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原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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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已經走過了凌晨一點。

我大概在晚上九點左右醒的,醒來時躺在了昨晚睡過的臨時宿舍裡,身上的傷口已經被仔細包紮過。

宿舍很小,只有一個狹窄的睡眠艙,一副只夠一人坐的桌椅,以及牆上的一隻樣式古怪的掛鐘。這裡的鍾和我認識的鍾略有不同,我花了一段時間才學會看,幸好一天還是二十四個小時。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腦和房間裡的牆一樣白。掛鐘上輕輕顫動的指標,是這裡唯一在動的東西。

到底發生了什麼?

到底我做了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嗎?

倒在爆炸中的風鈴和法蘭克福,靠著城牆的冰淇凌,躺在病床上的雨滴,皺著眉的隊長,微笑著的麻煩小姐,握著匕首的瀛洲,穿白外套的秦二小姐,被我扶在懷中、氣若游絲的北極星……

“好好活下去。”

原來在短短這麼幾天裡,就有這麼多人離開了。我這不是救世主,是掃把星還差不多,這都成個大逃殺遊戲了。

是他們選錯了選項?

還是——是我選錯了。原本有辦法可以救下他們的,如果我再勇敢一點,我再謹慎一點,不會變成這樣。

是我沒有那種態度——我的能力不足以成為一個合格的戰士,而且我還沒有那種真正參與進一場戰爭的態度。秦二小姐說因為我來自一個幸福美好的世界,所以是會相信她的人,但也因為過分幸福美好,我根本沒有在這個世界生存所必須的態度。

為生存而戰,對我來說,終究只是一句遙不可及的口號。在這裡我只是為自己活著,我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自己的體溫,他們的死不過是NPC的死,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我一直相信我終會回到正確的世界裡去,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這個世界究竟會何去何從,我並沒有真正考慮過。

是他們錯信我了。

“這就是你的辦法?”

我不是沒有想過謎題的答案,我一直認為不撥開遮掩視線的迷霧,是沒法決定子彈往那裡打的。但是,這裡需要的不是尋找意義的藝術家,而是殺伐果斷的領袖,是秦家姐妹那樣的真正存在於這個世界中思考的引領者。

我只是一個旁觀者,旁觀不能賦予我立場和意義,沒有意義,我就沒有戰鬥的勇氣和決心。不要說成為人群的嚮導了,我連端起槍衝向前都做不到,我懦弱,我惜命,我看戲,我只想等待一個救世主出現。寄希望於一個不存在世界裡的人來拯救世界,好像寄希望於一個觀眾來完成劇本,這是不可能的啊。

他們錯信了我。秦二小姐也好,62也好,他們錯信了我。

不過,他到底看到了什麼呢?為什麼,為什麼會說我是救世主呢?他就這麼相信他的預知?難道預知從來不會出錯嗎?如果預知從來不會出錯,那豈不是等於一個人的一生已經一眼望到了頭,那該多無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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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又開始追尋意義了。不,他,舞臺上的一個角色,他的一生,和我又有多大關係呢?他愛信那就信去吧,我並不是什麼救世主。我只是——我只是一個喜歡大團圓結局的觀眾,我總是想要所有人都好好活著,在需要抉擇的時候我做不出抉擇,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為一個好編劇呢?

但是如果這個夢是真的,我是秦家的一員,這才是我本該存在的正確世界,這個夢已經無法再醒了……也就是說,我已經被強行拉到了舞臺上,不完成這出戲,幕布就不會落下。我把筆推給編劇,那不就是把命推給上天了嗎?

我已經——我已經演了多少場糟糕的戲了?

無法面對。

曾經大言不慚地說要做他們的同伴,還嘗試了去解每一個人的我,究竟做到了什麼呢?我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明明給他們帶來了更多的災難……

敲門聲。

已經是我醒來後的第三次了。我不想見任何人。

沒有。沒有意義。頭暈目眩。他們開會也該開完了,我該怎麼辦?

“秦方合先生,你在嗎?這邊來傳達你明天的作戰任務。”

一個有些耳熟的女聲,應該是十字盟的學生。我毫無辦法,都來傳達任務了,我為難她有意思嗎?只好起身去開門。

是三個學生裡最年輕的那位,一臉不耐煩的表情,皺著眉道:“秦方合先生明天的作戰任務是原地待命。”

“……什麼?”

她翻了個白眼,然後走開了。很奇怪,她的白眼有點歪,好像不是衝著我來的。

哦,她後面還有一個人,凌晨的走廊黑漆漆的,所以沒注意到。

“不這樣你不會開門。”

他的腳步跟他的語氣一樣篤定,十分自然地就走進了房間,從黑暗中出現在光線下,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而我還站在門邊,好像他才是主人我是客人。

“你是來發布命令的?”

