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宣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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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慎回到清瀟院,已經到了未時中了。

剛剛走進院中,就看見曹姨正在中庭處用溫水澆灌梅花,這些花是曹姨新近移植的,夜晚放在屋子裡面,今天天氣溫和一些,就叫人搬出來曬曬太陽。宮中女性整日無所事事,總要找點事做,曹姨又不擅長跟別人宮鬥,所以只好養養花草了。

曹貴人正在和阿荷說著一些養花草要注意的事項,聽見有人走動聲,循聲看見拓跋慎走了進來,放下手中溫水,笑問道:“二郎,正午時分聽陸光說你留在觀津閣中,我讓阿荷給你留了午膳,這就讓阿荷取來。”觀津閣她也曾去過幾次,後來看拓跋慎並不喜歡其他人去,也就沒再去過,就是經常吩咐幾個人隔幾日去打掃衛生,清理雜草,擦拭灰塵。因為知道拓跋慎的顧忌,所以也沒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生母。

“多謝阿姨!”

拓跋慎走到花盆前,接過阿荷的事,幫著曹姨一起澆花。曹貴人也躬身澆花,時不時與拓跋慎談話,說起今天在白臺遇到左昭儀的事,曹貴人說道:“陛下與昭儀感情深摯,更有太后情誼在,你以後得空要常去問候,不求昭儀關愛,若果有緩急能為你寬言一二便好。”

拓跋慎點頭稱是。

“還有一件事,今日陛下遣人來告,說是皇子學停學兩月有餘,陛下傳令,明日要續開皇子學。”

皇子學是太后在世時所開,為的就是教育皇子經學道德,提升皇室大宗的儒學素質。

自從進入中原以來,皇魏歷代鑑於統治中國的需要,都很重視對皇室成員的教育問題,力求讓子弟不忘武學也求文治。皇子學就是太后在這一思想下給拓跋慎三兄弟開設的。

第二天,拓跋慎用過早膳後就趕往作為皇子學開講地的宣文堂。宣文堂建於太和十二年,旁邊還有一個經武殿,這裡前身就是永興園,在後宮左近。

進了宣文堂,只有幾個內宦在。講學的地方當然不在正堂,而是在旁邊的一個偏殿,正堂寬大,而且採光不好,所以放在一座偏殿。只不過現在天寒,待會肯定要緊閉門窗,對拓跋慎來說還不如在清瀟院自己學

走到偏殿後只看見兩個內宦在生炭火,拓跋恪和拓跋恂還沒到,拓跋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翻看起以前所作的筆記。

等了好一會兒,拓跋慎聽見外面有陣腳步聲,心想或許是拓跋恂和拓跋恪到了,起身準備問好,剛剛走到案邊,就看見兩個人結伴走進殿內,明顯不是拓跋恂和拓跋恪。

咦!她們怎麼來了。

原來進來的是皇長女拓跋珏和次女拓跋瑤,年齡都比拓跋慎三兄弟大些,穿著刺花錦衣,戴著貂帽。

這皇子學名為皇子學,倒不是說只有皇子才來這裡進學,皇女也會不定時來,不過學規對她們的要求不嚴也不多,只要求她們能做到基本的學識理解和識文斷字即可,至於什麼是基本的學識,就是指的像《孝經》,《禮記》這些書,其他的就不做要求,不會要求她們去學習《春秋》,《易》之類的,因為這是男性的學問,不強求女性學。至於女子私下自己學不學,就沒人在意了,主要看個人意願,不過有些女性學問通常要求學,但是不會在學堂上講,比如《女訓》,《女戒》,《列女傳》之類的,這些學問都是要求她們私下自己學。

拓跋珏和拓跋瑤身為女子,平時並不常來這皇子學的,一個月裡面也來不了幾次,今天怎麼來了?

拓跋慎邊心中疑惑邊上前問好:“二位阿姊安好。”

兩位皇女昨天也接到了通知,雖然不知道今日要講習什麼,不過還是相約結伴來了。本來以為她們兩人算是晚的了,沒想到只看見拓跋慎一人在。

看見拓跋慎見禮,皇長女拓跋珏還禮問道:“二弟安好,多時不見二弟了,今日只有二弟一人來麼?”

