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高人問道小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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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陳遙自山間醒來的那一晚。

在臨近濮州城不過百里的拒周縣外,一名道家打扮的少年毫無徵兆地停下了正欲奔走的腳步。這少年濃眉星目模樣俊秀,身著一席青色道袍背覆一柄青鋒寶劍,道髻高挽英姿勃發,雖是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眉宇間卻隱隱可見一股極重的殺伐之氣。

不知感應到了何事,少年此時收了腳步,將目光緩緩移向正北,駐足沉思良久,方才自言自語道:“濮州方向何故突就陰氣四起,似有雲氣突變之象?天下妖邪匯聚於此……莫不是有何方神聖現世?”

少年越是駐足眉心越是緊蹙,片刻的工夫已是左手掐訣不下十數次,看表情似乎仍是不得其解。他此時當然不解,濮州這番氣象乃是受陳遙所影響,而陳遙是什麼情況?穿越唄。

“只怕是天界又有了動盪,不知又是哪位仙家觸了天條不幸隕身入世,這世上的妖邪俱被驚動,恐怕已是聞風而動。”

少年如此推斷倒也不無道理,畢竟人間有修行之道,眾生亦可修行,於是有修行高人,亦有妖怪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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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眾生平等,皆是修於行止而證本源,悟大道而求超脫。不過由於人間道統不同追求不同,故此所用方法也各不相同。比如道家崇尚自然之道,修行為長生久視,求得道飛昇;佛家從心境入手,直求步步解脫;武夫以力證道;讀書人藉才氣登頂,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然而這些都只是凡間生靈的修行之道,陳遙穿越而來的這個世界還遠不僅如此,因為這些修道之人中還有特例,便是少年口中這隕身入世的謫仙人。

世間修行盡頭不過求一飛昇好以位列仙班爾,然修行之道又非止於位列仙班,仙家行事自有法度,也需聽從天界調遣,受天規天條約束,若是犯戒,其結果便是遭貶下界重入輪迴,或歷劫化形重返天庭,或受難贖罪脫胎換骨,如此種種皆為謫仙人,當年的天蓬與捲簾便是如此。

雖不知此番隕身入世者是何許人,但不可否認,此人的處境只怕比當年西行求法的玄奘還要兇險,畢竟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仙家遭貶隕落,重入輪迴之時身上總帶有些許天庭異寶或是仙家氣數,這些東西雖能助謫仙人於人間修行歷劫,可天庭仙境到底不比人世汙濁,往日高高在上的仙家如今攜寶隕世,其境遇可想而知。

少年本就是道門中人,當下已是察覺到早有不少妖邪帶著不同目的前往濮州一帶,不過這些從四面八方聞聲而動的魑魅魍魎都搞錯了一件事——陳遙此時並非是以隕身入世的仙家身份降生世間,他是穿越而來的。

降妖除魔乃道家本分,又值少年心性,血氣方剛難掩好奇心起,少年駐足沉吟片刻,隨即折身而返,循著小道徑直朝濮州城而去。

濮州城當下還未戒嚴,少年有度牒在身,入城不到三日,這便是找到了想找之人。

被人攔住去路倒沒什麼,令陳遙詫異的,是面前這小道長本人。

他自己走的這一段路算是直行道,兩側高牆環抱,巷道深幽足有百米,若是想從兩側繞行攔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這小道方才還在自己眼皮底下練攤,轉身之前陳遙分明見他又拒絕了一翩翩公子的問詢,怎的一眨眼,這人便出現在了自己跟前?

見此人詭異現身,陳遙稍一愣神沒能接上話茬,然對面小道長卻是“鏘啷”一聲將身後寶劍抽出,三尺青鋒霎時綻射出寸寸寒芒。

陳遙見此人左手掐了個劍訣,右手持劍抖了個劍花,眉間淺凝,目透寒光,盯著自己又沉聲問道。

“你是何人?”

