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水與其父劉手X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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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I

你記得曾經和衣梅來過這裡,這是一座並不很高的山,和學校東面的山一樣,曾在一塊巨石上留下你們的名字,後來再去時,你發現刻著名字的石頭不見了,找遍了那一片熟悉的山坡也不曾發現,你感到納悶,想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刻名字時,因找不到工具,你便隨手撿起一塊石頭,用石尖砸,漸漸有了筆畫的形狀,留在巨石上的便成了星星點點的印痕,你想過去了那麼多年,即使巨石還在,刻在上面的筆畫也早被風蝕了。

就在你抬頭向山頂觀望時,你覺得一塊巨石開始鬆動,在你還沒來得及反應時,石頭轟然下落,直奔你而來,你趕緊朝山下跑,但你越想跑快,越覺得步子邁得吃力,石頭越追越近,像是有意衝你而來,沿著你的足跡緊追不捨,你想喊喊不出聲,越跑越慢,直到石頭從你旁邊滾過時,才松了一口氣。你停下來望著巨石滾下山去,覺得這就是你曾經刻下名字的石頭,但怎麼也想不到它會滾落下來,直奔山腳下一戶人家而去,在穿牆而過後,房子坍塌了……

你醒來的時候一直在想,那塊巨石就是你來到這座城市時見到的雕塑,它立於街心公園,像一匹騰飛的馬,渾然天成,幾乎沒被雕飾過。

你和梅子路過一排平房的時候,見到兩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她們坐在門口,其中一個手裡著一塊石英鐘錶,翻過來倒過去地看,兩個人看著鐘錶,爭執著,一個說應該這樣放,另一個說應該那樣放,你和梅子走到她們跟前,兩個人一起叫住了你,讓你看誰說的對,其實自從監獄出來,你就沒了時間概念,只知道白天、晚上,對你來說時間已不重要。你看了看,那個正方形的鐘錶,時間刻度全都一樣,錶盤上連個標誌都沒有,很難一下辨認出來,但你還是憑著剛落山的太陽擺正了鐘錶的位置,你和梅子走了很遠,還能聽到她們的爭吵聲……

你把昨晚寫的一首短詩又重新看了一遍:

在黑夜裡,只有聲音

在黑夜裡,除了感知聲音,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在黑夜裡,除了沿著聲音去感知,我究竟還能做什麼

雖然那聲音很微弱

它來自遠方,來自內心

不斷地在我耳邊交融

但除了在黑夜裡傾聽,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在黑夜裡,失眠是最好的方式

它有利於思考失眠的原因

在黑夜裡,我可以安靜地閉上眼睛

也可以安靜地睜著眼睛傾聽自己

你覺得這首詩一直在你腦海中寄存著,彷彿並不是昨天晚上寫出來的,它像一直等待你用筆記錄下來,而昨晚正巧這首詩在彷徨之後,終於在那一刻決定停駐在你的稿紙上。你把它裝進信封,想了想這首詩應該寄給自己,它應該屬於自己,但地址呢?會不會也像以前的信一樣石沉大海?你突然想起把這封信寄到花園小區你原來的住處。於是寫上地址交給梅子,讓她幫你把信寄出去,梅子回來後說有個公司正在舉行書信大賽,你聽後只是付之一笑,信是寫給自己的,就像個人隱私一樣,誰還會拿出去參加比賽?讓你感到高興的是梅子買回來一面鏡子,還對著鏡子一遍遍地梳理自己的頭髮。

你是很少去照鏡子的,不是不喜歡,而是很少想起來,所以當梅子梳理完後,把鏡子拿到你手裡的時候,你竟不敢去接。

梅子便拿著鏡子給你照,你被鏡子裡的自己驚呆了——你的頭髮全白了,由於很久沒剪而變得披散著,頭頂稀疏的頭髮連頭皮也掩蓋不住,露出油光白皙的頭皮,高高的顴骨向外突出,映襯著深深凹陷的雙眼,滿臉皺紋,緊縮著鬆弛的皮膚,讓你不禁為自己逝去的年華感到悲傷,你看到枯澀的眼睛裡滲出的點點淚滴,只是沒有流出來,你不願放棄這一時刻捕捉到的感受,拿起紙筆,迅速地畫鏡中的自己。

對你來說,這麼多年,你一直在給別人畫像,即使有時候想自己為自己畫像,但那也只是記憶中的自己,沒想到今天鏡子打碎了你的記憶,這讓你想起路上遇到的一個女人,她在一個岔路口燒火紙,一邊燒嘴裡一邊唸叨著什麼,直到後來忍不住哭泣起來,你和梅子都清晰地聽到她的哭聲。

梅子不解地問:“她在幹嗎?”

