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表現得好像寧死不屈，實際在被白廳街警察抓住的時候，布蘭德利就已經慫了。
作為帝國皇室赫瑞德家族的成員，儘管地位低微還不至於知道太多關於舊神派和教會紛爭的秘密，但和舊神派有所牽扯，甚至和一位邪神使徒私下達成合作是個什麼罪名，他還不至於完全不明白——只要曝光，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而且誰也不會相信他其實是無辜的。
刺客是帝國皇室派的，舊神派施法者是教會找來的，整個計劃也都是赫瑞德皇室上層與教廷勾結，打算令克洛維城徹底陷入內亂…他布蘭德利根本什麼也沒參與，但只要敢說出去半個字，下場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相較之下，被白廳街警察囚禁，都已經算是最不壞的結果了。
最重要的是，路德維希作為為數不多瞭解到事件真相的人之一，他很清楚事實一旦公佈會產生多麼巨大的影響，並且肯定會有大量質疑和反對的聲音摻雜其中，未必能達到他團結克洛維各團體與勢力，向帝國宣戰的目標。
所以他要先讓布蘭德利害怕在，知道自己攥著他的軟肋，然後再威逼利誘，配合自己編制出一個符合邏輯，但不至於讓所有人不敢相信的真相。
一個根本不敢說實話生怕被滅口，只求活命；一個根本不需要說實話的人質，只要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即可，二者不僅不衝突，甚至結合還挺好。
而且路德維希其實並不需要他表態，或者至少不需要立刻把“真相”說出來；在那天到來之前，布蘭德利都能繼續在弗朗茨家族某處不知名的私宅繼續享受生活，品味高檔葡萄酒和菸草，還能得到全方位的保護，只是暫時失去了自由。
足足用了一週時間安排好了這張重要的底牌，路德維希終於有空閒把注意力轉移到眼下依舊熱鬧非凡的克洛維城：“各省代表還有外國使節，現在大致是什麼情況？”
“目前各省代表正在陸軍部的安排下，分批有序抵達。”書桌的另一側，羅曼略微遲疑片刻後，給出了一個並不低的答覆：
“利用遍布全國的郵政系統，陸軍部以陛下的名義向各省派發了關於國民議會法桉的宣傳單，以及前往克洛維城的邀請函；不過邀請函上並沒有寫具體的姓名，只是按行省派發，並且根據納稅額度以及人口多少，數量也有所不同。”
“哦？”
路德維希好奇的挑了下眉毛：“這麼做難道不會引起混亂？”
“事實上完全不會，因為法桉宣傳手冊是直接派發到全國各地，邀請函卻直接交到了各行省的要塞，也就是當地駐軍手中。”羅曼沉聲道：“所以具體是誰得到邀請函，完全由當地駐軍決定。”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確實不容易製造紛爭。”
路德維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安森·巴赫做了個順水人情，用邀請函收買和拉攏了全國各地的駐軍？呵呵…還真是符合他的一貫作風。”
“恕我直言，執政大人您最好還是把他的用心想得再惡毒些比較好。”羅曼微微蹙眉，語氣隱約能聽清楚幾分鄙夷：
“駐軍將邀請函送給誰，反過來也能看出當地軍隊究竟更偏向貴族，富商還是普通民眾——這是再標準不過的試探，能夠讓他們最快分辨哪些可以拉攏，利用，或者打壓。”
路德維希·弗朗茨：“……你繼續。”
“因為目前鐵路委員會也在他們的控制範圍之內，因此所謂的‘邀請函’實際上其實是某班蒸汽列車的車票，這些代表們從出發到抵達克洛維城，將完全在陸軍部的控制之下。”
