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明一醉到天朦朦亮，利芷又已經象以前一樣，擠好了牙膏、倒好了洗臉水。等他洗漱完，換上運動衣出門跑步時，正在院子裡練功的利芷，居然對他笑了，笑得他心裡隱隱不安。兩人在一起都有十年了吧，從剛開始的依附關係，到現在的男主外女主內，彼此之間太熟悉了。

圍著村莊跑了一圈，回到家洗澡時涼水一衝，孫子明才猛然驚醒，把浴室門拉開一條縫，衝正在廚房忙碌的利芷嚷道：“阿芷，你是不是收三哥和國忠他們的錢了？”

這是要發火了，利芷本能地開始畏懼起來，幸好小明娟在她的嚴格要求下，也習慣了早起背書，正揉著眼睛迷迷瞪瞪地來踢盥洗間的門。對上這個寶貝疙瘩，孫子明立即啞火，連忙縮在浴簾之後，伸手幫這小祖宗拉開玻璃門。

小明娟小便、洗漱完，開始站在做早餐的利芷身後，有板有眼地背乘法口訣、課文、英語單詞拼寫，更讓孫子明沒機會責難。聽著女兒一字不錯的，將昨天的功課背誦完，孫子明突然覺得有些愧疚。自從小明娟不排斥利芷後，三個女兒的起居、教育，都是她一人操持，他反而是有時間就陪她們玩，沒時間就只顧著忙自己的。人家是嚴父慈母，自己家倒成了嚴母慈父。

“媽咪，我背完了，要去叫妹妹起床嗎？”

利芷哪敢讓這小擋箭牌離開，連忙道：“不用了，讓她們再睡一會，昨天玩得太瘋了。她們還小，一定要睡足來。”

“哦”，小明娟答應了一聲，立即麻利地往孫子明身上爬，騎在他脖子上當起了女騎士，得意洋洋地命令道：“駕！”

“遵命！”

孫子明一邊與女兒開始久玩不膩的遊戲，一邊還回頭看了眼利芷的背影嘆氣。父母之愛，舔犢之情，自己算是讓她捏到了七寸！

兩父女在外面瘋了一圈回到家時，三哥和楊國忠已經踞桌大嚼，旁邊還坐著一個正打哈欠的小七。孫子明將小明娟放在椅子上，三哥放下碗筷，替侄女盛了碗雞蛋面，正色道：“子明，這事你別怪到阿芷和英愛頭上，那是我和國忠逼她倆收下的。”

孫子明摸了摸女兒的頭，不鹹不淡道：“是麼？”

“你愛信不信！我給你挑明了吧，我倆都需要一個自己的場子，否則不會主動問你要股份。阿瓊那邊，很多人手都是何家的，我們信不過。”

沉默了一陣，孫子明才無奈道：“三哥，那牌照只花兩億，我已經賣了米高梅一個高價，還在你們這再賣一次？要不是金龍現在值那個價，我還要給我朋友們一個交待，我也不會收小七一百億，而只會是四十億！”

“兩億？”

桌上的人都震驚地看著孫子明，只有還不懂事的小明娟呼哧呼哧吃得正歡。

說到了這個份上，孫子明索性把事情經過挑明來，“小七那一百億，我收了他成本價四十億，還有六十億給了我朋友。當初，金龍就是我一幫朋友搞來的，他們現在一些能見光了，一些可能註定會永遠不見光。那六十億，就是上面暗示給他們準備的，具體做什麼用，我不知道你們也別問，我只管悶聲發財。”

說完，孫子明又解釋了兩句，“小七，別覺得是五哥讓你出那筆錢，你娶了何家的女人，就要多花這筆錢。任何人，都不希望在一個地方，一個家族一家獨大的。

再說，我能拿到那張賭牌，也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剛才還在哈欠連天的小七，早被刺激醒了，連忙道：“五哥，你說什麼呢？別說有這檔子事，哪怕沒這檔子事，我那錢也出得不冤。最多兩三年能回本的生意，我到哪去找，你以為還是我們販手錶的時候啊？”

孫子明擺了擺手，低聲道：“你們現在明白了吧？其實我們就是一顆棋子，只是用來牽制何家的。”

楊國忠立即追問道：“子明，難道他們不知道，你們和何家是姻親嗎？”

“姻親？”

孫子明用筷子指了指天花板，沉聲道：“我們可以捐大學，可以幫海外華人討公道，還把大部分資金投入內地的實業領域，直接拉動經濟發展。我們的根在內地、在湘西，你的根在東北！上邊那些人，不在意財富在誰手裡，但前提是跟他們坐一條船！

我和三哥要死後進祖墳，你要照顧那些二毛子，這些都是他們手裡的線。何家有什麼？他們是猶太人，而且還是失去信仰的猶太人，他們沒有家國情懷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益！”

扔下筷子，孫子明坐到下風口，沉默地掏煙、點火，狠抽了幾口才沉聲道：“還記得我當初為什麼執意辦學嗎？你們結交的那些權貴，都是靠不住的，只有跟我們一條船的，那才是真正靠得住的。