“燒火紙。”

“為什麼?”

“清明節快到了,人們為了表示對死去親人的懷念,也讓他們在天堂裡活得自在,所以要給他們送紙錢!”

“天堂在哪兒?”

“在天上,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能去嗎?”

“能,只是你還沒到時候。”

“他們在天堂能收到送去的紙錢?”

“應該能吧。”

“天堂到底什麼樣兒?天堂裡會有你嗎?”

“當然有,它很美。”

“我知道了,是鬼住的地方,我以前聽人說過,可他們騙我說那裡很可怕,黑得什麼也看不見——你相信有鬼嗎?”

梅子的話讓你想起司徒三,那個人製造的鬼的夢境,於是你說:“我相信有神,他可以帶給人幸福。”

“噢,我也相信。”梅子說,“可那些紙燒了怪可惜的,不如給我畫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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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專給死人燒的。”

“他們死了還需要這個嗎?”

“當然,他們在天堂也需要生活,就像我們,得給別人畫畫掙錢,才能吃上飯,住上旅館。”

“他們有家嗎?”

“有啊!天堂就是他們的家,他們把惡鬼驅逐出天堂,這樣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等我死了以後,你會不會給我送紙錢?”

“你不會死!我不讓你死。”

“為什麼?”

“你死了誰教我畫畫?誰帶我去旅行?”梅子忍不住痛哭起來。

“那時候你就長大了,你會過自己的生活。”

“我不想長大,我不想長大!”

“怎麼會呢,誰也阻止不了。”

“我一長大你就會死掉。我不想!”

“是啊,可我會在天堂等你。”

“好!就這麼說定了,你一定得等我!”

你無法回答梅子,就像現在你無法正視自己一樣,但你還是抓住了劉手的神韻將他留在了紙上。

“爺爺,你畫得太像了!”梅子興奮地叫道。

你卻無力地看著自畫像,這就是當年那個劉手嗎?你難以相信現在的他已經憔悴得連自己都記不得了。

“爺爺,你怎麼哭了?”

梅子的話再次把你拉回到現實,你連忙擦了擦眼睛:“沒有啊,一隻小蟲飛進眼睛裡了。”

“我剛看你眼睛溼溼的,是因為你看到自己了嗎?”

你笑了一下沒有作答。

“如果那樣,以後我不把鏡子拿出來了。”

“沒關係,我們的小梅子還得天天照鏡子、梳洗打扮呢。”

“不,爺爺,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我能照顧你了。”

“是啊,等爺爺走不動了,你就是爺爺的腿,看不見了,你就是爺爺的眼。”

在城裡幾天,你帶著梅子畫了幾天的像,走了大半個城市,一直沒找到一家“人和”旅館,你突然覺得給自己寫信的行為有些荒唐,本來就不固定的自己怎麼能找到一個固定的住處呢?即使有一個固定的住處,那些信就一定會送到你的住處?即使有司徒三這樣盡職的郵遞員誰能保證他不出意外?誰能保證信件不從他手中遺失?即便這樣,你又能保證你的一張郵票能讓信不迷失方向?你不停地追問自己,你知道你連自己也保證不了,就像你剛開始踏上旅途時一樣,你為自己的旅途選擇了方向,你從A點走到B點,然後再到C點,但時間一長,你發現A點有時也會幻化成B點C點,因為你保證不了這裡你是否曾經走過,如果信和你到達的是同一個地點的話,你也難以確定你和信會在同一個時間出現……

你覺得這已經滿足了,在梅子沒出現時,你時刻計劃著自己的旅程,或許就在這種計劃裡丟失了信件,而梅子的到來讓你改變了旅程,你覺得這又丟失了很多可能收到的信件,雖然沒收到過一封自己的信,但畢竟它們陪你走過了這段旅程,它們充實了你的夢,就像那個執著的司機一直在問朝左還是朝右躲一樣,你不也在一直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嗎?但你始終回答不了自己,彷彿那個發出疑問的並不是你,你也不是你自己。這一點你從梅子的眼中得到了一些啟示,現在你給人畫像時,她也在旁邊跟著你畫,你和她從不同的側面去描摹,那個人也在你和梅子的筆下變成兩個,但每次你都發現梅子的畫像裡有你作畫時的神韻,她悄悄地把那些畫像保存起來,空閒的時候,你翻看那些畫指點她時她都一一記在心上,她的進步很大,就連大段大段的《聖經》都能背誦下來,你有時為認識梅子而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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