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安得才墨隱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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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少女在前引路,三人須臾便穿過前院步至講堂。

講堂設在此間西苑,苑內花團錦簇,四周假山嶙峋,更有那汩汩自流的一方秀美錦池,繽紛展翅的彩蝶無算。

舉目而望,叢叢青竹栽落各處,襯得環境清幽雅緻,大有儒家風範。

想到如此雅緻之所不日便將毀於刀兵戰亂,陳遙不禁蹙了蹙眉,心中湧起一股暴殄天物之感。

“先生,市井內捨身救人的便是這位公子。”

剛隨著少女步入講堂,陳遙一眼便瞅見堂上盤坐著一位鶴髮童顏的老先生。

老者年紀看上去應在七十上下,但精神矍鑠目光清明,他正手捧一卷書冊,神采奕奕地望向堂下;而堂下有十餘處座位,卻只有先前那幾名策馬少年在端坐聽講,其餘座位皆是虛席。

聽聞少女說話,老者緩緩放下手中書冊,衝少女及她身後不遠處的魚家大少略一點頭,二人便恭恭敬敬回堂下坐定,留陳遙一個人不尷不尬地站於堂前。

老者似乎對眼前的小乞兒很感興趣,見他不厭其煩地上下打量自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陳遙便也恭敬伏身,叉手見禮道。

“小子見過聖人。”

“哈哈哈哈,無需多禮,無需多禮。”

老者眼中迸發出一道精光,爽朗一笑,衝堂下一擺手,示意陳遙隨意找個地方也一併坐下。

老者這舉動惹得堂下眾少年紛紛面露怒容,無奈礙於聖師如此,眾人自是不敢多言,只用幾乎要噴出火光的雙眼死死盯著緩緩走下堂來、並大大方方席地而坐的陳遙。

陳遙自然沒把這些對他不滿的情緒放在心裡,見老者慈眉善目全無惡意,多少信了幾分先前那僕從口中之言。

大家自有大家風範,第一眼看到這老先生,陳遙心中便對這人有了幾分好感,都說讀書人迂腐,但面前老者全然沒有這種感覺,想來入聖之人所懷氣度果真與眾不同。

陳遙身為乞丐,此間往一堆錦衣玉服的富家公子哥中間一坐,那種不協調的突兀感便自然而然地瀰漫開來,不過除了魚家大少幾人,他自己和堂上的老者皆不在意。

老者見他神態自若,雙目含笑微微頷首,呵呵一笑,這才再度拾起書冊,繼續釋講禮學,也不在意堂下那突兀而至的小子聽不聽得懂,更不在意堂下自己這群學生聽沒聽進去。

見老者儼然也將自己當成了學生,陳遙不禁在心底暗暗佩服,都說古時階層等級森嚴,而這老先生不僅不以尊卑有序的禮法來看待自己,還一視同仁不吝教學,果有大家風範。

然轉念一想,這人獨善其身,卻縱容學生當街策馬,這又是什麼道理?

陳遙對堂上老者的行為舉止有些不解,但到底這些事也與自己無關,他其實也不願多想,只不過畢竟不屬於這個時代,老先生講的東西他確實也聽不太懂,以至於除了胡思亂想開小差,陳遙當下也做不了什麼。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堂上老者這才合上手中書冊,一課授完,陳遙見他滿意地點點頭,而後對堂下眾人說道。

“凡信,寒酥,老夫昨日所布課業,你等今日可有所得?”

“回、回先生話,學生已有。”

這話陳遙能聽懂,無非就是老師在問學生,昨天留的作業有沒有完成,這倒沒什麼,不過看堂下眾少年神色卻都有些異樣——

名為寒酥的少女還算從容,其餘幾人皆是一臉惴惴不安,特別是魚家大少魚凡信,他那張臉又開始漲得通紅。

這表情陳遙太清楚了,沒得說,這小子肯定是作業質量不過關,他自己心裡也沒底,估計一會得出醜。

其實陳遙也蠻理解這群世家子的,畢竟人無完人,出身家境如此殷實,飛揚跋扈倒也在情理之中,更何況還是在這封建舊社會,雖說當街策馬目無法紀,但好在這群孩子也不算是惡貫滿盈罪無可赦,他們至少有三處優點。

其一,這群孩子裡還算有懂事理的明白人,比如這引路的妙齡少女。

朝來試看青枝上,幾朵寒酥未肯消?

