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不知道, 葉白汀是真暈了。
這總說他是美燈的身子,還真不算差,葉白汀底子非常虛, 原本是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家裡寵著慣著,養的那叫一個嬌貴,不愛吃的不吃, 不愛幹的不幹,什麼苦夏貪涼嘴刁不愛動怕冷,小毛病一堆, 每逢換季必要病上一場, 小風小浪都扛不住, 何況詔獄?
嬌少爺要不是過去了,葉白汀也來不了, 一過來便殫精竭慮,又是觀察形勢又是收集資訊還得籌謀佈局, 給己搞個跑腿小弟以便救, 都快熬燈油了, 早已是強弩末, 底子好的起來?
這些天他循序漸進,慢慢的熱粥熱水, 打理乾淨己,再慢慢的喝點肉湯吃點肉食,總算走路那麼飄了,可也尋大夫正開個訪用個藥,身子還是不抗造,出去頂一口冷風受不了了, 還打架——
前頭那些演的也算了,最後一個小兵武功高不高的,他不知道,應對起來仍然很費勁,一下子繃太緊,幾乎用盡了洪荒力,當下手指發抖,腦袋點飄,結果仇疑青又來了。
錦衣衛指揮使戰力豈是一般?隨隨便便一個掌風,還捱到他,他頭髮一蕩,心血一激,閉了倒了。
仇疑青當時離得最近,眼力也準,看得出來是真暈,申姜不行了,他從仇疑青手裡接過嬌少爺,叫抬了擔架過來,把好好的放上去,一路著急忙慌還得注意上司同僚神情,哪功夫認真看一看真暈還是假暈?
上回問供那麼迫不得已,得在他背上寫字,嬌少爺還握著毛筆杆戳他呢,顯是點什麼愛乾淨的怪癖,不喜和旁碰觸,他要是注意惹了嬌少爺的忌諱,回頭嬌少爺不知怎麼收拾他呢!
申姜都注意到,在場別更注意不到了。北鎮撫司的心思都活,暗暗一尋思,都覺得葉白汀在裝暈,畢竟大家都要面子麼,己不想輸,又不想害指揮使丟臉,考校績也過了,暈一暈什麼要緊?可太聰明了!
於是葉白汀這一通暈,留下了一個不解謎,以至於到後來,北鎮撫司內部都流傳著他厲害還是仇疑青厲害的賭盤,所都期待他打上一架,分個雌雄……不,是分個勝負,巴巴的等,天天的盼,最後二真的打架了,卻不是他期待中的那種打……
還一個影響是,葉白汀又揚了名。從詔獄到校場,前後兩回表演都很高光,正所謂兵不厭詐,兵詭道,大家對他的實力印象很模糊,對這個卻記憶深刻,覺得這位少爺很神秘,很本事,不確他戳完是真會事還是事,虛弱是不是裝的?上回不也這樣,上一刻看起來虛的要死,下一刻暴起把疤臉猛漢戳暈在地,戳完又搖搖晃晃,走路扶牆……
一時間,嬌少爺竟了北鎮撫司不可說的存在,在小部分口中神神秘秘的流傳,算誰什麼見不得的小心思,也不敢為難他,真要為難,得做好周詳的完備的計劃。
葉白汀暈倒時間不長,是血所激,抬回牢裡醒了。
申姜衝他伸大拇指,眉飛色舞,很是服:“您這手厲害!都會裝暈了!”
葉白汀閉了閉眼,不想和傻子說話,站起來,己走進牢房。
申姜讓把擔架抬走,往他手裡塞了個熱乎乎的手爐,忙完一通,又委屈了:“您倒是舒服了,我還得去挨板子。”
“板子?”
“剛剛聽到?是那一位啊!嫌太瘦了,責我餵食喂好,要打我板子!”
申姜越說越,指了指北鎮撫司中堂的位置,義憤填膺:“說他是不是不講理?哪因為這種事罰下屬的?簡直喪心病狂令發指!”
葉白汀低眉,看著捧在手裡的手爐。
他剛剛暈了,當然聽到,在唯一想起來的也只仇疑青的懷抱,點硬,撞上會疼,好像不會擔心對會倒,這男的手很大,暖到些燙,在摸摸腰側,似乎都還殘留溫度……
葉白汀緊緊扣住手爐,控制著己蠢蠢欲動的手,心裡很想罵仇疑青不當,牲口啊,這麼冷的天,所都縮的跟鵪鶉似的,他那麼暖那麼燙,是想幹什麼?勾別羨慕嫉妒恨嗎?