老子是這幾天倒了血黴的那個人。

陳遙見他二話不說就擺出了誅殺妖邪的陣勢,頓時胸口一堵怒從火起,這都什麼事?這什麼情況?莫名其妙,不就是站在一旁看了幾眼,就這,就要被殺人滅口?

“阿彌陀佛。”

還沒等陳遙破口大罵神經病,持劍小道身後不遠處的巷口,突地傳來僧人唱誦佛號的聲音,倆人聞言雙雙側目細看,只見一僧人身著緇衣、手持禪杖自巷尾緩緩而來,氣度從容,舉止不凡,正是幾日前在山中救下陳遙那僧人。

“見過大師。”

一見是他,陳遙當即恭恭敬敬叉手作揖,這僧人行蹤飄忽,上一次分手雖說鬧了點不愉快,但終究是救過自己,而且還是兩次,之前一直找不到機會好生答謝,此番遇見,定是要將先前誤會化解。

見到此人的確讓陳遙大為歡喜,當下率先開口也是為了讓面前這牛鼻子小道認清楚形勢,好斷了他當街行兇的意圖,雖說陳遙完全不明白這傢伙究竟為何要衝自己拔劍,但只要救命恩人一出現,那麼事情便會迎來轉機。

話說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裡的?

“你是何人?何故一身鬼氣卻又有此等修為?”

陳遙所料不假,僧人方一出現,面前的少年小道便撇下自己,轉而面向不遠處的僧人,陳遙見他倒轉手中青鋒寶劍再次發問,架勢不變且語氣極為不善。

所問之事沒什麼邏輯上的錯誤,但聽在耳朵裡卻是讓陳遙暗暗心驚,他問的是一身鬼氣和此等修為,這些詞彙對陳遙而言可不常見。

“阿彌陀佛。”

僧人此時也已行至兩人不遠處站定,這一次他顯然沒有想出手的意思,只雙手合十緩緩答道,“貧僧乃一出家人,雲遊至此,見真人無故拔劍,心中不解,方現身詢問,真人此間所為何事,可否告知貧僧一二?”

僧人面如止水不卑不亢,並未回答少年小道方才那一問,看樣子他也不想回答那一問。

“貧道乃斜月三星洞傳世第十三代弟子圓機子,俗家名諱李嵐清,你是何人?為何不答貧道所問?”

在陳遙那個時代,道士似乎都出自武當或是龍虎山,陳遙也不是太懂道家這些傳承淵源,總之好像都是出自什麼什麼山這一類的,當下聽這少年師承居然是來自某處仙家洞府,心中當即便是犯起了嘀咕,從這隻言片語間,他大概也猜出了這少年師出名門且和自己救命恩人一樣,也是身負神通之輩。

但高人行事也得講道理不是?陳遙實在不知自己究竟何處得罪了此人,惹得人家頭次照面便持劍相向,這中間定然有什麼誤會,看來得好好探究一番才是。

另外不知為何,少年口中所言斜月三星洞……怎麼聽起來如此耳熟?

“阿彌陀佛,貧僧乃法臺寺散人,法號道衍,見過圓機真人。”見少年連番追問,僧人也不著惱藏掖,當即也自報家門道。

這一僧一道對答如流神態自若,一旁的陳遙卻是越聽越心驚,他之前一直沒機會開口詢問兩度救自己於水火的大恩人寶號為何,如今聽他自己道出卻著實吃驚不小。

他自然不認識面前這位高僧,但卻是知道這僧人的法號,歷史上也有一位名為道衍的和尚,但那一位……是百年之後協助朱棣、策劃了整個靖難之役的黑衣宰相啊!當下可是乾符元年,別說明成祖,恐怕連宋太祖目前都還在三生井前排隊晃著,道衍又怎麼可能現身於此?

陳遙的震驚無以言表,少年小道李嵐清聞言卻是微微挑了挑眉,幾息的工夫,陳遙便見他將手中寶劍“鏘啷”一聲重新歸鞘,起手見禮,也恭敬回道。

“福生無量天尊,原來是道衍大師,貧道有禮了。”

道衍手持禪杖微微頷首,兩人便在互相見禮、各道久仰中化幹戈為了玉帛,但之後發生的事更是讓陳遙從震驚中復入震驚。

他還未想清楚自己到底怎麼得罪了面前的李道長、還未想明白為何會在大唐年間遇到永樂朝紅人,面前一僧一道兩道目光便已是如兩柄利劍一般齊刷刷刺向了自己。

“你是何人?”