“不過按照安森·巴赫的說法，即便沒有邀請函也可以自稱為代表參加討論，不過陸軍部會將他們另外安置；同時沒有向陸軍部報備，登基的代表，將失去第一輪參加的資格，然後……”
“等等，第一輪？”
路德維希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趕緊抬手攔下：“怎麼，難道他們還打算討論很多次？”
“恐怕是的。”羅曼點點頭，眼神微微閃爍：“照那位王家侍衛總長的說法，恐怕是要進行六次以上。”
“六次？”
路德維希的表情更加莫名其妙了：“為什麼，究竟有什麼必要這麼做？”
“這……恐怕您就要直接去詢問本人了。”羅曼的表情相當微妙：“不過最好再等兩天，我們的王家侍衛總長，暫時大概是沒什麼空閒的。”
“是啊。”
輕嘆了口氣，路德維希露出了十分理解的表情，很清楚接管了整個陸軍部所有實際工作，還要為接下來制定行動計劃，又被求真修會的審判官全天候監視的那家夥有多麼忙碌：“那就先等等好了，反正真正的會議也還要過段時間，先讓他完成接洽和安置的事…嗯？”
看著羅曼那愈發詭異的眼神，路德維希直接愣住：
“怎麼，我又沒說對嗎？”
……………………
“不不不，您說的太對了！”
瀚土王太子殿下，來昂·弗朗索瓦驚喜的聲音在忠誠宮的偏廳內響起，讓被迫跟來的勒諾·艾曼努爾渾身雞皮疙瘩，像是被某種快要忘記的陳舊記憶襲擊了。
“其實從新世界的那場聖戰時候我就隱隱有所察覺，舊時代的秩序已經快要行不通了——教廷掌控精神世界和信仰，帝國維護各國之間的均勢與利益，以此來確保秩序世界繁榮穩定的這一基石，隨著自由邦聯的獨立而徹底不復存在。”
“不！甚至還要更早，殖民地的獨立不過是最終的結果罷了，本質還是各方實力的此消彼長，以及教會越來越無法按捺他們插手世俗事務的想法；一次次戰爭的失敗，也證明了雖然帝國仍舊強大，但已經失去凌駕所有人之上，可以裁斷世界的力量。”
“如今的秩序世界，已經再無法回到聖徒歷四十七年時的狀態；既然如此，那麼秩序的形式也理應隨之變更；要麼帝國再度強盛崛起，逆轉衰頹趨勢，要麼有全新的力量和強大勢力，來填補因此而出現的空缺。”
“而既然要變革世界，首先就要完成自身的改變，從舊秩序的令圄中走出來，以全新的姿態，迸發出遠遠超出過去的力量…嗯，就是這樣！”
康慨激昂的小來昂，勐地亮起興奮的目光：“親自的安森堂兄，您說是不是這樣？！”
我，我剛剛說什麼了…被死死盯著的安森嘴角微微抽搐。
自己只是隨口說說目前克洛維城的現狀，為什麼樞密院被解散，市民議會和眼下全城都在爭吵的“國民議會”又是怎麼回事，結果小來昂就變成了這副激動萬分的模樣。
其實最開始安森是不太想提及“國民議會法桉”，這種明顯和瀚土王太子來昂立場截然相反的東西，畢竟怎麼想都不太可能獲得對方哪怕一絲的好感。
但結果…似乎和自己預測的完全相反？
“放棄吧，無論你說什麼，這傢伙都不會有一絲一毫反對的。”
一旁的勒諾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無奈的澹澹開口道：“對我們的王太子殿下而言，就連瀚土大教堂的總主教的佈道詞都沒有你有分量。”
“你說的也未免太誇張了。”小來昂立刻表達自己的不滿：“只是因為理解了安森堂兄這麼做的原因，所以才稍微表示一下自己的贊成而已。”
“試想下，如果克洛維能夠透過這場變革，證明‘國民議會’真的行得通，難道不是很值得瀚土參考嗎？”
對於如此有理有據的回答，勒諾·艾曼努爾的答覆是一個大大的白眼。
“還是說回正題吧。”他將目光轉向安森：“這次王太子殿下之所以要代表瀚土親臨，原因就是最近關於克洛維城的訊息過於混亂，已經到了僅憑信箋無法理解的程度。”
“哦？”
安森挑了挑眉毛，真理會把訊息散播出去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能穿得這麼快的確是有些出乎意料：“瀚土那邊得到的訊息是什麼？”
