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二章 替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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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開國以後,寵愛戚夫人,呂雉懷恨在心,兒子劉盈即位不久,便將戚夫人做成了人彘,扔進了廁所。

許伯純覺得,自己和戚夫人的差別只在於,她在廁所中,目不能視,口不能言,而自己則在論法臺上,親眼目睹末日來臨,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什麼。

琴音結束了,論法臺上的混亂也結束了。

許伯純倒在血泊中,周遭是驚愕的人群,有四個人掌中仍握著許伯純粗短的四肢,其中一人慌張地扔開了手裡的血肉。

他本以為自己手握的是天下武功至寶,天竺傳入的能夠洗髓易筋的經文,可琴音停下時,他卻發現那不過是一隻斷手。

雖然扔開了那只血淋淋的斷手,可他身上、臉上已經濺滿了鮮血,指名道姓般言說著他的罪孽。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去救許伯純,而是殺之滅口。

人就是如此奇妙而可悲,一旦負有歉疚,一般人想到的絕不是去補償,而是去摧毀、掩埋。

青木夫人和達摩已沒了蹤跡,他們就像夏日雨後的彩虹般,很快便沒入於青空之中。

他們本就是近乎神話的人物,本就不那麼真實。

寶公沙門沒有動。

所以初新等一干人都不曾動。

他們害怕稍有動作就會給寶公沙門逃走的機會。

寶公沙門盯著老人,忽然問了句:“你最近的腰背是不是很不舒服?”

老人道:“有一點兒。”

寶公沙門道:“關元穴、氣海穴常有隱痛?”

老人點了點頭。

寶公沙門笑道:“或許你該注意點身體,好好休息了。”

兩人一問一答,竟似病患在就醫問診。

“你直說吧,我還能活多久?”老人淡淡道。

寶公沙門皺了皺眉,而其他在場者已紛紛驚呼起來。

“至多三日,無藥可醫。”寶公沙門伸出了三根手指說道。

老人乾啞地笑著,也只有這時,初新才發現他的確已很老了。

“一天就夠了。”他說。

“一天的工夫,你能做些什麼?”寶公沙門問他。

他臉上的皺紋彎曲瑟縮,盤在了一起:“就算什麼也不能做,我也要把你和我一塊兒留在這裡。”

他的腳步有了變化。

原本,他離寶公沙門的距離並非最近,彈指間,他的雙手已攻至寶公沙門面前。

老當益壯,老而彌堅。

他們的出招接招如同電光石火,必須全神貫注地盯著,才能勉強看清。

“太快了,沒想到一個老頭子的身手還能如此敏捷!”宋雲讚歎道。

“但是你看,寶公沙門不僅陣腳不亂,擋下了所有的進攻,竟似還有反擊之餘地。”初新對宋雲說道。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琴聲。

“這琴聲,我曾在一家酒館裡聽過。”初新說道。

宋雲問道:“是誰彈奏的?”

初新剛想介面,元子攸便搶道:“是高琴師。”

他有幸聽過高琴師的演奏,明白其樂聲中的與眾不同。尋常樂師按照曲譜演奏,高琴師卻依照興致發揮,每個音符都絕無出處可循,皆似由他的血液裡迸濺而出。

“他一般從不輕易彈奏,今日為何......”初新朝高臺下俯瞰,不由心驚。

許伯純被一眾瘋狂的江湖人士哄搶著,高舉空中,撕成了五段。近處,達摩正懷抱起青木夫人,旁若無人地離開了論法臺。

初新明白了琴聲的用意。

原來高琴師同樣也會攝魂術。

聲音好像也可以改變氣息的流動,製造奇妙的幻象。他能讓許伯純看起來像青木夫人,像披著紅袍的達摩,像任意一份稀世罕見的珍寶,引起周圍人的關注與追逐。

琴聲已散,惶急中的人們清醒過來,舉止微妙。

這些正派的江湖人士,統統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作鳥獸散。

許伯純在地上擺成了一個“大”字,他的高度看起來像極了一個正常人,只不過關節的連接處是充盈的鮮血。

他仰面朝天,對痛苦似已渾然不覺。

極端的痛苦反而能催生平靜。

他救這麼多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醫者仁心嗎?

還是只為實現一萬個病人的目標,讓自己的身軀變得高大些?

何以此刻,他治好的病人無一來他跟前感謝他,救助他?