聽老者稱她為寒酥……魚寒酥,倒也是個好名字。

這少女當時策馬趕到,雖未安撫無辜遭波及的路人,但好在也未繼續為虎作倀,同時還訓斥了為首幾名少年,阻止了事態惡化,單憑這一點就說明其本性不壞。

其二,這群孩子本性並不頑劣,能聽得進勸誡,比如其餘幾名少年。

當街策馬那魚家大少拔劍欲行兇之時,他們幾人在聽聞少女呵斥便紛紛勸阻此人勿要衝動,說明心底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良知與是非觀,至少敬畏之心尚在,明白不該也不能將事情鬧得太過火;

而且自他們到達此地,也都表現出了尊師重道該有的禮數和姿態,如此看來,這群孩子無非就是缺乏管束才導致了當下心性有偏,肆意妄為。

因此,這也襯托出了他們當下最大的優點,便是其三——有個能鎮住他們的老師。

雖不明白老者為何放縱他們幾人如此行事,但著堂上之人氣度斐然舉止有度,陳遙覺得,若假以時日,在此人的教誨下,這群紈絝子弟定然能改頭換面痛改前非,如此也不至汙了家師聲譽。

“甚好,那便朗誦與老夫聽。”

胡亂揣度間,堂上老者已是以手捻鬚,含笑頷首道,看他的神情,似乎對學生們的回答很是滿意,當即要求少年們各自朗誦所布課業,既是查驗,也算做鑑賞。

這話一出,堂下少年郎們的神色愈發尷尬,陳遙不知老者昨日給他們佈置了何種型別的功課,但不難看出,這群孩子本就做得磕磕絆絆難以自處,更別說當下還有個自己這種身份的傢伙在場,心中所想那自然是路人皆知了。

陳遙也不為意,撇撇嘴,端端正正坐於堂下,老師檢查作業於他沒太大關係,相反他倒樂得看這群少年郎們出醜,如此一來,方才這魚家大少仗勢欺人之事也算是兩清了。

“學生不才,偶得一作,請先生品鑑。”

見老者連連用眼神掃視堂下眾人,魚寒酥當即起身,起手見禮開口說道。

她這架勢很好地詮釋了巾幗不讓須眉這句話的含義,陳遙見狀不禁在心裡暗暗點頭。

要知道這行為若放到自己那個時代,完全就是肩挑道義的無上之舉,非班長學霸不能為,更別說還大大減輕了班裡其他同學們心頭如山的壓力,是個好人。

而且聽魚寒酥這麼一說,陳遙也明白了老先生昨日所布課業為何,想來當是命題作文,啊不,命題作詩。

果然,見老者含笑示意,魚寒酥當即朗聲背誦道:

“鶯飛草長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稚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好詩!

陳遙對詩詞歌賦全然不懂,古人那些平仄對仗、韻腳詩眼一類的說法他一概不知,但即便是這樣,光聽魚寒酥朗誦此詩,陳遙也覺入耳甚有神韻,眼前如展開了一副自然景物與人物相融合的畫面,充滿勃勃生機,更兼春意盎然,令人初聞便仿若感受到了一番萬物復甦、欣欣向榮的早春氛圍,更將早春的迷人與醉人渲染得淋漓盡致。

“落筆明朗,用詞洗練,早春之情之景溢溢而出,尤其這一‘醉’字用得甚好,楊柳之姿躍然眼前,甚好,甚好。”

堂上老者要比陳遙識貨得多,聽罷也頻頻點頭,捻鬚撫掌,全然不吝讚賞,連連誇讚此詩甚妙。

魚寒酥臉頰緋紅,聞言深施一禮,緩緩坐回原位,陳遙見她落座之後瞟了身側自家兄長一眼,眼神中顯然多是擔憂之色。

果然。

這群少年郎想都不用想,除了魚寒酥這個隱形頭目不提,估計全唯這魚家大少馬首是瞻,如今大小姐已是交出了一份滿意答卷,那麼接下來,便是他了。

只見他晃晃悠悠起身見禮,結結巴巴表示自己昨夜也偶得一佳句,話畢便開始背誦,且不說抑揚頓挫神韻幾何,這小子居然連背誦自己的詩作都一副中氣不足的模樣,陳遙坐在他邊上感覺要豎起耳朵才能聽清他在說什麼。

“委、委身獨坐涼亭歇,碧天浮雲憶當年。山花不解人間事,紙鳶隨春入心間。”

陳遙還在品,身旁便已有人噗嗤笑出聲來,惹得這魚家大少怒目回瞪,再看臺上老者,當下聽罷少年這首詩也是微微蹙眉,似乎不甚滿意,大少見狀忙再度躬身行禮。

“晚、晚輩不才!讓先生見笑了……”

其實說句公道話,他這首詠春詩在陳遙聽來……也還算可以吧,至少朗朗上口,詩韻也有,雖不及魚寒酥那首能帶給人更加直觀的意境,但似乎也差不到哪去?