“小弟只是來得早些,大兄,三弟還沒到,沒想到先遇到二位阿姊。”

……………………………………

講學博士習鈞手拿簡冊走進偏殿,就看見拓跋慎三兄弟和兩位皇女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看著他,習鈞也沒說話,走到自己的案桌前坐好。

“席先生安”拓跋恂起頭站起來,拓跋慎兄弟和兩個姐姐也站起來問好。

習鈞坐著行了手禮,算是還禮了,他現在是師長,天地君親師嘛,就算是皇子皇女行禮他也不必站著還禮,這大概是他做講學博士得到的好處之一了。

行禮畢,習鈞看著皇子皇女們,說道:“今日續習《禮記》之《喪服小記》。”

拓跋慎看著習鈞講起《禮記》,聽他的講義,這次好像主要是以東漢鄭康成所注的《小戴禮記》為主。

《小戴禮記》是西漢戴聖所選定古時《禮記》四十九篇,東漢時著名學士鄭玄為它作注,流傳於後世,宋代的時候被列入“十三經”之一,也是後世的科舉之士的必讀書目。

說起鄭玄,拓跋慎聞名已久,即便在他的前世時,在古籍著述中鄭玄依然大名鼎鼎,想起後世所看的《史記三家注》中的一些註解,其中就有提起鄭玄對《史記》的一些說法,被註疏者所引用,可見鄭玄在文史上的威望。

習鈞一邊講習《小戴禮記》,一邊看著皇子皇女們,發現平日諸皇子皇女中最好學的二皇子好像精神恍惚,明顯沒有在聽他的話,不禁皺皺眉,又聽說二皇子前些時日突然偶發小疾,害怕二皇子又是突發疾病,看著拓跋慎道:“二皇子,可是身體不好?若是有疾皇子可以先回去,下官會去向陛下並奏。”

拓跋恂和拓跋恪並兩位皇女聽到習鈞的話,一起看向拓跋慎,拓跋恂還流露出羨慕之色。

正在想東想西的拓跋慎突然被習鈞的話驚醒,看著習鈞,不好意思說自己走神亂想,就站起來說道:“弟子前些時日觀覽《呂氏》,其中說到殷商傳承禮法故事,心中有些疑問。”

看見拓跋慎不是發什麼病症,習鈞才放心下來,說道:“下官雖然不專治《呂氏》,但也熟讀過數次,皇子殿下若有何疑問,下官或可試答一二。”

習鈞想道,二皇子年紀小,即便有什麼不解的問題,他也能但得住,再者他為人師長,弟子有疑問他如果問都不問清楚,傳出去了會被人非議。

拓跋慎本來以為他隨便提了一個與習博士所治《禮記》無關的話題,習博士最多提醒他專心治學,不會再糾纏下去,沒想到習博士如此認真,要他把他的治學疑問說出來。想了想,既然習博士自己問了,那就說吧。

“弟子覽《呂氏》,其中說紂兄微子啟身居長子,生的時候母親為妾,生紂的時候母親為妻,紂之父帝乙欲立微子啟為世子,太史力諫,立微子啟不合禮法,於是紂得立。弟子疑惑之處在於此言實在難以理解,微子啟與紂一母所生,啟為長子,只以生母名位前後不同而立紂,此種結論實在牽強。且殷商本以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相序,直至武乙,太丁,帝乙三代才得以父子相即,可見殷商本來沒有父子相承的禮法,兄終弟及也是出於國需長君的考慮,啟為兄且居長,正可以立為世子,何況以妻妾之分來定立世子,這些與周制太為相似,弟子實難相信這是殷商會有的禮法,再者,太史一職,本是西周以來的職官,殷商怎麼會有,難道殷商的太史也與近代的太史職責相同嗎?現今存世的古籍,都是周秦以來所著,殷商的史書從來沒有人見過,殷商的文字也從來沒人見過。《呂氏》此說,實在難服眾口,弟子是以不解。”拓跋慎一口氣說完,然後盯著習鈞,等他的答案。

習鈞聽完拓跋慎的話,想了又想,頓覺這個惑不好解,這不是一般的小疑惑,而是一個大問題,是對《呂氏春秋》是否可信的一大疑問,他不是專治《呂氏》,實在不好回答,想了想說道:“前代古籍,下官並未通讀,未知《呂氏》之說是否另有他據,素聞二皇子善於思考,下官當以二皇子之惑求於國子學諸生,想來他們或許可以給二皇子解惑。二皇子請坐下吧”說完站起來躬身一禮。

