到最後都一個個拍著他的肩膀熱情似火地喊老弟,說收工之後要帶他出去吃夜宵。

然而他們還沒離開片場,李泯就出現了。

“你們先散,景予留下。”他臉色平淡,看不出情緒。

聽見李泯這麼說,攬著景予肩膀的一個十八九歲的男演員只好攤了攤手,同情地道:“你可能要被單獨講戲了。”

下了戲之後演員們畏李泯如虎,他一秒忘記兄弟情誼,飛快地撒開手跑了。

景予:“……”

歪!你們這樣讓我很難不尷尬!

飛機上的烏龍又浮現心頭,景予十分懷疑李導是要單獨算賬了,比如質問他為什麼要沒事兒趴在他腿上,為什麼還要弄皺他的衣服之類的來對他當眾處刑。

他乖巧低頭,開始盯著地面自覺罰站。

李泯換下那件外套之後,換上了一件黑色的大衣,低著頭時可以看見衣襬垂到他的膝蓋。

底下是款式簡單、顏色單一的鐵灰色褲子,好像李導就沒有穿過什麼鮮豔一點的衣服。

而反觀自己……

景予反思地看了看身上的潮男必備塗鴉衛衣,以及花裡胡哨的襪子,默默拉緊了雪白色的羽絨服。

李泯將圍巾從架子上取下來,搭在手臂上,冷不丁地出聲:“表現不錯。”

什麼不錯?指的是他此刻的反思態度嗎?

景予陷入沉思,正要表現得再不錯一點,就見李泯一邊垂眼將圍巾認真地理整齊,一邊道:“比試鏡那天更好。”

咦?

原來是說他的表演嗎?

難道李導單獨留他下來是為了悄悄誇一誇他?

景予臉就有點燙了起來,不太好意思,“應、應該的。”

李泯的動作頓了頓。

下一瞬,景予眼前一花,有什麼東西掠過。

然後脖子上陡然變得十分溫暖。

他一呆,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李泯的一隻手墊在內側,把圍巾繞上他的脖子。

景予傻住。

他第一瞬間想到的竟然是小時候媽媽給他系圍巾,也會把手墊在內側——因為繞圍巾時不能確定好長短,需要調整。如果沒有手墊在裡面,調整圍巾時就會勒著他的脖子。

爸爸就從來不會,他從不在意這些細節。

李泯本來想把圍巾給他戴上就收回手,可他的目光凝滯在圍巾的一個小褶子上,最終還是抿著唇,很仔細地把圍巾的每一個褶皺都撫平,強迫症似的調整到兩邊完全對稱,沒有一個角單獨露出來,才收回了手。

……

?????

李導???在幹什麼???!

李導你清醒一點啊啊啊!!!你的圍巾是能隨便給別人戴的嗎!!是我也不行!!!

可很顯眼李泯並沒有覺得哪裡不行。他像長輩似的打量著景予的穿著,目光又停留在了他的手上。

景予一個激靈,迅速地把手對向揣進了袖子裡,唯恐他還要再找一副手套給自己。

他在層層疊疊的圍巾裡急促而驚慌地搖頭:“李導!我不冷!我不冷啦!”

李泯的視線依舊停在他揣進袖口的手上。

李泯個子高,圍巾好像也要大一些似的,把景予半張臉都快埋住了。

他急眼了,大聲嗶嗶,“把圍巾給我了那你怎麼辦呀,您不冷嗎?”

“看見你很冷。”李泯說這話透著一股理所當然的平靜,他道,“你在抖。”

……不,他只是害羞!

景予覺得無論如何都說不清了,但還試圖掙扎一次,“可是要是您自己也需要怎麼辦?”

“讓給別人。”他依舊是理應如此的平淡語氣。

好像同樣的選擇他做過了很多次,以至於一點都不覺得把屬於自己的東西讓給別人、而讓自己去承擔那份不屬於自己的後果,是很不正常的事似的。

……

他到底過著怎樣的人生。

……到底有多少人,曾要求他把屬於自己的東西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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