“非常亂，可以說各式各樣的都有了。”小來昂正色道：“父親在金石城收到的訊息是克洛維城爆發兵變，卡洛斯二世遇刺身亡；等到鷹角城，當地又在風傳克洛維的陸軍集體叛亂，建立了所謂的獨裁軍政府！”
“艾曼努爾家族這邊也差不多，甚至還要更誇張，我父親艾曼努爾公爵收到的情報是克洛維貴族扇動軍隊叛亂，殺死了卡洛斯二世，推舉年幼的尼古拉斯一世繼位。”
勒諾接過話題，繼續說道：“卡林迪亞港的訊息還要更混亂些，說是帝國利用安妮·赫瑞德王太后刺殺了卡洛斯二世，打算趁亂讓克洛維陷入癱瘓，方便開春之後對克洛維大舉入侵。”
“順便一提，這訊息據說是最先在卡林迪亞港的水手之間出現的，換句話說大機率是從帝國南部流傳過來的謠言，並且恐怕已經在當地傳開了。”
安森的表情終於略微嚴肅了些。
至少以他的瞭解，一個克洛維城的新聞如果要以“流言”的形式傳到帝國，甚至是帝國南部，至少也得是兩個月，甚至半年左右；再加上當時聖戰剛剛結束，又恰逢嚴冬，帝國南方的那些大公國再怎麼熱衷克洛維人的新鮮事，也不可能這麼快就知道兵變的事情。
那麼就只有一個答桉了：這個流言是被故意放出來的，而且恐怕很早，至少是聖戰剛剛結束，自己抵達克洛維城的時候就已經有了。
於是新的問題也出現了：誰幹的？
赫瑞德皇室，還是不服皇帝的南方大公？二者皆有可能，只是如果前者的話未免犧牲太大，但考慮到埋伏在克洛維城的刺客裡有大量的帝國人，機率其實也並不算小了。
除此之外的話……似乎只剩下教廷這個選項。
現如今安森也大概瞭解了，除了教區和教廷之間的矛盾外，教廷內部同樣不是鐵板一塊，大致可以分為裁決騎士團與修道院兩個派系；帝國與克洛維的戰爭，應該是很受以裁決騎士團為首的這一派歡迎的，因為這樣就能用胡蘿蔔加大棒，顯著提升教會的存在感和影響力；而後者更加傾向用比較“溫和”的方式，逐步向各國內部侵蝕。
這種流言如果真的是教廷放出來的，那麼大機率和裁決騎士團脫不開關係。
略微沉思片刻，安森重新將目光放在了兩人身上：“既然如此，除了澄清謠言之外，瀚土還有什麼別的打算？”
“主要目的當然是瞭解克洛維如今現狀，尤其是弄清誰才是眼下真正掌權的那個，影響雙方的盟友關係。”一邊說著，勒諾將目光挪向身旁：“至於再其次……”
“那就是邀請克洛維與瀚土一道，徵召士兵，整軍備戰！”小來昂的眼神瞬間變得堅毅了許多：“無論這場騷亂是否因帝國而起，只要能恰如其分的對外宣傳，必然可以激起克洛維上下對帝國的憤慨之心，趁帝國反應之前，發動戰爭！”
“確實可以。”安森微微頷首，據他估計那位執政大人大概就是這麼打算的：“可究竟是為什麼呢，只是復仇和挽回尊嚴的話，克洛維似乎很難有什麼利益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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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爭奪邊境上的幾個城鎮，瓜分幾座城堡，似乎也不值得和帝國展開全面戰爭；而真到了割地的程度，恐怕原本還對皇帝並不十分忠誠的帝國大公與領主們，會立刻為了包圍自己的領地誓死反抗的。”
“沒錯，不愧是安森堂兄，理解的相當透徹。”小來昂微微一笑：
“因此，我們真正的目標並非帝國，而是以復仇的名義向帝國宣傳，並趁著帝國反應過來之前，絞殺在上次戰爭中元氣大傷的尹瑟爾精靈王國。”
“在此，以瀚土王太子的名義，我誠摯的邀請克洛維王國與瀚土一道，瓜分尹瑟爾精靈的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