拓跋慎聽了習鈞的話,一點都不失望,他壓根沒指望習鈞能回答他的話題,他這個話題是後世敢於質疑前人書籍的時代才會去想的,時下的文人幾乎全都是信古不疑古的,像子貢那種疑古人士不是沒有,只不過人家會把這些懷疑放在心裡不說,今日若不是習鈞追問,拓跋慎也不想說。習鈞這是突然遭遇到這種以前沒有接觸過的疑古話題,不敢貿然接話而已。

拓跋慎還禮坐下,周圍拓跋恂拓跋恪和兩位皇女看著他,十分驚訝,雖然剛剛拓跋慎說的故事他們不懂,不過剛剛習鈞躬身致歉,自認學識不足他們還是看得出來。

拓跋慎感受到四周兄弟姐姐的眼光,目不斜視,得了個口頭便宜就行了,得意忘形不是他的習慣,而且邊上還有個習鈞在,自鳴得意實在不是場合。

拓跋恪看見二兄一個問題難住了習鈞,兄長姐姐都盯著二兄,羨慕非常,靈機一動也想起一個問題,躍身而起,雙目炯炯地盯著習鈞問道:“習師,弟子也有個疑惑未解,請問習師能否為弟子解惑?”

習鈞被三皇子的突然舉動驚了一下,看著另外幾個皇子皇女都被三皇子鎮住了,都看著三皇子,又回頭看著他,等著他回答三皇子呢?

習鈞見此不禁心下惱怒,這是把他當成了不學無術之徒了嗎?剛剛他那是一時為難,何況二皇子的素有神童之名,被一時難住雖然不好看,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孔夫子還有被項橐難住的時候呢?何況他習鈞。但是現在這下面幾個皇子好像都想來難一難他,這就不能容忍縱容了,否則他今天出了這個門,以後就再也抬不起頭了。

“三皇子請講”今日怎麼著也要壓一壓這些皇子皇女的氣勢,習鈞心下說道

剛剛習師講說,喪禮中有服喪三年的禮制,可是前些時日我聽阿姨說起【天子以日易月】,的話,想請教習師為什麼天子要以日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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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慎剛剛看拓跋恪踴躍提問,完全不像以前,博士們不提問他從不主動請教,以為他真有什麼大問題呢?畢竟智者千慮或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嘛!何況拓跋恪也不愚,說不定真有什麼難題。等聽了拓跋恪的問題不禁失笑,這種問題怎麼回答和解讀,從來都是讓這些儒生一張嘴隨意解讀的,怎麼可能攔得住儒生。

習鈞聽了拓跋恪的問題,也有些呆愣,以為他會有什麼了不得的難題,原來如此簡單,答道:“古代喪禮之中,未嫁女和居家子都要服喪三年,直到前漢文帝時下詔要求景帝以日易月,服喪三十六日即可,這是因為皇帝居國家至重,國務繁重,每日處理政事日不暇給,很難有精力服喪三年,所以才會有以日易月之事。”

拓跋恪沒想到習鈞三言兩語就回答了他的問題,回頭看著拓跋慎,拓跋慎向他點點頭表示認可習鈞的話,不禁大為失望,又問道:“那我父皇為何不以日易月,堅持要服喪三年?”

“當今陛下侍奉太后至情至孝,堅持為太后服喪三年,中外震動,皆深感陛下純孝之情。滿朝大臣幾次上表陛下依照故事以日易月,陛下堅持不肯,足見感天動地。”這個話題不好深談,皇帝幾次說過理由,不過跟這些皇子皇女說他們未必懂,所以習鈞打算說些淺顯好懂的。

“那習師,既然滿朝大臣都上表,你上表了麼。可否能讀給我們聽聽?”

習鈞聽罷臉黑不已,面色呆滯。

拓跋慎看著習鈞的臉色,哭笑不得,簡直想捧腹大笑三聲。拓跋恪這不是當面打人臉嘛!習鈞一個區區博士哪裡輪得到他上表。

心中不禁同情起習鈞來了,今天出了宣文堂,他可真成了別人的談資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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