不過陳遙到底不懂這些詩韻格律的講究,見老者神情不對,當即也明白了魚家大少這詩作得確實不怎麼樣——

至少,沒能討得聖人歡心。

“落筆浮躁,難定心神,所表意境乃有強說愁苦之嫌。”老者蹙眉搖頭,淡淡指出,“紙鳶隨春入心間……凡信啊,此詩應是你臨場有感而發吧?”

“先、先生博古通今慧眼如炬,學生知錯了……”見先生隨手便揭穿了自己的底細,魚凡信當即深揖於地,喏喏而言道。

這一幕看似平常,但陳遙看在眼裡卻是嘖嘖稱奇。

都說唐朝詩風大盛,稍有些許身份地位之人,不論做什麼事或遇到什麼人都喜歡先來兩首詩詞當開場白,就跟後世那幾年凡事先背幾句領袖語錄似的;

不過不同的是,領袖語錄你可以背也有地方背,但開場詩詞就必須得是現場原創,這難度放在古人身上看著沒什麼大不了,但對於穿越而來的陳遙而言,那就是相當困難的事了。

畢竟自幼所受教育及情趣培養完全不同,而且氛圍也相差甚遠,哪怕陳遙穿越之前是個學霸那也不行。

總不能時時刻刻都在腦海裡溫習著兩宋至明清的種種詩詞歌賦,就為了在做任何事之前能隨口來兩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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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太累人了,更何況他也不是學霸。

當下聽老者的意思,這魚大公子昨日顯然未把心思放在回家課業上,直到此時聽了自家妹子作的詩,這才臨場發揮來了這麼一首充數。

且不說詩寫得如何,就衝這治學的態度,自然是得不到聖人的認可,老者如此表態也合情合理。

但陳遙倒是挺佩服他的,畢竟且不說魚家大少這臨場發揮能力如何,若換做自己,哪怕給一晚上時間,想寫首詩詞那難度也絕對不小,這還真不是開玩笑。

老先生也未過多責難魚凡信這公子哥,聞言只擺擺手讓他坐下,而後又將目光掃向其餘幾人,讓他們無需顧慮暢所欲言,一個接一個背誦自己所作詩文。

如果說魚大公子態度不端,但起碼他剛才那首春詩至少還有模有樣,而他之後這幾位……就有些放飛自我、群魔亂舞之嫌了。

不僅堂上老者眉頭越聽越緊,聽到最後連陳遙都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這還是他自打穿越以來,第一次見有人搖頭晃腦神情肅穆地吟誦打油詩,看他們的模樣陳遙甚至都覺得,若非聖人高坐堂前,他們自己都得先笑個前仰後合不可。

堂上老者臉色有些難看,陳遙又非常不合時宜地笑出聲來,這一下可算是捅了大婁子,不僅眾少年紛紛怒目而視,就連堂上老者及少女寒酥都微微皺眉,齊齊朝陳遙投來了異樣的眼神。

陳遙自知失禮,當即輕咳幾聲,微微正了正脊樑以示嚴謹。老者也未多言,逐一點評完眾人的詩文,終於將目光移到陳遙身上,微笑開口問道。

“小友如何稱呼?”

陳遙聞言連忙起身作揖,恭敬答道:“晚輩姓陳名遙,見過呂老先生。”

“哪個陳?作何遙?”

陳遙這邊剛答完老者問,身旁便有詢問之聲冷冷傳來,不問可知,是那魚大少魚凡信的聲音,他問的問題也很奇怪,陳遙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說句實在話,打斷長輩說話即便放在後世那也是非常不敬的行為,然而魚凡信這話一說出口,堂上老者不僅沒有呵斥,反倒饒有興趣地繼續捻起了三寸長髯,似乎對學生打斷自己說話一事全不在意?

這就很有意思了。

陳遙不是傻子,當下一看這陣仗心裡便明白了幾分,魚凡信這一問固然有懷恨報復之嫌,但堂上老者的意思卻更加明顯——

他這是想試探自己的才學。

到底是見過大世面、在大風大浪裡走過來的社畜,瘋狂如非人哉一般的甲方陳遙以前都沒放在眼裡過,當下這般陣仗他又豈會在意?

稍一思忖,陳遙便搞明白了魚凡信這一問的含義,當即不卑不亢地朗聲回道。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的陳;‘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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