驕陽似火,炙烤著他斷裂的殘肢,血液似要沸騰。

血很快止住了。

人體確實是臺精巧的儀器,就算出現巨大的傷痕,創口面也會迅速地停止出血,就好像身體明白,倘若不止住血,人就會立刻死去一樣。

寶公沙門和老人的決鬥仍未分出勝負,他們的身形已交錯了不下百回,眾人甚至有些分不清誰是誰了。

誰也不敢貿貿然插手,高手相爭,任何輕微的擾動都能造成可怕的後果。

終於,老人的動作慢了下來。

衰朽的殘軀總難敵過年輕的生命,這恐怕是自然的定則。

時間是最公平的,它是大自然最穩定最強大的力量,能夠磨平頑石的稜角,能夠移星換斗。

動作變緩慢不過一瞬,可寶公沙門並非等閒,他已看準了這一瞬的破綻。他的手來到了老人左肋處,妄圖傷及老人的心脈。

白髮禿頂的老人,但凡受到心臟的衝擊,幾乎必死無疑。

他有些興奮,這機會實在再好不過。

可當他碰觸老人胸口的時刻,他明白自己錯了。

那根本不是老人的要害,而是一團虛假的霧。

“攝魂術?”寶公沙門驚呼。

他的左手被無名抓牢,右手則被宋雲架住。他咬緊牙關,因為他感覺到有柄斷劍支在他背上。

那當然是初新的劍,剛剛由司馬笙歸還給他。

“結束了,寶公。”

老人出現在比高臺更高的地方,烈陽在他的頭頂。

他如雄鷹般極速墜下,指爪落在寶公沙門腦顱之上。

寶公沙門額角處的肉瘤被老人的手指扎穿,寶公沙門的眼睛空洞而無神,像在凝望著一片深淵。

城門。

城門處的混戰已結束,白袍軍沿銅駝大街而去。

宇文泰靜默地站在城門口,他和他的部下毫髮無損,一直圍觀著高歡部卒和白袍軍的衝突。

此刻,北魏守軍皆已狼狽不堪,宇文泰仍在考慮下一步該怎麼做。

該不該趁此良機,一舉殲滅高歡和高歡的勢力?

宇文泰清楚,最近高歡的指爪伸得太快了,洛陽最大的七個家族,有四個選擇與高歡交好,其中一個甚至願意讓女兒做高歡的妾。

婁昭君難道對此全然不在乎嗎?

宇文泰明白,高歡現在最想對付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本人。

幸好,他也在擴張著自己的勢力,並且,他選擇的是與高歡截然不同的方式。與他結交的並非鮮卑望族,而多是漢人和漢化之後的異族人。

他覺得漢文化是種具有活力的文化,他喜歡具有活力的事物,就像他喜歡年輕那樣。

他畢竟還是個年輕的人。

在他沉吟間,高歡已出現在他面前。

“多大的誤會啊。”高歡對宇文泰說道,一邊說,一邊張開了他的雙臂。

他居然想和宇文泰擁抱言好。

宇文泰皺起眉,驚訝於高歡的臉皮之厚。

“我想,這不僅僅是誤會那麼簡單。”當宇文泰說這句話時,高歡已經擁抱了他。

宇文泰看著高歡的殘兵敗將,發出一陣嘖嘖聲,高歡望向宇文泰麾下的精銳,眼神警惕而忌憚。

可無論如何,他臉上依然掛著自然的笑容。

這是一名優秀的政治家應該學習的特質。

高歡踐行得很好,宇文泰則尚且還要些鍛鍊,此刻,他臉上的笑就顯得不夠誠摯。

“我以為你是陳慶之的內應,錯怪了宇文賢弟,”高歡拍了拍宇文泰的肩膀,凝視著他的雙眼說道,“我罪該萬死。”

宇文泰覺得有些噁心,可還是勉強笑道:“高兄,不必自責,你我都是一心為了酋帥罷了。”

他以前絕不會說類似的話,可和高歡待在一塊兒,總是容易受到影響,會沾染高歡身上的某些流氓習氣。

睜眼說瞎話絕對是其中重要的一種。

“是啊,要是因為一場小小的意外,傷了你我的和氣,那就不值當了。”高歡道。

宇文泰覺得有些滑稽。

高歡原本完全可以繼續誣賴他和陳慶之串通聯合,可高歡不敢。高歡怕元氣大傷之後的自己不是宇文泰的對手。

想到這裡,宇文泰忍不住笑了。

他在心裡暗罵嘲諷的工夫,高歡已轉頭走出很遠。宇文泰有些恍惚,他感覺自己錯失了某些機會,也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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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臺處的勝負已分曉了。

起碼初新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他興奮的神經漸漸冷卻。

他發現他並非站在一個男人的身後,並沒有把斷劍支在寶公沙門背上。

無名和宋雲抓住的也絕不是寶公沙門的手。

而是鹿雪。

鹿雪不知何時竟替代了寶公沙門的位置,出現在四人的夾攻包圍裡。

寶公沙門此番居然也用攝魂術反欺騙了他們。

老人迅速抽回了他的手,鹿雪白皙的臉頰上流下鮮血。

無名和宋雲的手鬆開,她就向後倒在了初新懷中。

望著那張酷似露白的臉,初新難免心生悲涼。

“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和我長得很像?”她忽然問初新,有氣無力的。

初新只是沉默著,點了點頭。

鹿雪的嘴角彎起,她為有人喜歡她而感到開心。

雖然她仍不明白,初新喜歡的是露白,而不是露白的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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