“施主是何來歷?”

這二人沒打起來倒也順乎陳遙心意,道衍大師於自己有救命之恩,而那小李道長看上去也非惡人,若能將自己與這兩人各自間的誤會一併化解,陳遙覺得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但不知怎的,事情的走向卻意外地偏離了他的預期,他沒料到這兩人寒暄片刻,竟是雙雙將矛頭指向了自己。

小李道長依舊抓著自己的身份不放,而道衍大師也莫名其妙地開口詢問,他不是認識自己麼?

陳遙記得果兒當時說的非常清楚,說陳哥哥之前在濮州城內便見過這位道衍和尚,有過幾次照面的機緣下他還曾慷慨解囊,親手贈送過陳哥哥幾張蔥花麵餅,也正因如此,小廟內的孩子們都對他心存感激。

如此……當下大師何故又會問出這等問題?

面對兩位身懷神通的仙家高人,陳遙腦中天人交戰,看他們的眼神,陳遙甚至都有種自己真實身份被揭穿的錯覺。

有這麼玄乎?

這世界上的修行高人難道連穿越這種事都能一眼瞰破?

不,不對,不是這樣。

稍稍一想陳遙又在心底否決了這一猜測,他們應該不知道這一層內幕,若是身份能被輕易識破,那之後一系列事件自己都將會變得極為被動。

更何況,若是已經瞰破了自己的底細,他們也斷不會再問出此等問題。

畢竟出家人不打誑語,真人也不說假話,真正的得道高人對詐別人話這種行為是完全不屑為之的……至少陳遙是這麼認為的。

“啊?”

念及此處,陳遙無奈只得裝了個傻,面露疑惑並表現出一副全然聽不明白的模樣,他撓了撓頭,有些不解地反問眼前二人道。

“大師,道長,你們這是何意?”

“真人不說假話,你到底是何人,速速說來。”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但說無妨。”

見他二人如此,陳遙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對自己如此執著,多半是看出了事有蹊蹺,但應該還沒到能瞰破自己真實身份的地步。

不過這又是什麼情況?

難道是自己這幾日的表現……少了些許這個年紀該有的稚氣與飄忽?

但自古英雄出少年,就算表現得老氣橫秋、早慧過聰了些,那也斷不至於被人重點盯梢啊,自己無非就是個不起眼的乞索兒,也不知兩位高人如此執著究竟意欲何為。

面前兩人一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個是少年心性的同齡人,若是換作平日,陳遙也就聳聳肩膀攤牌了,但此時他還有諸多疑問沒理清楚沒弄明白,貿貿然交了老底總覺不太妥當,還是謹慎些為好。

心念一轉陳遙輕咳一聲,繼續裝傻充愣,表示自己就是一孤兒,一難民,一乞丐,完全聽不懂兩位高人在說什麼。

道衍眉目含笑,李嵐清蹙眉沉思,不過好在兩人也沒再繼續追問,只對視一眼都沒接話茬,現場氣氛驟然降至冰點,尷尬的沉默在小巷內蔓延。

“什麼人!在這裡幹什麼!”

