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章 困獸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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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時分,唐境忙完手上的文書工作,發現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關於裴家包庇官員的證據確實是多,卻沒有一封來自於裴大司馬本人。

照理來講,按照大司馬那樣的級別,不應該親自寫信縱容地方官員為非作歹。但唐境細細看過了每一封信,發現即便是裴家最年輕的夫婿、最小的公子哥,也從未在信中提到過“裴大司馬”四個字。

唐境心生疑慮,本想著:既然都不是什麼好人,也不能確定裴大司馬就從未犯過諸如此類的罪行,不如一併處置了也好。

但如果裴大司馬要真是無罪呢?唐境合上了所有的卷宗,看著封面,想著:如果是韓珞成審理此案,會怎麼做?

唐境起身,決定到牢籠裡一探究竟。

陰溼的牢籠,空氣中盡是腌臢的氣味,不時有人**著,還有人見來了一個官,無力地喊著冤。唐境從前也曾生活在軍隊之中,不懼髒汙,不懼行刑慘狀。但聞著這氣味,感受著這令人不適的溫度,卻著實有些待不下去。

他走到監獄的最深處——這裡也往往關押著最高級別的犯人,過去不是十惡不赦,就是位極人臣。裴家和薛家作為後者,理應享受這樣的待遇。

唐境夜視能力差,藉著油燈的光芒才勉強能看清楚牢門旁邊木牌上的字。此刻,裴家的絕大多數內眷都已經沒了掙扎的力氣,只有隱隱嗚咽、嘆氣之聲傳來。

而越往內走,其地位就越高——令人奇怪的是,女眷個個都輾轉難眠、嘆息悲慼,裴家男丁們的牢房裡反倒沒發出什麼聲音。想來是白日審訊過度,累得連哀嚎的力氣都沒了。

“大司馬。”牢門開啟,唐境藉著火光,隱隱能瞧得見眼前之人花發白鬚、蓬頭垢面,卻還盤腿坐著,臨危不懼。

“唐侍郎深夜前來,是來給老夫送行的麼?”唐境聽這聲音便知道,即便眼前的老人能熬過牢獄之災,也天年不久了。

唐境將油燈放在桌上,端坐下來。裴大司馬話語中意味不明:“牢籠骯髒不已,唐侍郎金尊玉貴,可別說是來跟老夫聊天的吧?”

唐境微微頷首:“我來問大司馬幾句話,問完就走。”

眼前的老人低著頭,卻還抬眼看他,彷彿這樣能看得更清楚些:“白天,唐侍郎和許大學士,還沒問夠麼?”

見唐境沒說話,老人索性不看他了,甩甩袖子道:“問吧。”

“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向我陳述自己沒有捲入此次事件的理由和證據,”唐境聲音淡淡的,儀態也並無改變,絲毫沒有因為眼前人的漠視就變得曲意逢迎或畏畏縮縮:“如果大司馬解釋得合理,我可以救你一命。”

聽得最後一句話,老人冷冷地笑出了聲,越笑聲音越大,在空曠而陰森的牢房裡激盪出駭人的迴響。唐境知道他在笑什麼,心裡也有些發毛,但仍舊不動聲色。

老人漸漸才收住了笑聲,突然開口問了一句:“我還用唐侍郎救我一命?”

他“哎呀”一聲站了起來,在牢房裡踱步,一邊慢慢走著,一邊風輕雲淡地說:“裴家雖然辦錯了事,可好歹也為先帝打過衢北,也為當今陛下降過浦羲。陛下心裡想什麼,唐侍郎最清楚。他拿裴家和薛家開刀,無非是覺得,我們已經不是他手裡的棋子了。”

“可是他不明白,裴家從來不是棋子。”他繞到唐境身後,拍了拍他的肩:“年輕人,你要記住,越喜歡下棋的人,越容易陷入棋局之中。陛下以為我們是棋子,但實際上,我們才是真正的執棋人。”

“老夫,是華天資歷最老的將軍!”他陰惻惻地說:“盧大將軍,薛太尉,他們都太年輕了。人就像螞蚱,越年輕,蹦得越高。但是陛下又不敢把我們這些螞蚱一把火燒了——衢北盯著他,晟平盯著他,浦羲也半死不活地等著尋仇呢……”

老人慢慢地繞回原位,用手去觸碰油燈上躥起的火苗,輕聲說:“老夫是最好控制的,也是威嚴最高的武將,他要還想把盧家捏手裡,就得把老夫留著——最好裴家還能有幾個聽話的小子能崛起,他才好控住自己眼中的棋局呀……”

唐境聽了這番話,不為所動,也不看他,又說了一遍:“如果你可以陳述自己沒有捲入此次事件的理由和證據,解釋合理,我可以救你一命。”

這次是老人愣了半晌,才恨恨開了口:“救我一命,能保住我的位子,能保住我的子孫嗎!”