我才不羨慕,哼!
他慢條斯理的轉向申姜:“恭喜申總旗,要升官了。”
申姜信他個鬼:“升官發財,那是要發新制服和賞銀的,還蓋過戳的小本本,怎麼會挨板子?算了,跟個不通俗務的嬌少爺也說不清……”
葉白汀:……
這跑腿小弟在說什麼狗話?什麼我不懂?不是體制內那一套,我混得四處開花的時候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申姜:“那我走了?”
葉白汀面無表情:“希望下次再來,帶的是好消息。”
申姜被說的稍稍點盼頭了:“升官發財?”難道真的行?
葉白汀睨了他一眼:“扛住板子,命不久矣——我可以換個聰明點的跑腿。”
申姜:……
今到底誰惹著您了,脾這麼暴?不是被指揮使抱了一下,都是男,什麼要緊?比起打架輸了,這算個啥?面子好歹苟住了嘛!
嬌少爺脾他早知道,也計較:“總是,指揮使下了令,我在得去刑房領板子,接下來兩天可來不了了,會叫牛大勇過來盯著點,什麼事叫他,知道麼?”
葉白汀已慢吞吞的拿了卷書翻:“滾吧。”
早挨晚挨都要挨,申姜也耽誤,轉身出來去了刑房,二十大板,貨真價實,屁股都要裂開了,他疼的呲牙咧嘴,一個硬漢老爺,好懸紅了眼圈。
俸祿罰了,板子也打了,準一頓還不夠,回去婆娘還得加碼……這日子可怎麼過!硬漢申姜流下了屈辱的淚水。
最後受完刑,是牛大勇攙他出來的,一路上遇到的視線很奇怪,不管同僚還是手下,看看他的屁股,看看他的臉,再看看他的屁股,再看看他的臉,或是拱手或是行禮:“恭喜,恭喜恭喜啊……”
牛大勇眼神迷茫的撓了撓頭:“老大……我是眼瞎了,還是耳朵不好使了,為什麼大家好像都在恭喜?打板子什麼好恭喜的……”
打板子當然什麼可恭喜的!
申姜臉拉得又黑又長,這群是在諷刺他呢,等著的,等老子養好傷回來的,弄不死!
一路一瘸一拐回到己休息間,想準備準備回家,見桌上放著個紅木託盤,正正的挺寬挺大,托盤上是一套衣服,烏紗帽,圓領袍,玉革帶,皂靴,箭袖,腰部下做褶,上綴紋樣蟒形,魚尾,頭頂雙角下彎……這是鬥牛服!
錦衣衛不是所都穿飛魚服,北鎮撫司內制式衣服也是分等級的,小兵的衣服最簡單,總旗也好一點,盔罩甲,到了百戶,才穿上這鬥牛服,到了千戶,或是特批的節日,大事,才額外穿上飛魚服,指揮使更不一樣了,皇上恩寵特賜,是繡蟒紋的!
申姜呼吸頓時急促了起來,這衣服……放在他房間……是他想的那樣麼!
還不敢抬腳往裡走呢,門口副將鄭英帶了幾個過來,每個手上都託著東西,玉器擺件金銀。
“恭喜申百戶。”鄭英將蓋了戳的品級碟寶遞給申姜,拍了拍他的肩,“記得請酒啊。”
申姜抱著小本本,愣了很久,回過神來,鄭英都走了,只留下一桌子賞。
“嗷——”
他狼嚎一嗓子,跳了起來,都忘了屁股疼,竟,竟然是真的,他真的升官了!嬌少爺說到做到,真讓他升了!我的娘……聽他的果然錯!
牛大勇見老大都疼得呲牙咧嘴了,趕緊把副將隨禮帶來的上好金瘡藥遞過來:“逢喜事精神爽,傷也好的快點,老大,要不您多歇幾天,好了再回來?我瞧剛才鄭副將的樣子,挺好說話的,小假問題。”
申姜心裡揣著事,哪歇得下去?在家趴了兩三天受不了了。這金瘡藥不愧是特效專供,藥效極好,他這通打算是皮肉傷,傷到骨頭,兩天開始結痂,用不了幾天全好了,還浪費這時間做甚?