哼，現在經濟高速發展，掩蓋了一切社會矛盾，等經濟開始停滯時，社會矛盾將全面激化，各種政治勢力將開始傾軋。萬一控制不好，整個社會都會陷入混亂。

到那時，你們還想著左右逢源？要想自保，我們得有讓人忌憚三分的實力！華人共濟會是一塊，遠東一體化又是一塊，大學卻是最重要的一塊。二十年後，那些學生已經成為社會棟樑，他們是我們學校出來的，能不維護母校的利益嗎？”

“不會吧？”

幾人都愕然，連利芷這樣的女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會？”

孫子明冷笑一聲，“臺灣的現狀，就預示著我們的未來。除了他們地方小點，人口少點，他們跟我們有什麼區別？他們好就好在地方小、人口少，要是再大十倍，早打出腦漿子了！”

這些人裡，除了孫子明外，楊國忠的腦子也好用，有人起了個頭，他就能往下推。不過，他不關心以後的事，二十年後的事太遙遠，他只關心眼前的事。

“你能牽制何家，防止他繼續做大，你倆聯手又能牽制永利的史提芬·艾倫·永利對吧？說是三張賭牌公開競標，其實早就定了歸屬，澳門本地一張，內地一張，最後那張才是公平競爭的。

而你拿到的那一張，恐怕就是上面給了你緊箍咒，要按他們的意志行事的？”

楊國忠沒有猜錯，沒有‘記憶中’那次造成社會大分裂的動亂，內地的經濟高速發展，也給中央政府以極大的自信心。哪還會象‘記憶’中那樣，對澳門那麼優待？

澳門又不是香港，有完備的金融系統，可以替內地籌集發展經濟亟需的資金。從內地的意識形態來看，澳門就是寄生在兩岸三地肌體上的一顆毒瘤，給黑/社會、政治腐敗提供了洗錢的便利場所，甚至還淪為了各種骯髒交易的集散地。

如果不是‘一國兩制’的政治承諾必須遵守，恐怕中央早強制這禁賭了，還會容許這顆毒瘤的存在？

就象這一次的賭牌競標，中央政府就以簡化內地赴澳簽證作籌碼，內定了一張賭牌，也就是由海軍和黃部長、吳主任他們替自己爭取到的這一張。這張賭牌與葡娛、永利競標到的不同，除了象徵性地交稅給澳門政府，並不受贏利需投資多少在當地的慣例約束，而是將這部分稅金、贏利注入即將由民政部門成立的‘貧困地區發展基金會’。

孫子明沉默了一陣，肯定道：“對，肥水怎麼能流外人田？要是那位‘拉斯維加斯之父’不識趣，不遵守葡娛以前的慣例，他那場子會首先成為上面的眼中釘，到時就是我們兩家、甚至是四家聯手打壓他！”

話題被孫子明扯遠了，可三哥卻又把它扯了回來，他也象楊國忠樣，不關心太遠的事，只關心眼前的事。

“那也不行，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定了‘親兄弟、明算賬’的規矩，就要守著這規矩。你拿牌花了多少錢，我們不管，那是你自己的人脈，我們只與米高梅平齊。”

孫子明掐了菸頭，坐回來繼續吃麵，哭笑不得道：“三哥，你還沒聽明白嗎？這張賭牌其實是不花錢的，而是上面給我們的一個籌集資金的渠道，想讓我們幫他們做貧困地區的扶貧工作。他們對政府撒胡椒面式的扶貧工作效果不滿意，想走一條新路。

你可以將這張賭牌，當成是他們的酬金，我們幫他們做事，他們給我們報酬！”

三哥和楊國忠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子明執意要給他們股份，卻又不收他們賭牌的錢，原來根子在這啊？‘一國兩制’是處理兩岸三地關係的基礎，絕對不容許被破壞的，卻是可以利用其漏洞的。那就難怪了，這是一個禁忌的話題，可以去做，卻絕對不能說。所以孫子明這樣社會聲譽極好，又在澳門地下世界有極大勢力的人，才能被上面光明正大地當成棋子，放到澳門來既分一杯羹又扎了一個釘子。要不是昨夜將股份認購書，給了兩位弟妹，估計子明根本不會挑破這些事，等新的娛樂度假村建成後，再安排人去按上面的意思做扶貧工作。

為上位者諱，這是混江湖的一個基本規則。

明白歸明白，哪怕是還要幫上面去做點扶貧的事，這也是個賺大錢的買賣。何況這只是一個明面上的說法，恐怕上面還有維護臉面的意思——你私人掏錢辦那麼大一所大學，又拒絕了當地政府的政策扶持，那私下總得有所補償吧？內地是個人治社會，有時候人情會大於規則，再大的領導也是人，情面上也得照顧到，何況還是雙方都有利的事。

“子明，話不能這麼說。就象小七說的，即使我們要組織人手，去替上面做些扶貧的工作，但這也是個兩三年能回本的生意，何況我們還需要這個場子。再好的感情，也沒有白沾便宜的道理，要是開了這個口子，以後大家紛爭就會多。

我們都不是以前了，每個人後面跟著一大幫人，起不得紛爭啊！”

是啊，起不得紛爭啊，孫子明只好苦笑著默許。就為了這點錢，利芷都跟自己鬧了這麼久，要擱三哥、國忠他們家，也不照樣如此啊？也好，親兄弟明算賬，大家都明明白白的，也就不容易後院起火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