“不,我來詢問你的情況。”

我發現他也換上了有十字盟標誌的白色制服,不過不同於研究人員的款式,口袋和綁帶很多,明顯是功能更為複雜的戰鬥服。

“我的情況?我沒有情況,您請回吧。”

“你今天從任務中帶回了64號。他將情況告訴我們了。”

“他……怎麼樣了?沒事吧?”

“截肢。”

“……左腿嗎?”

“雙腿。”

我盯著地面。

“不用擔心。回到城中我們會為他尋找合適的義肢……”

“都被淹了。都被淹了!還找什麼?”

“你不用擔心。”

你不用擔心,他安慰人就只會這一句吧,你不用擔心。那麼好吧,我就不擔心。我抬頭看他,擠出一個微笑。

“我是來詢問,你還有什麼別的情況?”

“什麼別的?”

“你暈過去了,狀態不健康。明明應該醒了,卻沒出過房間,狀態不正常。你怎麼了?”

“你大半夜為什麼不休息?你管我幹什麼?”

“你是我的學生。”

我低下頭,繼續盯著地面。“……我不承認。”

“為什麼?”

“從今天、此刻,開始,我和你們沒有關係了。我不是你的同伴,你不要再——”

你不要再無條件地相信我,根本不可能的,你為什麼會看到我能救你們?

“再什麼?”

我……說不出口,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昨天我跟你要項鍊,你想都沒想就給了。那條項鍊有多重要,你就——你就那麼相信我?”

“我相信你。”

“你知道昨天救了我們的人是誰嗎!你——”我後背靠在門上,感覺胸腔堵得喘不過氣來,“你別跟我說什麼都不知道……麻煩小姐,她對你的感情,你也……”

那雙眼睛仍然平靜地注視著我:“那已是註定的逝去,不需為我覺得遺憾。”

“誰為你!你這種人……”我像溺水之人一樣大口吸氣,“因為看到了結局,就不去爭取嗎!”

“如果有更好的結局。可是,在這兩件事上,我都看不到更好的結局,這已經是——”

“你看不到?那現在呢,你為什麼要來這裡,是不是因為我會說什麼,你都看到過?你可以提前準備好答案?”我猛地離開支撐著後背的門,踏上前瞪著他,質問他,“你明知道我的情況還來問我,這有什麼意義?好讓你的內心得到一點虛偽的滿足嗎?”

他皺起眉,一向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不解的神色。“我並非什麼都能看到——”

“你的母親,她也能預知未來,但她也好好活過,努力活過了。你呢?因為會離別,所以乾脆就不開始?你還抱怨別人把你當武器看,不願接近你,明明是你不願接近別人吧!真心為你付出的人,不僅沒有好下場,還連你的一點遺憾都得不到!你還算是人嗎?”

我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地喘氣。我在生什麼氣啊,跟這麼一個只會按著軌道走的機器,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他看著我,許久,又垂下了目光。“我的確不如母親那樣勇敢,我很懼怕離別的傷痛,所以乾脆從開始就不投入感情。如果那樣才能算是人,那我是不能成為人的了。”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我突然想到,如果人都是因為看不到結局,才努力地將自己的故事進行下去,那麼看到了結局的人呢?如果強迫他去努力編織故事,他是不是就變成了拿著臺本的演員,哭也好,笑也好,熱烈也好,冷淡也好,全部都只是表演?

“你會有這樣的反應,我猜到60號和你說的話大致是什麼了。”他站起身來,“預知未來是完全不受我控制的能力,而且能預知的未來非常有限。在我來問你之前,我並不知道你今天的情況,所以才來問你。我沒有預知到66和69……風鈴和法蘭克福的死,所以你剛來的時候,我完全不能接受你,我也不相信自己在夢裡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人。但是現在我已經改變了看法,我接受和認可你是我的同伴,我信任你,信任的是我所認識的你這個人,不是無來由的夢境。”

真的嗎?我抬眼望向他,他向我走過來。

“明天你的任務,就是留在據點遠端通訊。不必反駁,這是會議討論的結果。”

他抬起手伸向我背後的門。

“明天——”

明天會怎麼樣,你看見過嗎?結局會怎麼樣,你看見過嗎?

——問不出口。眼睛發酸。

“咔噠”一聲輕響,門已經被開啟了。“休息”,他說。

“明天——哪些人會去新城?”

“術師聯盟的倖存者不願意去。除了他們、64號和你以外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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