叫家裡套了車,他很快回了北鎮撫司,一瘸一拐的進到詔獄,找嬌少爺。
……嬌少爺正在逗狗。
是的,狗。
純黑色的狗,四肢修長,腰瘦體韌,身上的肌肉線條極為漂亮,毛不很長,耳朵豎得很直,尖尖的,顯的整隻狗非常精神,勁很足,盯著不動的樣子威武極了。
它站在距離葉白汀牢門五尺的位置,不叫不鬧,不上前,也不後退,直愣愣盯著葉白汀看,任別怎麼哄怎麼誘,是不挪一步。
相子安扇子都不搖了,給葉白汀出餿主意:“給它顆糖,扔塊糖過去,準它過來了。”
秦艽罵:“懂個屁,狗是吃肉的,糖毛用,毒死它麼?”
“肉啊……”相子安想到這個字一臉肉疼,可看狗子實在威武可愛,壯士斷腕般嘆了口,“也罷,在下舍一嘴也不是不可以,昨天的肉脯剛好還剩一塊……”
他把藏在衣服裡的肉乾掏出來,扔到了黑狗面前。
黑狗別說吃他的東西了,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頭歪都不歪,像看見似的。
相子安:……
師爺都快哭了:“我從牙齒縫裡省出來的肉啊!我己還饞呢,它竟然不吃!詔獄伙食這麼差的麼?還是姓申的孫子虧待咱少爺,送了次貨過來……狗子不可這麼挑嘴!”
秦艽開嘲諷:“以為都跟似的,奶便是娘?狗子最忠心,養好了,不是主給的東西,任多好都不吃。”
相子安:……
扇子柄敲打在手心,師爺出聲慫恿葉白汀:“招呼招呼它啊,它總看,一是喜歡,準給它吃了。”
葉白汀已欣賞完黑狗英姿,低頭垂眸,繼續翻書:“它不喜歡我。”
他一向不招小東西喜歡,想擼一把都機會,還按住家跑了……可是常拿解剖刀的原因?
不是狗子,以為長得可愛可以為所欲為?我偏不想擼,哼。
申姜是這個時候走過來的,和那天一樣,所過處,大家還是圍著他笑,知道的是知道他挨了板子升了官,道聲恭喜,資訊滯後不知道的,便調笑兩句——又叫家裡婆娘給打了?
一路走過來,動靜極大。
可動靜再大也驚動不了黑狗,這狗子鎮極了,風輕雲淡又目中無,一點都不緊張。
葉白汀瞟了他一眼:“升官了還貴腳踏賤地,申百戶還真是‘宵衣旰食,席不暇暖’啊。”
申姜吞了口口水,這回問怎麼知道,下意識低了頭,先檢查己,是穿了百戶的衣服,還是嘴角留了慶賀的紅糕渣抹乾淨,還是眼底喜意太張狂收住?怎麼嬌少爺又知道了?到底哪暴露了?
葉白汀拿白眼翻他:“別都恭喜,喚百戶了,覺得我是聾還是瞎?”
申姜:……大意了!
竟被己出賣了!
算了,反正嬌少爺什麼都知道,怎麼知道都正常,他在是點心虛,虛的夜裡睡不著,必須得過來討教:“那什麼,說說……”
他看看左右,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賊眉鼠眼的:“說我以後……會不會還得挨板子啊?”
上個案子短時間告破,功勞一大半都是嬌少爺的,可他不往上報啊,指揮使也不知道,這麼給他升了官,那萬一哪天知道了……不更覺得被耍了,到時候別說板子,準會被殺頭啊!
他說的很隱晦,葉白汀懂了,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那申百戶可要好好保重。”
申姜害怕的抱住己:“別嚇我……”
“我嚇?”葉白汀挑眉,“難道不是己蠢,覺得德不配位,己嚇己?”
申姜委屈:“是嚇我,剛才嚇我了!”
他這一委屈聲音點大,那邊狗子不滿意了:“汪嗚——汪汪——”
葉白汀立時瞪了申姜一眼:“吵什麼,瞧把小朋友給嚇的!”
申姜:……
轉眼看看狗子,再看看葉白汀,怎麼著,他一個百戶,給個犯當跑腿的也罷了,地位竟然連狗子都不如麼!而且——
“我哪嚇得著它,明明是它嚇我!”申百戶老委屈了,“看看它那爪!看看它那牙!它還瞪我了,一點面子都不給!”
葉白汀翻書的手指頓住:“認識它?”
申姜:“當然,這是我北鎮撫司的狗嘛。”
“我知道,”葉白汀催促,“重點。”
申姜反應了反應,拍了下己腦門:“也對,肯猜到,不是咱北鎮撫司的狗,也跑不到這裡……那什麼,錦衣衛再多,也不如遇到的麻煩多,時候手不夠,或遇到難題,需要跟蹤個什麼的,不得個幫手?”