正當陳遙想說點什麼以緩解當下氣氛時,小巷外的市集方向走過來幾人,他們身披甲冑手持長槍,一看便知乃是自城中巡戒的兵士,大概是看到陳遙他們幾人鬼鬼祟祟藏身在小巷裡一言不發,感覺有異,職責所在便高聲喝問道。

“阿彌陀佛。”

“無量天尊。”

不等陳遙開口,身後的道衍大師和小李道長便紛紛開口見禮,表示只是遇到了熟人,駐足閒聊片刻,並無逾越之舉;

而巷外的兵卒這時候也看清了陳遙的模樣,想起此子與梁副使有些私交便也沒再作難,只告誡三人薛都護近期準備封城戒嚴,閒雜人等盡量少在城中無故滯留。

這話其實也就是說給陳遙一個人聽的,為什麼?因為他只是個乞丐,而道衍和李嵐清則不同。

前有李唐奉老子為祖,後有武后大肆崇佛,故此道士和僧侶在唐代的地位十分尊崇,路過的兵卒之前看不清小巷內的情形,當下聞言心中雪亮,自然也就識趣地離開了。

反正也如他們所言,三人也的確未作出何等逾越之舉。

“好的好的,有勞軍爺提醒~”

兵卒們在陳遙的賠笑聲中揮手離去,待他再次回頭想說點什麼,一扭頭才發現小巷此時已是空空如也,微風拂過巷口,只捲起片片枯枝殘葉,哪還有大師和道長的身影。

高人就是高人,這來去隨心無影無蹤的,一身神通都不知能省下多少車旅費用,這要是放在千百年之後,甚至都可以省出套房子來了。

陳遙望著面前空蕩蕩的街巷發了會兒愣,他可沒飛天遁地所向無形的本事,對剛才所發生的事也全無頭緒。

兩位高人之間的對話僅寥寥數字,陳遙當下完全聽不明白,何為鬼氣,此等修為又指代何事,作為穿越而來之人,高人若是不肯點破,那陳遙也毫無辦法。

思忖無果,陳遙最後只得聳聳肩,攥著饅頭出城去了,為明日的放糧大事做準備。

春寒料峭,卷著巷內蒿草徐徐昇天,紛飛的蒿草之上隱隱可見有衣袂隨風飄揚——

小巷上方屋簷處的兩人始終未發一言,望著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城門方向的少年,李嵐清這才一正衣襟,衝身旁的道衍正式稽首見禮道。

“福生無量天尊。圓機子見過大師。”

“阿彌陀佛。真人有禮了。”道衍同樣雙手合十,恭敬還禮。

正式見過禮,李嵐清這才恭敬開口詢問道:“貧道初出茅廬雲遊四方,雖不曾行萬里路見萬般事,但也曾聽聞過大師手段,若貧道所猜不假,廣德二年,僕固懷恩引領吐蕃與回紇侵我中土時,獻計汾陽王單騎說服回紇者,可是大師?”

聽面前少年說起百年前的一樁舊事,道衍也不覺詫異,只眉目含笑微微合十,算做預設。

李嵐清點點頭,似乎對眼前百年流逝而全無變化之人也毫不在意,他第一眼見道衍時,便已敏銳地察覺出此僧非人,或者說,非活人,當時感知其修為便已是心中存疑,如今得知其身份反倒釋然了。

道衍乃法臺寺第十七代住持,生於久視年間,年少時便精通佛法,九歲時曾受武后昭,入神都辯談佛法而震驚四座,自此名揚四海,十二歲入持法臺寺一心向佛,直至邊境烽起,安史為亂,乃受聖人所昭入世。

相傳道衍與汾陽王郭子儀相交甚密,建中二年郭子儀於家中病故,臨終前將道衍喚至榻前有過一番密談,此後道衍便自世人眼中消失,蹤跡難尋。

世人皆言聖僧乃不忍摯友離逝故歸隱山林,如今百年已過,想必早已圓寂,超脫凡塵,往那靈山佛國去了,不想道衍此番卻是出現在這乾符元年的濮州城內,而容貌舉止且不過三十而已。

此事詭異莫名,若有人當下能認出道衍,自然會是如此反應,但李嵐清不同,比之道衍,他同樣也非世間凡夫俗子。

修道之人修的是修於行止而證本源,為的是悟大道而超脫生死,天道無情亦無親,故世間萬物皆有跡可循——

簡單來說,就是在修行之人眼裡,這世間萬物都不存在所謂的“怪事”。

但李嵐清深知,今日在這濮州城內,自己便是遇到了生平兩件怪事,其一,便是眼前這聖僧道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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