唐境又把那句話重複了一遍:“如果你可以陳述自己沒有捲入此次事件的理由和證據,解釋合理,我可以救你一命。”

老人這回是毫不猶豫地便拍著桌子抓狂道:“不能!他只願意留我一個人!他不敢把外頭的那些小夥子都留下來!他膽小,他心虛,他玩弄權術!”

唐境沒再給他機會,拎著油燈起了身,也沒說話。轉身朝黑暗走去,所到之處,便是光明。

老人的亂髮遮住了一隻眼,他用那另一只眼睛死死盯著唐境:

“給人以希望,又全部摧毀……你和陛下,真像啊……”

唐境走到牢獄之外,將油燈交給獄卒,嘆了口氣,手心裡卻已溼了——不管裴大司馬多老、多弱,他還是會害怕的。這樣的心術,這樣的權謀……只能說,自己還太年輕了。

既然問不出東西來,那就算了。唐境心裡有些不屑: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執棋人,最後還不是會變成陛下的籌碼?他自認為給足了裴大司馬臺階,讓他能體體面面地安享晚年,不用再捲入朝局之爭。但總有些人是可以為了權力,寧願讓自己活成囚犯的。

唐境又囑咐了獄卒再次檢查犯人的情況、切不可出差錯,才獨自騎著馬回府了。

一路上,唐境腦海裡湧現的最讓他頭疼之事,莫過於這幾日來,前往部分郡縣緝捕的使者沒傳來任何訊息了。唐境恨不得分身去各地看看到底是出了什麼情況,趕緊把罪證全部搜齊,早早結束了這件板上釘釘的案子。

可沒料到剛到府門前,就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是那種最令人不安聲音。

而此刻睡夢中的韓珞成,斷然沒想到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發生的事情,能把一個早朝都炸開了花。

“陛下,此番裴家主犯服毒自盡之事,是臣監管不力,臣知罪!”當群臣看見唐境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時,才知道此事有多嚴重——在眾臣面前,唐境從不用對皇帝行此重禮。

韓珞成眼瞧著,皇帝的臉色都不好了,韓珮翎也是臉色蒼白——估計是覺著他那些舅舅表哥遭了殃,自己本來還想借公子的身份拉一把,這回徹底沒指望了,以後也再靠不了孃家,才有此做派。

但如果韓珞成知道韓珮翎就是始作俑者的話,估計就不會這麼想了。

“不過,”唐境趴在地上補充道:“大……裴翾還活著。”意識到說“大司馬”三個字不妥,唐境立刻改口直呼其名。

韓珞成能感覺到,自家父皇在聽到這句話時,趁著群臣議論紛紛,偷偷松了口氣。

“起來吧。”果不其然。韓珞成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裴翾的子孫不算什麼,農民的利益也不算什麼,該保的人,他可一個都不會忘。唐境雖然沒看好案犯,可最重要的人還活著,這就足夠讓皇帝原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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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臣子可沒看明白這一點,只心裡暗暗覺著,皇帝對唐境也太過恩寵了些。唐境昨天聽了裴翾一席話,已然受教,自然明白皇帝為什麼原諒他,便起來得極乾脆,毫不拖泥帶水。

“案犯已經伏法,卻也該繼續查!”皇帝的聲音極其威嚴冷靜,讓大殿內快速安靜了下來:“查明案犯的所有罪情,下定判書,才能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唐境,這次你疏忽了,孤便放你一馬,許你將功折罪。若還有下次,休怪孤,不顧情分罰了你!”

唐境聽了這句話,手心也暗暗地冒冷汗:從現場來看,確實是服毒不錯。但死者面目猙獰,屍體縱橫交錯,若說是自盡的,尚有疑點。眾目睽睽之下不好說,也只能應道:“謝陛下隆恩,臣定不辜負陛下厚望!”

而在旁人眼中,裴家人自殺還是他殺已經不重要了。皇帝這一席話,說得群臣幾乎要生出豔羨之心來,連韓珞成也酸了:對自己這些親生兒子他都是嚴懲不貸,可到唐境面前,居然還論起“情分”了,這樣的恩寵,著實讓人眼紅。

等唐境歸了位,吏部尚書又出來說了一番驚天之語:“啟稟陛下,臣代六品吏部文書解言等六人,乞求陛下主持公道,為這六名士子,洗刷冤屈啊!”他一時說得激動,已然跪下了。

眾臣皆驚,韓珞成也驚,卻與他們不同:解言正是那幾個被韓珮翎排除的異己之一,韓珞成之前曾找他問過官制,覺得他是個直臣,也很有些往來。但自他們出事之後,韓珞成也在為此事東奔西跑,自顧不暇,便沒去找他。

沒想到他居然找了老上級,向皇帝伸冤來了!韓珞成額頭上沁出了汗,不知是福是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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