葉白汀明白了,所以這是警犬。
申姜:“不過這個不一樣,跟一般的狗兵不同,它是狗將軍,叫玄風,最聰明,也最野性,執行任務從來犯過錯,絕不主動惹事,極懂分寸,北鎮撫司上上下下,它哪裡都去得,誰不規矩都咬得。”
葉白汀沉吟,怪不得它過來這麼久,都管。
都發書翻到最後一頁了,他還淡翻呢:“它平時……喜歡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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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姜瞬間閉了嘴。
葉白汀眼梢斜過去:“不知道?”
申姜心說,知道是知道,可他不敢亂說啊!眼睛胡亂往左右瞟了兩下,騙嬌少爺:“我是總旗——呸,百戶,又不負責養狗,哪什麼都知道。”
葉白汀:“在哪吃了熊心豹子膽?”
申姜:“啊?”
葉白汀眼睛危險眯起:“都敢騙我了。”
申姜搖頭擺手一條龍:“不,我不是我別瞎說!”
呵。
葉白汀心中冷笑,這反應,還說不知道?不過算了,不是什麼大事,他也懶得追究,反正只要他想,早晚會知道。
“行了,申百戶以後好好幹,害怕的話再努努力,立點功——別想打板子,也不好意思不是?”
這隱隱帶著提醒和威脅的話意,申姜一聽明白了:“祖宗!親祖宗!我在去哪給找新案子去!我這百戶才上任,地頭都熟呢!”
“哦,”葉白汀垂眸:“是百戶,天地廣闊,不需要單走這路子了。”
申姜:……
,是這個意思呢!您看您也明白不是?
葉白汀似笑非笑:“可我是囚犯,困於寸間,好像什麼都幹不了呢。”
申姜小心翼翼:“又不是永遠不搭夥了,……不這麼急麼,您得容外頭兇手也歇歇不是?放心,我申姜講義,算以後不幫我了,這詔獄食水,要什麼用什麼,都可以隨時叫我。”
“汪嗚——汪汪!”
這正急著呢,黑狗也來勁了,一個勁衝他叫,黑黝黝的眼珠也直直盯著他,似乎很不滿他湊上去的姿勢,下一刻會咬上來似的。
申姜再知道這狗懂事,也不敢拿己肉身試,不明白怎麼這一出,只退開些,小心翼翼低聲:“少爺?”
葉白汀表情什麼變化:“我讓升官,也讓降職,信不信?”
申姜立刻慫了,信,他太可信了,嬌少爺本事,誰比他更清楚!
“我不是那意思啊!我雖升了官,這詔獄還是我管,以前只輪值,在大概齊說了算,什麼事都管了,也更安全了不是?要是了案子,我立刻來找,行不?……咱也不著急,傷肺怒傷肝,身體為大啊。”
葉白汀也非逼著他必須在如何,是敲打一下,提個醒:“看在身上傷的份上,且饒這一——”
話還說完,見牛大勇跑過來了:“不好了,老大,死了,命案,在甘泉街!”
申姜臉一僵,捂住了己的屁股,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甘泉街啊,可是個熱鬧地……”葉白汀卻唇角勾起,心情不錯,“死的是什麼,可知道?”
申姜剛要使眼色,牛大勇已答了:“是郡馬呢,雲安郡主的郡馬!”
“喲,還是個皇親國戚。”
葉白汀看向申姜,臥光蠶飛暖眼波帶春:“申百戶,勞煩您老家走一趟?”
申姜在別的想,是屁股疼,真的,特別疼,比剛剛打完板子都疼,想到要勞動一路,覺得火燒火燎的疼,受不了……他今天不該出門!不該來這一趟!
“汪嗚——汪!汪汪汪!”
狗子還跟著湊熱鬧,這回還終於動了,不追別,專挑他,驅趕獵物似的往外轟,不動呲牙威脅,再不動真要上嘴了!
這什麼狗東西!
嬌少爺還笑!
申姜的不行,可事趕上了,他還怎麼辦?當然是乖乖的聽話,給嬌少爺跑腿……
再說,嬌少爺說的不一錯嘛,合作這麼久,還真不管他?葉白汀既然暗示了會保他不挨板子不受罰,一做得到!
他可太知道己了,在錦衣衛中不算出挑,眼光看到多遠也限,他知道,越本事的,膽子越肥。嬌少爺都敢和指揮使槓,還全身而退不受罰,怎麼會是省油的燈!
他出去點了馬:“走,隨老子去甘泉街!”
不對,別的騎馬,他得搞輛馬車……屁股遭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