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個釘在地上的稻草人，腳下連一步都邁不出去——不，不如說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只有胸腔裡灌滿冰水般的涼意還真實存在。

最初那最大的爆炸之後是一串串小爆炸，像是長長的放不完的鞭炮。季夏抬起頭，他不像我，他很勇敢。我僵硬地看著他義無反顧地爬回戰壕溝中，接著也消失在視野裡。

那一刻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漫長得太煎熬，又好像只有一秒鐘那麼短，短暫得來不及反應。我看見一個人影用手匍匐著爬上來，另一個人影被他拖著行動，兩人身上都燃燒著熊熊火焰。

等我終於能行動的時候，爆炸聲已經停止了，我遲鈍的大腦思索著如何滅火。臉上有什麼黏糊糊的東西，下意識伸手去抹——啊，血。也許是被爆炸的碎片擦過。

請不要燃燒了啊！我正崩潰地想風能不能滅火，傷口處突然襲來猛烈抽痛感，接著兩人身上的火就像是聽到了我的心意，向旁一分讓出一條通道。

原來我是能控火的嗎？我急忙將兩人拉出來，季夏大口大口地喘氣，北極星的情況尤為嚴重，一動不動地趴伏在地。第一下爆炸發生時，恐怕她是在中心吧！

“記住，風鈴之所以會踏進排雷區，是為了救你，法蘭克福，是為了救她。”

這個聲音——又是這樣嗎？

眼前的景象和噩夢般的回憶重合了，我又回到了原點。

“對不起……”

“別說了……”

我拼命把北極星摟起來，想背她走，但她無力地伏在我肩上，就在我耳朵旁邊，輕聲道：“別說了……你們快走……”

“對不起副隊長，你要撐住，據點離這裡很近的，我馬上就帶你過去！”

“快走……好好……呼……”

聲音輕得聽不清了。

我手足無措地注視著季夏用手肘支撐起上半身，不知道現在正在發生什麼，我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好好……活著嗎？

耳旁已經感覺不到冰冷的呼吸了。她從我肩上滑了下去。

季夏的腿傷得很嚴重，只能由我揹著他走。我頭暈得厲害，腿也在發抖，好像這兩天斷斷續續沒停過的失血開始起反作用了。

“……去了那座新城裡的……”

“什麼？”他粗重的喘息聲間夾雜著聽不真切的喃喃語聲，我高聲反問。

“我們去了新城……”

“什麼城？”

“新城……實驗體的新城！”他發出因疼痛而倒吸冷氣的聲音，頓了一下才繼續，“……他們管我們的城叫舊城。”

“舊城？那什麼意思？”我震驚道，“像這樣的城還有一個？”

“誰知道……他們說裡面的人都是實驗體……”

“都是？都是？都是那得有多少人啊？

“誰知道……”

“也就幾百人吧。”

我抬頭一看，發現短髮的琉特就站在不遠處，悠閒地抱著臂。他個子高，我又彎著腰，他就那麼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幫幫忙吧……我真沒力氣了……”我卑微地開口。

他瀟灑地一轉身：“你很厲害了，已經到了。”

我白了他一眼，艱難地抬腳挪進據點的小門。無聊面色陰沉地迎了上來，看了兩眼，一句也不問，馬上就和一個十字盟的醫生抬來擔架接走了傷員。身上一輕，我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感到天旋地轉。正想找個地方坐一坐，琉特的聲音又在身後響起來：“你過來。”

“還有什麼事啊？”

“我有話問你。”

他帶我進了一間狹窄的小房間，一桌二椅，跟審訊室似的。他帶上了門，微微笑道：“隨便走。”

我也懶得計較那麼多了，一屁股坐上了離我最近的椅子。他走到我對面優雅地拉開椅子落座，我再次白了他一眼。

“老師是不是讓你勸說他們回城？”

“對。”

“但是他們發現新城了。”

“所以呢？”

“你不知道新城？”

“不知道啊。”

他皺眉看著我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最後還是沒有吐槽，接了下去：“封城之後，女媧計劃還是沒有完全停止，因為姜先生的追隨者很多，前赴後繼——不能說成追隨者這麼高尚吧，那些明裡或暗裡認可姜先生的做法的人，還在繼續他的做法。另一面，像十字盟這樣的，希望讓無辜者恢復正常的人，也在做雖然相反——但類似的實驗。經由各種人之手的實驗體，只要一被發現，都會被遣送往新城。可以說新城就是實驗體的集中營。”

“那你想怎麼樣？讓我救他們？”

“不，我只是提醒你。關於補給，去實驗體的城市總比去普通人的城市風險低吧？”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你意思讓我們去搶劫啊？”

“沒有補給，城裡就等不下去啊。”

“不行不行，風險太大了！”我擺擺手，“我們可以和十字盟交涉——”

可是十字盟的態度並不好。

“……或者，還可以回城裡去……”

可是城裡被海水淹過。

“……再不濟，城裡還有很多地下倉庫吧？去地下撈撈看？”

完了，自己都沒法說服自己了。

他閉上了眼睛，輕聲道：“去地下撈撈看？這就是你的辦法嗎？”

“這……”我心虛地沉默了一下，然後把心一橫，“這就是我的辦法！誰讓你問我！”

“……好吧。我還以為會有什麼奇蹟。”

“那你可想錯了！”

“你知道為什麼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說見過你嗎？”

“啊？”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回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麼件事，也不過才二十多天，就這麼恍若隔世了。“你當時還說我應該已經死了來著，你——”

“那當然是逗你的。不過我真的見過你，你的肖像畫。”

“肖像畫？”

“你猜猜誰畫的？”

誰畫的？誰會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認識我？思言嗎？可她不知道我現在的長相啊。明明我還未——啊，未來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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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不是你的老師，就是我的老師吧？”

他笑了笑。“我還在上學的時候，我、季夏，和他是室友。有一段時間他總是做夢半夜驚醒，然後會爬起來去書桌前寫寫畫畫。好多天了，我實在是很好奇，就去偷看了他畫的畫，畫的是一個人的半身像。我得意地問他那是不是他的夢中情人，結果他很坦然地說，那是他看見的未來的救世主。”

“未來的……救世主……”

“因為他的語氣太像真的了，所以我深深記住了這件事，記住了這副肖像的樣子。”

“救——“

“你們倆在這幹什麼？”門突然被推開，“開會了！明天要去新城！”

我眼前一黑，徹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